近来很是看了些卿卿我我或轰轰烈烈的爱情文章，弄得我一颗静如止水的心也微澜轻泛。我这人向来不甘寂寞，更不甘人后，决心也赶赶潮流爱情一番，于是搜肠刮肚，细细列数自己一生所遇红颜知己，一一记录在案，以免让人笑我枯树一枝，没得过爱情的雨露滋润，故乱七八糟写下此篇流水小帐。万一吾辈百年之后名垂青史流芳万世，也可供后世“古氏学家”研究佐证之用。
　　 我记事的时候就爱和邻居胖妞玩，她就像洋娃娃玩偶，有着卷曲的头发和圆圆的眼睛，睫毛很长，一根根如小狗狗的尾巴那样往上翘着。脸蛋像个小苹果，红红的，胖胖的。我爱看她笑，笑时她的眼睛弯成月芽儿，小嘴咧开，露出兔子一样的两只门牙。
　　 我们像人和影子一样须臾不离，且从不打架，好得连大人都有些嫉妒。我妈曾经问她：胖妞，你是不是长大想到俺们家当媳妇呀？胖妞想都没想就说：是呀！一屋子人听了笑的前合后仰。
　　 有了什么好吃的，我们都会嘴下留情记得留一些给对方。有时我吃顺了嘴一时忘留，也会耍赖从哥哥手里抢了跑去给胖妞。我至今倘记得我俩一同坐在门台上伙啃一个苹果的甜蜜情景。那个时候，我们白天玩不够，夜里做梦还会和她在一起。我们像两只小蝴蝶，一天到晚耳鬓厮磨，在凤凰湖畔的草丛里飞来飞去。记得那次我砸了邻家窗子的玻璃怕妈妈打，一个人跑到湖边树丛里藏着不敢回家吃饭。胖妞怕我饿，从家里偷了馍给我送来。睁着大眼看我一口一口吃完，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好像在我五岁时吧，胖妞的爸爸调到外地工作，她们一家也就跟着走了。胖妞当时很兴奋，拉着我的手说过两天她就回来，然后就坐上搬家的大汽车高高兴兴地绝尘而去。那时胖妞和我还小，不懂离别意味着什么。从此我们就天地永隔，再没见面，也没听到过关于她的任何消息，只是，我时时在梦里见她呲着那对小白牙在吃吃地笑。可是，每次我却会哭得泪湿枕巾。
　　 浓浓的失落感陪伴着我直到上了幼儿园。
　　 我的同桌是个瘦伶伶的小女孩，叫小燕，她尖尖的下巴像小燕子，乌溜溜的眼睛像小燕子，脸颊上扑了胭脂似的红晕也像小燕子，就连站在那里两臂像后紧抿，头向前伸的架式也像停落在电线上展翅欲飞的小燕子。我总怀疑她是不是小燕子变的，老想问问，可我怕她恼，更怕她又尖又长的指甲给我来个满脸开花。她是个灵牙利齿的丫头，爱强词夺理，没理也能辩出三分，整天像个爱斗的小公鸡，而且哭声嘹亮，往往把理屈词穷哭成正义在手，同学们都怕她。
　　 她对我很好，总爱把她心爱的玩具带来给我一个人玩。可是她也有不好，就是舍不得用自己的手帕，常常在和我手拉手的当口拉起我的袖子往她鼻子上猛然一蹭，让自己干干净净，却使我的袖子满是闪光发亮的鼻涕，其状惨不忍睹。为此我没少被妈妈喝斥，也为此曾报复过她，让她在我袖子上得到了令她喷涕连天的皂夹粉。
　　 可我们依然是最好的朋友，上学放学都手拉着手，大声唱着刚刚学会的歌，还不时相视一笑。引得路人含笑注目。可是那年深秋她竟然不辞而别，好像忽然之间就从小城蒸发了，再也没去幼儿园。我百思不解：她是不是和南飞的小燕子一同飞走了？若干年后，我驱车途经那小城，又见到那熟悉的古楼，我第一个想起的就是小燕，也不知她现在是否还在此城，生活的可好。
