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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元好问梦回西溪(随笔)


作者:太行风 举人,3262.4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751发表时间:2015-10-03 19:50:48

【流年】元好问梦回西溪(随笔) 陵川古八景之一的西溪,虽距县城仅数里之遥,可因地势陡然下跌,群山环绕,春天的脚步要比县城早到差不多一个节令。在县城还是灰蒙蒙一片的时候,这里早已是桃杏芬芳,新柳鹅黄。兼以松涛阵阵,水流潺潺,并有景中之景的“二仙庙”、龙王庙掩映在青山绿水间,构成“西溪春色”的著名景观,使得香客不断,游人如织。
   在西溪二仙庙中殿的后壁上,嵌有一通小巧石碑,上面镌刻着一首《遗山先生元公留题》的七言绝句。诗云:
   期岁之间一再来,青山无恙画屏开。
   出门依旧黄尘道,啼杀金衣唤不回。
   “金衣”,是一种黄色羽毛的鸟儿,不住声地啼鸣都快累死了,可一年里三番五次偕同窗好友来这里游赏的元好问,却每次都徜徉在如画屏打开般的美景之间,怎么也不愿意踏着来时的那条黄尘土路,返回县城读书的“棣华堂”去。在诗的后面,还有这样一段未刻在碑上的“后记”:“看千岩之竞秀,增两目之双明,志飘飘然……虽骖鸾跨鹤游三岛者,亦不似于此矣!”落款是:“泰和乙丑(1205)清明前三日,太原元好问题。”
   元好问的这首诗,不但有鲜明的叙事特征,抒情色彩浓烈,而且有明确的写作时间。这时的元好问,年十五,正值在陵川郝天挺门下求学之时。他于清明前三日游览西溪后,乘兴写下这首他少年时期存世不多的诗文,被西溪庙主抄录并保存下来。到了元代延祐四年(1317),即时隔112年的时候,守庙人将这首诗镌刻在石碑之上,嵌于中殿后壁。
   西溪“二仙庙”,是元好问在西溪经常驻足游赏之地。二仙庙又称真泽宫,庙院较小,两侧两座梳妆楼造型峭拔,拜殿中所供奉为冲惠、冲淑二位女仙。碑文记载,庙宇创建于唐乾元年间,宋崇宁年间加封“真泽宫”,金皇统二年扩建,后历代皆有修葺,现仍完好保存,是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西溪二仙庙拜殿前有唐柏两棵,左右而立,树上有酷似十二生肖的树疣与枝桠,是庙中一个奇观。大殿供奉的冲惠、冲淑“二仙”,原乃一奶同胞的民间女子,因孝感上苍,被引渡升仙。民间传说,姐妹二人位列仙班后,有求必应,屡屡显灵。宋朝抗击西夏进犯之敌的将士路过此地时,粮草断绝,二仙变成两个民间女子前来犒军。她们手提的盛饭陶罐虽然很小,却使千军万马俱得饱食,欢呼踊跃奔赴前线。县志还记载,宋大观三年,邑内大旱,县令李元儒率民众来此祈雨,二仙再度显灵,当天大雨如注,使旱情解除,是年秋收大丰。因此,民间善男信女多来此许愿祈福。在高高崖坎上,还有一座龙王庙里,下有龙口吐水的八角池,碧波粼粼,游鱼可数。民间传说,喝下池中之水,腹痛腹泻可立止。西溪两侧山沿和沟下,不仅有名叫岭常的小山村,构成鸡犬问答、阡陌人家的田园风光,而且金代名士的秦略、秦志安父子便居住于此(秦志安与元好问是年龄相当的挚友)。元好问与众学友置身其中,流连忘返。脚腿累了,便到秦志安家中,与秦氏父子聚首一处,于樽酒小酌间吟诗论文,抵谈掌故,畅谈时政,纵论家国。时蒙古军已呈虎狼之势,对中原大地虎视眈眈,时有侵扰,他们不会不论及国家危势,论及大丈夫当奋身向前,以赴国难。一次次畅游西溪,给元好问留下无限美好的记忆。
