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秋之恋征文】村庄的声音(散文)
(一)
夕阳衔山的黄昏,峰峦如淡彩油画,在浮云中若隐若现,山岔口一股股青烟袅袅飘逸在暮色中。我坐上最后一趟返城的班车,激动的情绪在胸膛里滚动,也算是一件令我愉悦的事。回望着那一座座彩山、一栋栋白屋、一缕缕青烟,思绪随之飘逸蔓延……
这是一个人口为650人的山村,由两个自然村组成,村中间有一条新修的水泥路,路两边是村上统一栽的洋槐树幼苗,整个村庄无遮掩地裸露在视线中,一眼能望到边,家家户户朱红漆大门,门口都是水泥铺地,有的院子是一层楼房,有的院子是二层楼房,清一色晃人眼的白色磁砖墙,随行的村长告诉我,这是区上统一规划的新农村。正式入住村上的先一天正午,村长陪同我去村里转转,街道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偶见有老人坐在大门口,手里拿着一个老式收音机,神情庄重地听着秦腔,安静的山村使这秦腔秦音显得更加响亮悠长,多数村民大门都挂着锁,我指着门口杂草有一尺多高的农户心生疑虑:“他们咋不回来夏收秋种?”村长苦笑着说:“人都去城里打工了,留在村里大都是老人,这些户干脆把地包给了乡上和区上一些吃商品粮的,现在农村工作不好搞,没有青壮年啥事也弄不成,就拿去年修村上这条水泥路来说,村里就出不了劳力,花钱包出去修的。”
说话间,村长带我来到一户二层楼房的村民大门口,说是村上89岁老寿星徐奶奶家,大门里门道一侧拴着条老黄狗,我们踏进大门时,它象征性地吠了几声,村长一声呵斥它就住了口懒洋洋地躺下,再也没有看我们一眼。我们穿过有点昏暗的门道来到院子,院子很大,上房是二层楼房,门房是一层楼房,阳光斑驳地洒满院子,徐奶奶佝偻着身子,正在院子中间颤颤微微地洗着一件衣服,满头的银发在秋日澄碧的天空下显得更加苍白,让我突然有一种凄凉感。显然狗叫声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村长一边喊着“徐大姨”,一边说着人老了耳背,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村长一连喊了几声,徐奶奶才转过身来,看到有来人,立即放下手中的衣服,手心手背轮换在上衣前襟上使劲擦试着,笑容在脸上聚拢成沟壑,村长向徐奶奶介绍我,徐奶奶激动念着:“公家人来了,快到屋里坐。”伸出双手拉着我进屋,双手的冰凉让我有一丝冷。徐奶奶告诉我,儿子儿媳妇、孙子孙媳妇都在城里打工,夏收秋种时也只有儿子一个人回来,总是急急的。徐奶奶住在门房一间屋子里,灶房在楼房的一楼,去灶房要上两个台阶,她的眼睛不好使,上下台阶不方便,就在自己住的屋子里做饭,屋子一头靠墙角放着蜂窝煤炉子,炉子上铝壶里的水正冒着热气,一张旧桌子上有电磁炉、案板、碗筷,靠桌角的铁桶里盛着少半桶水,挨着铁桶是白色洋瓷盆,盛着半盆脏水,盆底的沉淀物和盆周的黑圈告诉我,这盆水已用过多次。屋子另一头是土炕,挨着炕头有一个老式柜子,上面放着一台电视机,周围堆满了各种吃的:早餐饼干、光明奶粉、营养快线,还有装在塑料袋里的蛋糕、桃酥等。徐奶奶拉我坐在炕边,拿出一块蛋糕就往我手里塞,她的热情就像她脸上的笑容一样让我无法拒绝,我拿在手里难以入口,蛋糕已经霉点斑斑。徐奶奶指着柜面上的食品满眼喜悦地告诉我这是孩子们给她买的,我顺手拿起这些东西翻看着,有过期的,有快过期的,不要说徐奶奶不识字,就是识字,包装袋上那么小的字她也看不清,就是看清了,她也舍不得扔,或许在她眼里,这些都是孩子们的孝心。
与徐奶奶交谈中,我了解了她和村民的吃水情况,村子东头有一口井,由村上一个组长管着,每天早上七点半到九点半放水,村民或挑着水担或拉着架子车或提着水桶陆续来接水,徐奶奶提不动一桶水,常让村里人帮忙。时间长了,徐奶奶就过意不去,一次对门的王大妈帮徐奶奶提水时摔一跤,幸好只是肌肉扭伤,从那以后,徐奶奶就尽量不让村上人帮忙,每到早上接水时间,她就提着铝壶去接水,走走停停,精神时多跑几次,攒满一桶水。遇到天雨或身体不适,灌满一桶水要用一个星期,我想像不出是怎么用的,不夸张地说,这一桶水只够我在家里一个早晨的洗刷。我向徐奶奶询问着她的生活,她眼里闪着明亮的光芒连声说:“好得很,好得很,现在的政策好啊,有白馍吃,一月还给我发八十块钱,我有福得很,孩子们回来都给我钱,还给我买好多吃的。”徐奶奶的声音被幸福感荡得颤动。是呀,有政府的关怀,有孩子们的孝心,徐奶奶不缺钱花,日子过得很满足,可不知怎的我心里还是酸酸的。