　　 上小学时，坐我前排的是个叫小霞的女孩，她总是不认真听课，老回头看我，好像我这儿在变戏法，惹得老师的粉笔头经常像导弹那样呼啸而至，准确地落在我的桌上或头上。她长着一张枣胡一样的瘦长脸，有点斜视，让你总弄不清她是不是在看你，目光带着淡淡的哀愁，像被人遗弃的怨妇，看了让你心动，是可怜的那种心动。她是我的崇拜者，对我画的小人儿佩服的五体投地，总是把她的书和本子拿来让我在上面任意涂鸦，她则在一旁一边为我削铅笔一边赞口不绝。之后便拿着四处炫耀，那份骄傲，好像是她自己画的。她好像有亲戚在北京上海之类的大城市，她手里也就常有新奇的蜡笔本子之类，可她舍不得用，全给我留着，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往我手里塞，惹得全班同学一起怪笑怪叫，她却一点都不脸红，说：俺的东西愿给谁给谁，你们管不着，你们想要俺还不给哩！气死你们！
　　 起初我看她很丑，可时间长了，我倒感觉她是全班最漂亮的了，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让我迷恋。给她画画也成了我最乐意的事，认认真真地描，仔仔细细地画，有时还拿回家放弃和小伙伴游戏趴在桌上画，生怕不慎画坏让她失去对我的任赖和为我而生的那份骄傲。后来在校院的砖墙上就有捣蛋鬼对我俩进行恶毒的人身攻击，说小霞是我老婆，并用粉笔画两个小人儿，腿间画上夸张的生殖器官以别男女，两个小人手拉着手，头碰着头，很亲爱的样子。羞得我不敢理她，为证明吾身清白，每每在街上看见她我就会像小兔见了猎狗一般撒腿就跑。她倒像没事人似地对此洋洋不睬，好像那画的说的并不干她的事儿。
　　 直到我随父母离开那座小城去了外地，犹记得我随爸爸去学校开转学证明时，她趴在窗上呆呆地看我，脸和鼻子都在玻璃上挤成了一张平平的大饼。我是途经教室时偷偷斜着眼看到她的，可我没敢和她道别，低着头，像被警察押着的小偷匆匆地走了。从此我就再也没回过那个学校，也没再回过那座小城。可是，她那双有点斜视的眼睛和瘦长的小脸，以及那在玻璃窗上挤成一小平面的鼻子却一直定格在我的心里，伴着我一天天长大，伴着我走南闯北历经苦寒。我后悔自己分手时没有和她道别，恨自己当时太过懦弱。有时我会想，若我一直和小霞在一起，一起走到今天，结婚生子，柴米油盐，那又将会是一种怎样的生活？
　　 上高中时，学校里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风气，男女之间不能说话，就是相互瞟一野眼，也会有义务“监督员”立即发现并背地里广为传播，大家就会大声起哄或指指点点，说你在恋爱，然后把你的一举一动纳入大家的严密监控之中，甚至你的一声咳嗽也会有人无聊之极地认真分析出一二三四。弄得人人自危，个个心慌，好像孔圣人就坐在讲台上对你横眉立目。正值情窦初开的豆蔻年华，谁个心里不像盆碳火？男男女女在一处就是烈火干柴，碰一下就能烧个烈焰冲天；可那时又好像天天都是大雨倾盆，想烧都烧不起来，只能憋在心里火烧火燎。
　　 我的老妻，就是当时有名的校花，她很像我想像中长大成人的胖妞，小脸像红苹果，眼睛像潭水，头发自来卷，是学校宣传队的报幕兼舞蹈演员，走路昂首挺胸骄傲的像个公主。我不知道她当时是否暗恋过我，反正是天公作美，一毕业我们就被分配到一个知青小组下乡，居住一个屋檐下，同一锅中抡马勺，和谐融洽的像一家人。广阔天地，天蓝草碧，好像最适合上演你侬我侬的爱情节目。我当时像个香饽饽被同组几个如花似玉争得你死我活，自己都不知会鹿死谁手，（此绝非自美之词，想当年我长得虎头虎脑，架柄眼镜，文而不弱，真个是人见人爱，更兼根红苗正，能写会画，样子很有前途，是许多姑娘梦魅以求的白马王子，焉知会有今日之落魄？）可最终还是老妻棋高一着，我乖乖地当了她的俘虏，拿当地贫下中农的话说就是我们“乱爱”啦。