   元好问在陵川郝天挺门下读书六年,虽对西溪“期岁之间一再来”,可他毕竟是个读书人,必然要去求取功名。太和五年,元好问赴并(太原)参加科举考试。此时的元好问,踌躇满志,曾写《并州少年行》一诗表露心志:“北风动地起,天际浮云多。登高一长啸,六龙忽蹉跎。我欲横江斗蛟鼍,万弩迸射阳侯波。或当大猎燕赵间,黄熊朱豹皆遮罗!”后面还有十多句,大意是说作为男儿,当跃马疆场,建功立业。“归来明堂见天子,黄金横带冠峨峨。人生只作张骞傅介子,远胜僵死空山阿。君不见并州少年夜枕戈,破屋耿耿天垂河,欲眠不眠泪滂沱!”20岁时的元好问,雄心何其勃勃。
   稍后,元好问离开陵川,离开恩师郝天挺,携带着满腹才华,也携带着陵川的完厚风土与西溪的慧地灵气,“下太行,渡大河”,到京师去追寻应举入仕的进身之路。可惜的是,元好问虽然才学甚高,却没有得意于在科场。在元好问21岁到31岁的10年里,先后5次应考,均廷试不中。兴定五年(1221年),元好问32岁,终于举进士及第。可不巧的是,当时主考官赵秉文因涉嫌“滥放及第”而被贬官。赵秉文是非常器重元好问的人,对他的《箕山》、《琴台》等诗作大为赏识,“以为近代无此作也”,在他力挺下,元好问名震京师。因此,赵秉文对他有知遇之恩。可也正是这层原因,元好问被人指责中进士乃赵秉文从中照顾之故。元好问无论如何不能担此污名,愤不就选。又三年,元好问35岁时第7次应试,才进士及第。此后,元好问从政10年,三为县令,先后在河南的镇平县、南阳县和内乡县任职。
   在以上的这段时间里,还有好多麻烦事缠住元好问。在他21岁时,父亲元格病逝于陇城县令任上,元好问扶柩回到秀容(忻州)老家。金宣宗贞祐二年(1214年),蒙古大军袭击了他山西的家乡秀容,屠城十万余人,元好问避兵于邻县阳曲北山,躲过了此劫,可他的哥哥元好古却在这次屠城中丧生。两年后,元好问闻听蒙古军又将南犯太原,带着全家人迁至河南避乱。在他任三地县令之间,因为母亲过世而离过官。后虽受诏至汴京,担任了尚书都省掾,可又经历了妻子张氏病逝、三女儿早夭的变故。尤其令他不堪回首的是,他这个金朝的末代官员,两次经历了蒙军包围汴京的惊涛骇浪,经历了金元改朝换代的大动荡。就在第二次汴京被围时,金哀宗率兵弃城突围后自缢身亡,金随之灭亡。元好问与大批官员被金兵俘获,被拘于聊城(今属山东)两年,后移至冠氏(今山东冠县)又4年。其间,因元好问名重于当时,忽必烈欲说服他为元服务。可他这个金的旧臣,虽为忽必烈推荐了金朝的54位“天民之秀”,可他自己却没有答应做元蒙的官。他仅知道,自己要做的一件大事是“国亡史作,己所当为”。风云变幻,家国不幸,失意种种,岁月蹉跎,使元好问有了酗酒的癖好,常常“狂歌痛饮”,宣泄着灰色的心情。
   元好问50岁时,辗转回到故乡秀容(忻州),隐而不仕。此后,他虽然潜心著书立说,给世人留下了以诗志史的《中州集》、《遗山文集》四十卷、《遗山乐府》五卷、《续夷坚志》四卷,以及《南冠录》《壬辰杂编》等浩瀚著述,致力于保存金朝文化,对后来的《金史》编撰有很大影响。但他的情绪坠入了消沉的漩涡,于诗作中屡屡透露出厌世思想。
   在元好问人生最失意的时候,他少时求学长住6年的陵川,他的恩师郝天挺及同窗好友,还有一再游赏的西溪,一直是储存于他心间的一抹亮色。一次,他到浑源游览,偶见两株百叶杏花,触动思维,联想起少年时在陵川西溪二仙庙殿前看到的两株百叶杏花,心中无限感慨,写下一首感时伤怀、遥念西溪的七绝诗:
   儿时忆向西溪庙,丹杏曾看百叶花。
   今日山中见双朵,自觉憔悴老天涯。
   诗中,反映出元好问在两个时期、两个地点,见到相同的百叶杏花时表露出的巨大心理反差,可窥见他自觉晚年悲苦、身心憔悴的凄凉心境。
   元好问至63岁的白首之年,他少年时的陵川故交刘宝彦到来。他绘有一幅《陵川西溪图》,请元好问为之题诗。元好问一见此图,陵川西溪的苍松、古庙、溪光、林影,又一次浮现在他眼前,不禁“感今怀昔,为之怆然”,命笔题下一首七言古诗:
