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四十年后同学会(散文)
1965年9月,我考进崇西中学读初一。可惜读了一年不到,第二年春天就身不由己地被卷进文化大革命浪潮,破四旧、造反、大字报、批斗会、串连、学习班、庆祝最新指示等运动一个接着一个,正儿八经的书,却是读不成了。于是很多同学干脆离学回家务农挣工分,在校的也就混日子而已。到1969年1月,我们“老三届”中最后一届,排着队到学校大礼堂的主席台上领张毛主席像,算是毕业了。当我一步三回头,失望地离开曾寄予厚望的学校大门时,不由得心潮起伏,百感交集,难道我的学习生涯就这么结束了?难道我这辈子与学校再也没缘分了?可我三年多的初中生活,根本没学到什么,数学只能停格在二元一次方程,英语课上连26个英文字母都背不全呢。
后来走进市区工作,婚后因妻子经常犯精神病,闹得我家几乎没有朋友往来。在孤独之余,我经常听到周围的同事说同学聚会时对青年时代的快乐与回忆,心中就无限向往。
我读初中时,还是个青涩的少年,不会结交男同学。在农村固有的传统道德影响下,初中三年多,我没有主动跟女同学说过一句话。男女同学路上相遇,不敢抬头看对方一眼,更不要说寻机搭讪、互相勾引了。哪像现在的初中生,情书乱飞,楞敢在大庭广众面前老公、老婆的浑叫一气,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甚至偷着开房。
十多年前,我曾约了三个同学;陆振昌、黄祥生、黄忠在镇上吃饭,嘱托他们多串连些同学,想圆我的同学梦,可惜未果。从2009年起,我已经定居在乡下老家的小楼里。2011年底,身为乡长的陆振昌即将退休,邀请我和黄祥生、黄忠到农家乐吃晚饭。我趁机再次提出同学聚会事,陆说他已经找到了十来个男女同学,举行了好几次同学聚会,并一一介绍他(她)们的现况。当我听到几个女同学的名字,脑海里立即一一浮现出当年她们害羞、腼腆却不失清秀美丽的形象。于是我攘臂高呼:“我也要参加!”
2012年6月12日,陆振昌打我电话,说已经约了十几个同学,将于16日(星期六)那天在我家举行同学聚会。他知道我不擅于厨艺,安排两个男同学负责买菜、下厨。女同学拣菜、洗刷。我只管出钱、招待。我满口答应。于是提前两天就起劲地整理家务,把房内院里都整得井井有条,赏心悦目。
16日早上6点,我开车到镇上停车场,一下车就看见陆与两个同学等在那。我立即认出他俩是林怀新和顾卫达。毕业后四十四年的岁月,已在他俩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沧桑烙印。林的头发花白了,一副老相;顾的牙齿看上去东倒西歪,脸色黑瘦,比林状况更差。要不是他俩站在陆的身边,我真的认不出他俩了。
想当年,组织造反队、批斗所谓的牛鬼蛇神、任红卫兵连长的林是多么的英俊帅气!以致毕业后参军前,将我班最漂亮的女生王信红追到了手。要知道我那时也暗恋着王信红,但那心事一直埋藏在心底,从没说出过口。
买好活鸡活鸭、鱼肉蔬菜,回到我家,林和顾拿出刀具就在厨房里忙乎起来。我大开左右院门,敞开客厅大门,打开落地音响,让轻柔优美的江南民乐回荡在楼房周围,增加轻松喜庆的氛围。
八点左右,男女同学们骑着电瓶车络绎到来,我站在院门外,阻止陆的介绍,想亲自一个个核对他(她)们的名字。第一个认出的是陶增培,因为他鼻子旁有颗痣,好认。可面对四个步入老年的女同学,我却傻了似的,嗫诺了好一会竟认不出她们是谁。岁月果然无情,残酷地将她们当年的的青春靓丽与现状割裂开来,无法统一。
陆见我楞在当地,半天反应不过来,就哈哈笑着,上来给我解围,一一介绍:王信红、顾克勤、陶家珠、施振红。经他一说,我立即从她们的眉眼里依稀捕捉到昔日的印象。接着又来了陆兆斌、黄忠。
四十多年后,我们这群同学,有的功成身退,衣锦还乡;有的挣扎半生,伤痕累累;有的躬身田亩,看天吃饭。然歧路而同归,皆已步入花甲。想来令人扼腕太息,嗟叹不已。
本来想把同学聚会的网撒得更大一些,好邀请更多的同学聚会。可惜大多数同学被那场运动耽搁了,学无所长,只能躬身田亩,自惭没出息,怕讨个没趣,就不肯跻身同学聚会。也有几个同学贫病交加,提前向马克思报到去了。