(二)
村委会在两个自然村中间的最西边,红砖院墙,大红铁门两边外墙上写着:社会主义好,建设新农村。东隔壁原是村上的学校,前几年并校后,村上孩子都去十里以外的村子上小学,一周回来一次,这个学校也就空了,村庄从此也就没有了清脆的铃声和孩子们戏耍声。村委会院子里是三间平房,房前正中有一个用蓝砖砌成菱形图案的椭圆形花园,里面长满杂草,杂草丛中有零星的野花无精打采开着;房后是用石棉瓦搭建的旱厕,有村民定期清理。三间平房被隔墙隔成一大一小两个房子,大房子挂着干部会议室、党员活动室、计生宣传室、妇女协会等牌子,里面摆着几张桌子椅子;小房子挂着办公室三个字的牌子,里面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桌子上放着一台二十英寸的彩电,最里面有一张床,床对面靠墙放着有花边洋瓷盆的脸盆架和一个红色塑料水桶,村长说这就是我住宿和工作的地方,吃饭固定在一户村民家里。这就是我要生活一年的地方?一股冷凉的味儿灌满了胸膛,极残酷地揉搓着我被梦想染绿的心。
天刚黑,村长带我去吃饭的农户家里。村庄的晚饭不看时间看天色,一年四季晚饭都在天快黑时吃,夏天晚饭后村民在大门口纳凉到夜里十点;入秋晚饭后此起彼伏的“哐哐”关门声就不断响起。留在村庄的人都是从艰苦年代走过的,一生节俭惯了,用的都是十瓦灯泡,灯光昏黄,站在村子里也就看不到哪家有灯光,哪家没灯光,四处一片黑暗。村委会的灯泡是村上瓦数最大的,前些年村里的青壮年比较多,晚饭后就积聚到村委会,下棋打牌聊天,村庄的夜晚总算还有一处灯火通明的地方。现在青壮年都跑到城里打工去了,一到晚上村庄寂静得令人恐怖,半夜常有狗叫声,有时还有不知是鸟是兽的啼叫声,偶尔有一只野猫跑到窗台上,用利爪抓得窗框发出刺耳的“哧哧”的声音,我被这些声音吓醒后,恐怖爬满神经,睁着眼睛不敢再入睡了。
这村委会晚上特别空旷冷清,白天也只有上级来检查工作时,村长才拿着钥匙急匆匆向村委会跑,因为村支书去年去了儿子所在的城市找了一份临时工,这个职位一直空缺着。今年区上从区直机关选拔一批工作人员到所包的乡镇的个别村担任村支书或村长职务,大小动员会开了好几次,可写申请的人极少,对于习惯了繁华热闹的都市人来说,山村只是偶尔休闲的一个去处,真要去长久居住生活,没几个愿意的。当领导接过我的申请时,一脸的诧异,他用怀疑的目光盯着我问:“你能吃了苦?”随后又拍拍我的肩膀笑呵呵地说:“去了那里可穿不了高跟鞋,你能习惯吗?”说真的,当我刚脱了时尚的高跟鞋换上平底鞋时,还真有点不习惯,走路总感觉身子向后栽。领导的这句话,让我低估了山村生活的艰难,在山村生活远远不是不能穿高跟鞋这么简单,每个夜晚都被寂寞、恐惧所包裹着,还要忍受晚上起夜折磨和白天使用旱厕的尴尬。
如果说这个村庄除了收音机里传出的秦腔声音之外,还有一种声音,那就是黄昏时候的咳嗽声。九月份的城里还是一派秋意迟迟的青葱浓郁,而山村早已经有些寒冷了,家家户户开始烧炕,一到黄昏浓烟就弥漫村庄,空气里满是呛人的烟味,如果遇到连阴雨天,湿柴捂火的那种味直把人呛出眼泪来。村庄最响亮最集中的声音,也许就是这浓烟中的咳嗽声了,有撕声力竭的,有颤颤微微的,有下气不接下气的……
……
两个小时后,我在城市的车站下了车。车站喘息着吞吐着人群,村庄浓烟般的人群从车站出口喷出来,如尘埃,随着气流的裹挟,被喷吐到城里各行各业。年轻力壮的、有识能干的都涌到了城市,把城市建设得越来越美好,农村靠谁去建设?靠我们这些挂职锻炼的人?我不敢说别人,我其码没有这个能力,就是有能力,一年时间又能做些什么,也难怪有友戏谑我们是去农村“镀金”。
每每望着这个没有青壮年失去活力的村庄,我的眼睛赤痛得直想流泪;每每听着村庄黄昏发出的低沉喘息声,我就期盼着村庄强壮的生命呼吸早日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