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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土堡记忆(散文外一篇)


作者:李新立 秀才,1607.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170发表时间:2015-10-04 11:32:31

在西北绵延不断的山峦上,一座座四四方方的土堡,遥遥相望。这些过去大户人家为了防御土匪而建筑的庞然大物,在我的记忆中却挥之不去,影子一样常常出现在脑海中。
   一九七六年,一家六口人流浪到偏南的一个村庄,无处栖身的我们被一户住在土堡里的姓苟的人家收留了下来。在我的印象中,土堡大多建在地势险要的山顶上,可这座土堡却建在广袤的平川里,象一个坦坦荡荡的君子,四周无牵无挂。在这座诺大的土堡里,我们一家住在北边,占着四间房,三间做卧室,一间做厨房。苟家住在南边,他家的人口很多,我记不清具体人数了,只记得占去了南边全部的房子。在这里,我们从春季一直住到秋天,大约八个月时间。虽然只有八个月时间,但却是我童年的重要的一部分。
   一、土堡前的河
   土堡的西边大约七八百米处,有一条叫葫芦的河,从北缓缓流经土堡,最后注入渭水。院子的北边,也就是河的东边是苟叔叔家的几分自留地,种着西红柿、辣椒之类的蔬菜。这些,都是我和哥哥没有见过的东西。
   我自搬到这里,门前的那条河,是十分温顺的,三四米宽的水,刚没过脚面,河底是被水冲刷得圆圆的砂砾,河水清清的,缓缓流着,一脚踏进去,象是有人用手在脚心挠着。水中常有泥鳅窜来窜去,十分狡猾,不容易抓到。平缓的水面上灰黑色的野鸭子游来游去,和那些泥鳅捉迷藏。见有人走来,惊慌地扭着屁股赶快游走了。
   河水把河滩推得平平的,铺着软软的沙子,踏上去象毛毡一样舒服。河滩上不尽是砂石,稍高的地带还长着一大片柳树林,树林里铺着长不高的青草,我和哥哥常躺在草地上,看粗糙的树杆上忙上忙下的蚂蚁。后来,苟叔叔说,那里是蛇玩耍的地方,吓得我们再也不敢去了。
   河滩上经常有公社的民兵进行训练,他们跑步,卧倒,走方队,拿着木制的步枪练刺杀,扔训练用的假手榴弹。有时还扛着真的半自动步枪、榴弹炮之类的。当时最流行的电影是《地道战》、《奇袭白虎团》之类的,看着他们扛着枪的神气劲,没把我们羡慕死。有一次,民兵把一枚扔出去的手榴弹没有找回来,我和哥哥化了一下午的时间才在一块石头后面找见,把它留了下来砸东西用。
   我少见这条河发脾气。可有一次雷雨,把我们真的吓坏了。天黑沉沉地,闪电的利剑撕扯着天和地,炸雷就在头顶上响着,突然间“喀”地一声,哪棵树被击断了。随之而来的是密不透风的大雨。约半个小时后,雨停了,但轰隆隆地响声却不绝于耳。我们随苟叔叔出去一看,河水惊天动地的卷着波涛滚滚而过,把那片高地上柳树林连根拨了起来。对面村子里一条黑色的狗,经常和我们一块儿在河滩上玩,雷雨过后,它要执意回家去,拼着命往过游,眼看快过去了,却被波浪卷走。我们吓哭了。
   二、放鹞子
   收麦时节,平展展的川里全是金黄色的波浪在涌动。收麦的场面也十分壮观,几千人搭在地里,红旗招展,花儿飞扬,到处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麦子收完,高梁快熟了,我就跟着苟叔叔去放鹞子。那时的麻雀特别多,都饿疯了,冲到高梁地里,落在红红的高梁穗子上,人喊也喊不走。生产者队里就派出很多人放鹞子。放鹞子时,苟叔叔的服装很特别,腰里围着个猪皮做成的满腰转,上面有好多小口袋,里面装着几只已经死去的麻雀,这是鹞子的口粮。鹞子既要喂着,确保它的体力,但又不能喂得太饱,太饱了它会偷懒。
   鹞子比鹰小得多,两只眼睛却圆不溜溜的,也长着尖勾的喙,看上去十分机敏。我试着逗它,它扇动着翅膀,狠狠地盯着我的眼睛,真怕它的利爪把我的眼睛挖了去。平时,它的利爪上总系着个皮带,一端有个环儿,环儿套在苟叔叔的指头上,到了地里,才放开它。
   我们走进高梁地,高高的高梁长过了我们的头颅。苟叔叔举起了站在他的手背上鹞子,它象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顿时警觉了起来,两只眼睛滴溜溜乱转。一旦发现麻雀,箭一样冲了出去。鹞子飞出去,好长时间不见回来,他就口里吹着口哨,不一会,它就飞了回来,落在苟叔叔的肩上,嘴角上还挂着麻雀的羽毛。叔叔说,鹞子把麻雀偷吃了,这只鹞子还没有训练成。
   三、高举的巴掌
