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是多梦的季节，春天也是充满希望的季节。夏天朝气蓬勃，生命怒放，是奋斗的季节，是成长的季节。而春夏之交，则是天真走向成熟，是梦想照进现实。
　　 从毕业到参加工作那几年，犹如走在这春夏之交的时光里。
　　 其实，把高校生活比作春天，不是非常贴切，有春天气息却没有春天的闲逸。我们的高校生活是高中生活的延续，学校管理非常严格。有早读和晚自习，作业多，完成不好或不及时交作业会受老师批评，周末参加自考培训，学习紧张，没有多少闲暇时间。很多人重视社会能力的锻炼，提前适应社会。我们则相反，重视学业忽视了社会能力的培养，孰是孰非不敢妄加定论。九几年，正是煤炭行业处在最低谷之际，我们学的煤矿专业属夕阳专业，分配十分困难。心情如同早春乍暖还寒，越临近毕业心情越是沉重。
　　 七月，来自不同院校的我们被分配到同一个单位。虽是夏末，天气仍很炎热，但我们觉得好像走在人生的春天里，走在阳光下，沐浴着春风，带着满满的希望等待自己梦想的花儿静静开放。尽管在校时早已听说煤炭行业不景气，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可到现场才知道，情况远比想像要严重得多，是我们始料未及的。犹如烧得红红的未成型的铁器放入凉水中淬火一样，发出“滋啦”地痛苦地呻吟。来到黄土高原的工地上，已是深秋，朔风凛冽。工地是一块大大的平地，没有任何设施和避风之处，我们像寒号鸟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黄土被冻得裹上一层厚厚的外壳，沉默不语。从山下拉上山的馒头，用厚棉被捂着，冒着热气一会被冻成冰渣，硬梆梆的难以下咽。公司因效益不好已有几个月没开资了，工人们像霜打茄子，蔫蔫的。面对现状，我们的心如同结了冰，感觉从春天陡然回到了冬天。
　　 当我们无力改变现状时，只能随遇而安。尽管期望越高失望就越多，我们还是把精力投入工作当中，因为工作对我们来说是新鲜事物，充满好奇和刺激。在山上工棚未搭好之前，我们住山下的镇上，我与师兄（队技术员，校友）住一间房。师兄是个个性很强的人，平时很严肃，总板着脸不苟言笑，喜欢使唤我干这干那，甚至要我给他倒洗脚后的脏水，心里很别扭。一开始，我对他十分反感，有抵触情绪，很少与他说话，同在一个房间，各忙各的互不搭腔。房间里静得压抑和尴尬，师兄偶尔发出“咳咳”的清嗓声，接着往地吐一口痰，恶心之极。我每天从山上回来，不与他说话。一天晚上，师兄坐床沿洗脚，脸色像结了霜似的，一言不语。一会端起洗脚水重重墩在地板上，传来刺耳的“咣当”声音。我心里一惊，转身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师兄用凝重而浑厚地声音对我说，“小唐，不能这么不懂事，你每天下班后要将山上的工作情况向我汇报才行。”师兄一脸不悦。我连忙嗯嗯了两声，应付过去，心里却不以为然。
　　 仔细一想，这不怨师兄，是我做得不对，他不仅是师兄还是师傅，应尊重他，向汇报才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慢慢改变了自己一些不好的做法，师兄个性再强再无法容忍，也要包容他，尊重他。老话说得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后来我住在山上，师兄仍住在山下，他中午不下山，没地方休息，我让他在我床上午睡，我要么与好友挤床睡，要么工作。师兄要我做什么，我力所能及的都做，将理解和宽容融入到言行举止之中。