　　 我常常自问，当年是否在潜意识里我从她的身上看到了儿时的胖妞，才从众多佳丽中选择了她，并傻傻地爱得死去活来，如痴如醉？我不知道。后来我当兵离开了知青组，只能靠鸿雁传书互诉衷肠，而且雁来雁往一传就是五年。
　　 在部队，文工团有个姓陈的女兵，因朗诵我的长诗《怀念战友》和我接触颇多。我那首本不咋样的诗歌经她在舞台上声情并貌的朗诵，竟然感动的台下一片唏嘘。她长得酷似我的女友，只是比她高些，瘦些，那双大眼像浸润在一汪碧水中的紫葡萄，是一个温柔多情的江南女子，每每与之相见，我都有见到热恋女友的激动。她的身上却比我的女友多了一份温婉和柔美，看到她，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小桥流水和杏花春雨。她曾送我一帧玉照，那年月不像现在，亲手送自己的照片给男人就有了以身相许的意思。我对她也很有好感，那该是一种对恋人爱情的继续或者延伸吧。
　　 我曾写过几首现在想来很是肉麻的情诗给她，每次我都能接到她的唱和，她纤秀的文字和深深的柔情，搅扰得我心神不宁。正当我处于爱情的三岔路口不知何去何从之时，忽闻她被政治部那个痴肥如猪的主任糊弄上床，并因此得到组织的信任提拔当了干部。我一下如雷轰顶，她在我心里圣洁如女神般的形像轰然倒塌，我不再理她。在那个冬夜，我悄悄取出她的信和照片投入炉火，流着泪看它们在烟火升腾中化为灰烬，好像我对她的爱也随那灰烬飘然而去。但我又怎能将她忘记？在我的记忆里她还是以前的样子，一蹦一跳总是生气勃勃，两只羊角小辫扑扑楞楞，笑容像艳阳下盛开的花儿那般灿烂美丽。
　　 许多年后，我听人说她患了白血病，就住在军区医院里，我试了几次，却终没勇气去看她。也许她早把我忘了，但愿天堂里的她还能看到我这篇文字，能记起我们曾经的花前月下。而今我已人近黄昏，也渐渐理解了她过去的苦衷和无奈。红颜薄命，红粉多劫，她一个弱女子又如何能逃脱命运的魔爪和世俗的大网呢？
　　 离开部队我就和老妻结了婚，从此安分守己从一至今。
　　 写到此处，我想应该打住，再一一记叙下去就难免麻烦上身。尽管如今的我心态渐趋平和，看淡了是是非非虚名浮利，可血依旧热，心也依旧燃烧，我怀念那早已远去的纯情年代，更怀念那充满着真爱的美好时光。
　　 要记叙的当然不止于此，远方的已经消散如烟，近处的却处处雷区。请诸君为我设身想想，我在此打字，老妻像巡逻兵一样徘徊身后，两只大眼珠子晃里晃荡不知啥时就往显示器瞅上一眼，那目光锐利无比，堪称福尔摩斯在世，稍有可疑，定对我来番严刑拷问。最可怕的是她能举一反十且联想丰富，一通合情入理的分析能把王小丫章子怡诸多明星塞我怀里大吃其醋。
　　 现如今我处于老妻的红色恐怖之下，只能宁死不屈地留点秘密在心间，那是打死我也不会说的。尽管看到美眉我依然会心花怒放，可也只能是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表面上还得正襟危坐，一本正经，目不斜视，面似僵尸，严肃的像个大首长，谁叫咱是远近有名的正人君子呢？唉，盛名累人呀！惭愧惭愧！
　　 2007-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