   土堡的大院里,东南角子上有一条通往土堡大墙的踩梯,和现在的楼梯差不多一样。顺着踩梯而上,先进入一座高房,从高房走出来,才是土堡的墙头。站在墙上,也才知道土堡是多么坚固。墙壁很厚,两三米宽,能走得下一辆小汽车。土堡外围长着几棵杏树,收麦时节,黄里透红的杏子藏在树叶间,散发着诱人的芬芳。站在墙头上,可以轻轻松松地摘取。
   我和哥哥不知道,在初春时节,苟叔叔在土堡四周种下了几十株向日葵。初夏,它们开放了巴掌大的花,慢慢地,它长大了,金黄色的花盘笑脸一样可爱。那时候常念“向日葵,花儿黄,朵朵花儿向太阳”,不相信会有这种事,向日葵杆跟着太阳扭过来拧过去,不早死掉了吗?有一天,早上去看了一遍,中午看了一遍,傍晚看了一遍,终于相信这是真的。
   麦子刚收完,向日葵的籽实开始灌浆。有一天,我看见哥哥怀里揣着什么,鬼鬼祟祟地钻进了墙头上的高房。我也跟着钻了进去。原来。哥哥搬下了几个向日葵的头,准备吃葵花籽儿。他给我一只,吩咐我不要告诉父亲,我便被收买了。这时的葵花籽水一样,但甜津津的也很好吃。
   晚上,苟家传来了孩子的哭声,父亲过去一会儿后,怒气冲冲地回来了,身后跟着苟叔叔。我和哥哥已经脱得精光,钻在被窝里,但心中明白已经发生了什么,下来紧接着要发生什么,不由得身上打颤,象是巴掌已打在屁股上似的。父亲说,没有成熟的东西,你们咋能吃呢?你们咋这么不懂事?说着,巴掌雨点一样落在哥哥的屁股上。苟叔叔拦劝着父亲,但无济于事。我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发过这样大的火。
   轮到我了。我睁大着骇怕的眼睛,盯着父亲的巴掌。但,他的巴掌却在空中停了下来。
   父亲高举的巴掌我永远不能忘记,它是一面旗帜。
  
   【温暖的窖】
   窖是设在院子里的储藏室,想起来让人暖融融的。
   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有一眼或者两眼窖。我家门前的一小块空地里,有一眼窖,一米的口径,深两米左右,专门储藏萝卜。地里的萝卜收回来,拳头大小的,洗净,切片儿,用细麻线绳子串起来,挂在树上或屋檐下风干,供青黄不接时节裹腹。那些个夜晚,我常能听见大针穿过萝卜片儿的脆嫩声响,早上醒来,成串成串的萝卜放满了一只大箩筐,那是母亲守在煤油灯下,熬到半夜做成的活计。而那些个儿大的萝卜,便存放在门前的窖里,一层一层摆齐,用黄土深埋了。冬天的雪花封住了萝卜窖口,那些土层,好比给萝卜穿上了过冬的棉袄,待需用时,把它们扒出来,也不见冻伤,新鲜如初。
   大窖在院子的东北角,也是一米口径,深四米多,内部如葫芦状。之所以要建在院子里,主要是因为这里储藏着一年的几千斤洋芋、几十棵白菜和一小捆大葱,非比寻常。它们都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粮食或种子,几十年了,一直像岁月一样,陪伴着我们。
   生产队最多的粮食是洋芋,因此家家户户最多的粮食也是洋芋。秋季是洋芋成熟的时节。记得上村学的时候,妈妈上工前,吩咐我们弟兄说:“今日队里刨洋芋,放学了赶紧到地里来。”这就成了一道神圣的使命,老师讲什么几乎没有听进去,心一直在洋芋上,总怕去得迟了,队里分下来的粮食被别人担了去。老师们比我们这些学生还要着急,巴不得赶快放学,去收拾队里分给他家的粮食,于是,还不到放学的时间,我们都走光了。我和哥哥挑上笼子赶到地里,到处都是一堆一堆的洋芋,就往大点的堆子跑。跑过去一看,队长都在个儿大的洋芋上刻了名字,那是别人家的。爸爸在外地工作,因为我们家只有妈妈一个劳动力,分什么都比别人家的少。
   我最早学会做的饭菜是煮洋芋。那时候妹妹尚小,我经常向学校请假照看妹妹。妈妈顺便就给我一道任务:“日头快跌窝时,把洋芋煮上。”我把妹妹放在院子里和一群蚂蚁玩,自己赶紧挑捡堆放在院子里的洋芋,按时生火做饭,衣服粘上尘土也十分乐意。等天黑尽了,妈妈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我为妈妈能吃上现成的饭而骄傲了好长时间。妈妈说:“你煮的洋芋比我煮的好。”我则更加得意----我煮的洋芋,水份不多也不少,个个恰到好处的裂开了口子,嘴一样笑着。
   但不经常把洋芋煮了吃,一样的洋芋,妈妈总是想方设法变着花样儿。有时,把洋芋擦成丝,和上面粉,捏成洋芋团子蒸熟了吃。有时,和上从山上拣来的野菜,做成包子吃。有时,把洋芋慢慢地磨成糊糊,在锅里摊成薄薄的饼子,切成小块儿炒了吃。这些吃法里,我们兄妹最喜欢的是后一种,但妈妈说:“太费清油了。”我记得队里一年只分给我们家五六斤葫麻油。最家常的是吃洋芋面,就是每次吃面条,除放大把大把的野菜外,还把洋芋切成条儿或块儿,和到里面去……那些淘过洋芋的水,放上半天后,就有一层厚厚的洋芋粉沉淀在下面,积攒起来,可以在夏天做凉粉吃。