　　 工地上的生活枯燥乏味，业余时间几乎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后来队部有了一台电视机，能收几个台，屏幕一脸雪花扑闪过没完。就这样，围了不少工友看得兴致勃勃。最热闹的要算，二OO二年看世界足球赛，把电视搬到项目部前面的空地上，那次足球赛在日本和韩国举行，好像是晚上八点开始，像农村看戏一样，早早搬凳子占位置。其实那时没中国人的事，不管懂不懂足球，只要进了球就跟着鼓掌跟着起哄跟着高兴，好像是中国球队进了球似的，场面十分壮观。那是我在山上记忆最深最快乐的时光。
　　 那时镇上有录相厅，每晚都放录相，中间偶尔来点黄的，吸引了有许多工友去看。我队书记想看又好面子，就偷偷摸摸去，天黑前一人下山像幽灵一般，经坝后的河床绕个大圈子到镇上，再不声不响地进录相厅坐在最后排的角落里。若要人不知除已不为。有人在录相里瞅见他，次日问他看录相没有，他头摇得像拔浪鼓似的，连说没有没有，大家听了哄堂大笑。有次县城赶庙会，耍脱衣舞，许多工人去看了，看了后还说很恶心。我心想恶心那你还去？真是讨了便宜还卖乖。说实话，在山上闲得无聊，我也想去看录相，想去县城看脱衣舞，可我是个爱面子的人，碍于面子就没有行动。不过庆幸自己没去，要不那次看黄色录相被派出所堵在录相厅里，一个都没逃脱，全部被铐在铁栏上，活活冻了一夜。第二天一些工友交了一、两千元的罚款才算完事，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当同事、好友忙于相亲找对象时，我也心猿意马蠢蠢欲动。与我同室的老师傅帮我介绍一个，她是个绞车司机，我见过，长相一般，我不怎么中意，但我嘴上还是答应与人家见见面。其实我动机不纯，想体验相亲的滋味。见面是在晚上，没有月亮，淡淡的星光将大地照得影影绰绰。我们不敢走远，就在镇后地里的小路上，站在路边俩人相隔一两米远，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答式说着话，我记不得说话的内容。说实话，我不喜欢她的模样，不喜欢她矫揉造作的样子，我心里没一点相亲时激动的感觉，完全像平时说话一样。不仅如此，我有意尽说自己的缺点，甚至添油加醋夸大其辞，可能把她吓着了，因为此后她再也没有来找过我。不得二十分钟相亲结束了，谁也没说以后的事情，就各自走了。过后觉得自己不地道，既然事先不中意人家，又何必再见呢，有点戏谑之意，相亲是严肃的事情，不应该玩世不恭，尤其对女孩子。
　　 偶有闲暇，练字消遣。有一个刚毕业参加工作的女大学生与我们关系不错，那几天她总来我办公室（兼宿舍）与我一起练字，有说有笑，谈恋爱似的。同室的老师傅笑着嘲讽我，“你小子不地道，有对象还脚踩两只船。”一语惊醒了我。那时我没有对象，只是我不太喜欢她，又不愿拒绝她来练字。还是老师傅说得对，既然如此，不能给别人造成错觉，留个不好的印象。于是假装露出破绽，让她明白我已有对象了。果真此后她没再与我一起练字，我心释然，我不能耽搁她。
　　 第一年是见习期，我被分到班里参加劳动，与工人同上同下，每个班都呆过，非常辛苦，尤其是立井打眼班，二十几风钻一齐开钻，轰隆声震耳欲聋，一个班下来耳膜可能震坏了，听不到声音，三天后才完全恢复。此后下井之前用棉絮塞住两耳，如此才保护了耳膜。由于队长与师兄面和心不和，师兄背后说队长是大老粗，比土匪还“土匪”。在施工井筒过程中，有次上一茬的钢筋预留长度不够，监理发现后要求停工整改，影响了一个班。队长很生气，他不便骂师兄。当我说自己有责任时，队长怒不可揭的样子，顿时把气撒在我身上，骂得不堪入耳，粗话连篇。我反应慢，竟没还口。我过后琢磨，可能队长认为我与师兄一起与他过不去，柿子拣软的捏，杀鸡给骇猴看。工作没干好，应该批评，但不能侮辱人格，队长素质太低。他后来单干，承包工程请我给他负责技术，我一口就回绝了。第二年分队后，我工作更忙了。一天三个班前会，周一周五的调度会，下井跑现场，整理资料，去甲方送检做实验，月初做工资等等，每天工作繁忙，忙得没休息时间。由于深入现场，因此熟悉每道工序，掌握现场情况，积累了丰富实践知识和管理经验，对以后的工作大有裨益。