唉,岁月无情,时光真是个贼!它吞噬了我们的苦涩青春和朦胧希望。自然法则何等冷酷!时间硬是刮去他(她)们脸上的青涩和红润,却留下沧桑的年轮。如果我在路上单独碰到他(她)们,我怎会想到曾和他或她同窗三年?因为在我四十多年的记忆里,她们始终是我心仪的美丽姑娘,他们是我值得羡慕的英俊后生。
我内心深处一向拒绝老之将至,自诩心态依然年轻时尚,身体还是活力四射。看到分别四十四年的同学们,我心里“咯噔”了一下,随即告诫自己,作为个人,是根本无法抗拒大自然的铁定法律。人,不可能永远不老,但可以用爱和奉献完美自己,使有限的人生迸发无限生机,达到延缓衰老的效果。
席间,陆提议每人站起来说一句提酒词。大家哄然响应,依次提酒。当然,大都是希望儿女成才、来日更美好,同学之间多聚会之类的祝愿。
作为东道主,我多说了几句:“各位同学,跨越了四十四年的岁月,今天我们重新聚首,欢聚一堂,我真的很开心。因为我是第一次参加,很多同学不知道我的过去,我借此机会,向大家汇报一下我的大半生;当我五、六岁时,我身边的老娘可以作证,父母想把我送人却被人家拒绝,这是我人生的第一次挫折。当我长身体时,撞进了三年自然灾害,整日挨饿,发育不良,落下了后遗症。这是第二次挫折。当我渴望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时,却被卷进了文革的腥风恶浪,遗恨终身,三也。这二、三挫折,在座诸位都有幸陪我一起度过。毕业后你们中间有的继续读了高中,而我没这福气了,四也。我那失败透顶的婚姻,想必大家略有耳闻,五也。
“然而我也在母校出了几次名;一是文革开始时,顾卫达撰的批判稿,蔡老师却让我坐在全校师生面前朗读,让我得意了很久。二是我的音乐课屡得高分,搞跨年级联欢时让我独唱。事后我堂姐嘲笑我那天唱的比哭还难听。哼,她这是妒忌我!三是我在文革中住校闹革命。革命没闹成,一不小心竟尿了次床。怕被人发现嘲笑,就悄悄地用一百瓦的白炽灯想把湿被子烤干。结果被子没烤干,却导演了一场因尿床而引发的火灾。幸亏被其他同学发现得早,众人前仆后继,提桶担水,扑救及时,才没把房子点着。事后我夹着烧糊的棉被,低头回家,挨了老妈好一顿揍!几乎半年之久,没脸再进校门,怕同学们笑话!”
说到这里,男女同学个个笑的前仰后合。一个女同学抢着说:“当年是听说有个学生尿床后引起火灾,一直不知道他是谁。原来是你呀!”说罢复又大笑,一不小心,竟把杯子里的红酒都打翻了。
我面不改色,继续道:“当年确实很惭愧,我都不许家里人单独说‘着火、点灯、亮了、烧起来了’等字汇,犯忌了年小的挨嘴巴子,年大的怒目而视。现在想起来,那算个啥,不就尿了次床?现在的官员啥缺德事不敢做!我应该为那次尿床自豪!!就是那次尿床,使我名扬全校,以致几十年后还有人提起。在座的谁没尿过床?可有我尿的风光么?当代女艺人靠脱出名,我靠尿床成名。谁出名的成本最低?当然是我!
“今天,我们大都迈进了花甲之年,儿孙满堂。因此有些话现在说出来,大概不会犯忌。我现在坦白,那时逐一暗恋过在座的诸位女同学。哎,当年的你们,在我眼里个个都是美女呢。这倒不是学当今风气故意恭维你们,而是我当年心里的真实感受。顾同学,你当年住校,每星期六放学后回家,星期天下午返校。你回家、上学,必定要经过我家后面的公路。那时的我,经常在星期天下午四点钟左右,就挎着个竹篮,手拿镰刀,装作割羊草,候在公路边翘首眺望。但真的发现你从远处袅袅婷婷地走来,我立即钻进浓密的竹林或玉米地,把自己藏得很深,根本不让你发现。大气也不敢出,眼巴巴地看着你从公路上走过,我就获得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满足感。
“哎,多么令人值得收藏、回忆的往事呀。在座的你们,当年谁没有过豆蔻花开的季节?谁没有过壮怀激烈的理想?四十多年后能重聚一堂,这都是上天安排的缘分。希望大家能珍惜,经常走动走动。”
满座的同学听完了我的提酒词,没有笑,而是集体陷入短时间的沉思。
苦难、暗恋都是一杯陈年老酒越久越醇。生活的厚度不仅仅体现在功成名就上,还体现在所经历的磨难上。祝寒哥节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