   这些东西,都是秋天大地的回馈,虽然不多,却让人感觉内心温暖,日子踏实。第一场霜落下来时,大地清爽,颗粒归仓。一个阳光普照的下午,母亲和我们弟兄蹲到堆在院子里的洋芋前,把大个儿的一一挑拣出来,和几棵白菜、一捆大葱,同时存放到窖里去。第一场大雪来临时,父亲用拧好的几根草绳,捆扎起几捆麦草,把窖口封了,北风扬雪的日子,窖里便保持了一定的温度。这些粮食,这些种子,就在人性的温暖中安然无事。
   记忆的深处,窖里的那些白菜、大葱,都是准备给亲戚的美味,我们一般只有在过年的三两天里才能吃上一点儿,如大年初一。这天上午,按乡俗,家家户户都要吃一碗寓意长久平安的长面。母亲一大早就钻进厨房,准备搁置长面的清汤。铁锅里的少许清油,将一把葱花煎得“刺刺”作响,葱香从厨房漂浮而出,那种久违了的香味,直扑几近丧失敏感的鼻孔,让人觉得这个春节是多么幸福愉快。至于洋芋,古历二月二才过,种植洋芋的时节马上到了,我们下窖,将那些个头大、芽口好的捡上来,堆在房间里。便有几个夜晚,母亲借着月光,有所选择地把洋芋的胚芽用刃子切下来,作为种子存放在一边。会有那么一天,我们在自留地里,用铁锨挖些小坑,把这些洋芋种子埋下去。余在窖里的洋芋,哪怕它们发芽、脱水,我们也要吃到这年秋天,帮我们度过青黄不接的日子。
   我们就这样吃着洋芋长大。我没有听说过有谁吃厌了洋芋,就象没有谁厌烦了自己的孩子一样。在宴席上,在平常百姓家,只有洋芋不分富贵平贱,因为它是大家共同的粮食,因为它最养人。
   不得不说的是,窖也是能够供玩耍的地方。那时,我们弟兄打发无聊时光的主要方法是邀约伙伴,在山上三五成群玩战斗游戏,或者去沟里堵一泓水嬉闹。在家里,就只能是玩捉迷藏。院落,几乎所有的地方都被我藏遍,哪怕是藏在一只大背篓下,也会被他们找到。于是,我第一次钻到窖里。兄长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地方,在他们索然无味时,我会自觉地爬出来。当然,至今也没有告诉他们,我当时就藏在窖里----和粮食在一起,内心永远觉得温暖,日子充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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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读完这篇文章,我可以想象得到,作者是带着一颗纯真的童心和岁月的温暖写完这篇文章的。古堡的记忆,源于一条温顺偶尔发点脾气的河流,还有带着一群孩子放鹞子的苟叔叔,当然还有作者弟兄俩调皮的“泼”事。笑忆儿时泼,嘴角带着笑,心里透着温暖和幸福。那个年代,童年的趣事打发了很多日子,每每想起,心底的快乐和温馨溢满全身。温暖的窖,储藏了很多岁月。在那些生活困难的岁月,刨洋芋、存储洋芋,吃洋芋,填饱了肚子,帮助度过了那一段青黄不接的日子。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粮食温暖了一生。作者善于观察生活,始终带着一颗感恩的心,将记忆中的人情风物写得有血有肉,令人回味悠长。佳作,倾情推荐阅读。【编辑:夏云泥】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51005000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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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夏云泥        2015-10-04 11:40:11
  童年,是一生当中最令人怀念的记忆。无论过去多少年,依旧那么清晰。当我们老了,想起童年的往事,依然会面带微笑和幸福。
   欢迎赐稿流年!
如果你知道去哪﹐全世界都会为你让路。
2 楼        文友:逝水流年        2015-10-06 13:06:50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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