　　 我今生与慢有缘。我反应慢，与人交流常词不达意，与领导谈话紧张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给人脑瓜不灵活不聪明的印象。我慢熟，即成熟慢。我非常羡慕那些年轻有为，年纪轻轻就走上领导岗位的人，尤其佩服二十几岁就当将军，统率千军万马驰骋沙场的人，如霍去病、周瑜等。我在二十几岁时又懂多少，天真幼稚。来单位之前，来自不同院校的我们几个好友走相同的路，但真正走入工作岗位以后，人生之路就有了起伏，人生轨迹已悄然发生变化，以致后来愈来愈明显。我羡慕我那几个好友，成熟早进步快。进步快的要算小孙，小张，还有小卓，小贾后来变化大，成为后起之秀。
　　 小孙学的是机电专业，在安装队整天穿着工作服，与工人同上同下，爬三十多米高的井架，对工作负责，吃苦耐劳，肯干务实，人和蔼话不多，给人印象非常好。是我们学习的榜样。第三年就被提为项目副经理，第四年被提拔为安装公司（处下属单位）副经理，负责安装项目，独挡一面。参加工作的第二年，作安与工人在山下打架，打电话给小孙叫我们去帮架，小孙没答应，让作安很失望，很没面子。小孙说，“多大岁了，还那么冲动，还好意思叫我们去帮架。”是啊，冲动是魔鬼，打架是不成熟的表现。若是在学生时代，早就为朋友“两肋插刀、侠肝义胆”了。
　　 我与他们比起来，犹如龟兔赛跑，他们是兔子，而我应该是蜗牛，缓缓前行，慢得几乎看不出变化，慢得自惭形秽。我们虽是好友，我却仅能望其项背。不是我工作不努力，不是我工作没干好。当年我们施工的立井在那个条件下连续三月单进破百米，这个掘进速度在全国来说是名列前柔的，还被评为优质工程。人要想成功，离不开机遇和能力，两者同样重要，缺一不可。
　　 想起我们几个好友在一起的情景：常凑在一起做饭，煮饭、择菜、炒菜及刷锅洗碗，分工合作，有抢着干的，也有偷奸耍滑的，我炒的菜大伙赞不绝口，抢着吃，有说有笑，非常热闹。挤在一张床上或躺或坐闲聊，互相打趣。时间一久，结婚的结婚，调走的调走，似乎各有各的心思，在一起的时间少了，如同熟了的豌豆裂开了荚崩走了豆。再后来各奔了东西，偶尔联系，甚至没了联系，犹如断了线的风筝，手中只剩下断了的线，去回想。
　　 我在黄土高原呆了八年，懵懵懂懂努力了八年，也成熟了八年，除了积累了丰富的实践知识，人生没多少改变。我一直走在这个春夏之交的时光里，这条路仍很漫长，还得一直走下去。
　　 ……
　　 现在我工作快二十年了，我觉得这夏天的路还未走完，还得继续奋斗，还没走到人生收获的秋天。虽然换了三个单位，转战南北，可我每天都踏踏实实地工作。我以前那几个好友，作安和小张与我一样离开了原单位，远走高飞了。其余的几个早已是正处或副处，梦想早已照进了现实，官不大，是个人努力的结果，得到了别人的认可。而我，与他们总差那么一步，好像永远追不上他们。现在我活明白了，追不上干脆不追了，既然梦想照不进现实，我就安于现状，知足常乐。我记得家乡有一种桃子，每年的四五月开花结果。它没有水蜜桃光艳的外表，绿色中带些黯淡，个小，长得非常缓慢，像冬眠了似的，引不起人们的注意，甚至被人遗忘。到了十一月后，当所有的桃子都没了时，它终于成熟了，不是很甜甚至带点涩味，但物以稀为贵，那时的人们仍吃得津津有味。也许我就是那桃子，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细细品尝。
　　 回望以前走过的路，感慨万端。无论如何，我得感谢人生那漫长的夏天，因为慢，我才慢慢体会人生，去感悟人生，才能静下心来欣赏沿途的风景，不为仕途所累，不为无谓的东西所羁绊，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如写写文字。慢，是种心情；慢，种心态；慢，也是一种人生高度。我要继续蜗牛般慢慢地向前爬呀，爬呀，爬到夏天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