   松林萧萧映灵寺,铄石流金不知暑。
   太平散人江表来,自讶清凉造仙府。
   不到西溪四十年,溪光林影想依然。
   忽见画图疑是梦,而今尘土浣华颠。
   诗的落款是癸丑年(1253)十一月三日,距他第一次写西溪的七言绝句,一晃已过去48年。元好问于诗中描绘了西溪的诸般景观,极力赞扬即使骄阳似火的夏季,这里依然“铄石流金不知暑”,让人“自讶清凉造仙府”,让那些江南而来的游人惊讶不已。他仿佛看见,西溪林木的树冠上,都像用水洗濯过一样,呈现清新悦目的一尘不染。在“后记”中,元好问特意指出:“陵川在太行之巅,盖天壤间清凉境界也。江南太平散人题诗东庙,自谓已造仙府,恨居民不知其乐耳!”可见他对陵川、对西溪的拳拳爱心。然而,在恍如梦境的这一切后面,他只能无限怀念在陵川读书的6年时光,追忆前时,安抚心灵。
   元好问在少年、老年分别写下的咏西溪的三首诗作,表明了他与西溪的不解之缘,也反映了他在两个时期的不同心境。好在,有陵川西溪这样的美好回忆,对他这个红叶经秋、寒菊着霜的“乱世文人”来说,总算有一处安放心神的宁静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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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篇充满哲味的诗评,亦是感性与理性交融的生平综述。之于诗人,三首诗作,抒不尽的是他对陵川读书时光的美好追忆,对西溪的不解之缘和拳拳爱心,也间接反映了他在少年和老年两个时期的不同心境。之于随笔作者,以咏西溪的诗作为引线,在揭示诗髓的同时,也串起了红叶经秋、寒菊着霜的“乱世文人”元好问的宦海沉浮和悲欣人生。求学时代的美好,入仕之途的多舛,隐而不仕的著书立说,在步步探幽的细究中,一位诗者形象朗然入心。梦回西溪,景中之韵,诗中之味,意外之意,也无一不逗露出作者的卓识惊人。或许,与文字相亲者,皆有一个安放心神的“西溪”。学习,拜读,受益,感谢赐稿流年。【编辑:芦汀宿雁】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51004000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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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芦汀宿雁        2015-10-03 19:53:35
  回到流年,又逢太行风老师美文,甚是开心。
   久不按文了,有些生疏,不到之处,请老师谅解。
   欢迎老师,祝福老师,美文不断,生活快乐
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
回复1 楼        文友:太行风        2015-10-03 21:41:40
  再次感谢芦汀宿雁老师!
2 楼        文友:太行风        2015-10-03 21:37:50
  谢谢芦汀宿雁透彻的解读,精湛的按语。乱世,成为元好问的灾难,却使他为我地西溪写诗三首, 甚幸!
独抒性灵,拒绝合唱。
3 楼        文友:逝水流年        2015-10-04 20:08:19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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