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国庆节后第三天早上起床发现室友消失了的。
　　 为什么我说是消失而不是失踪呢？我说不上原因。那是一种感觉，感觉她并非被任何人所诱骗绑架或者威胁安全而失踪，当然也没有离开这个世界。隐隐地，我还是感觉得到室友尚在人世的气息，至于具体何地，那便不得而知了。
　　 室友的房间门开着，被子被掀开了一角，没有丝毫凌乱的样子。摆放在床边柜子上的是一套平常出门会穿的衣服，是很普通的式样，我见她穿过很多次。还有只闹钟摆在柜子上，嘀嗒嘀嗒地走得很平静。其他东西也都很规矩地摆在往常摆放的地方，没有一丝异常。她的房间布置极简洁，东西不多，有没有不对劲几乎是一目了然。如今看来，她就像是半夜醒来，到外面喝水，只是再没有回到被窝里睡觉而已。
　　 一开始我并没有意识到她是消失了，我只是以为她出门晨跑去了。然而时钟已经指向十一点，她熟悉的脚步声还没在门外响起。按道理来说，我起床看到她不在房间的时候是早上七点半，她若是出去锻炼，早该回来了。洗衣机里没有她的睡衣，当然她房间里也没有——这意味着她是穿着睡衣出去的，她能去哪里？
　　 我连忙给她手机打了个电话。电话里传来“机械化”的温柔女声，提示我对方已经关机。看来她穿着睡衣，也带了手机出门，只是为着我无法得知的原因关机了。至于钱嘛，我猜她也没带。她的包包还在房间里。
　　 电话联系不上，人不见了还不够二十四小时，无法报警。兴许她只是随性出门一趟，玩得意外尽兴而忘了归来？我试图假设。我打算再等一个小时，倘若她还不回来，我就打电话给她家人。我记得我们刚刚搬到这里，以防万一就把自己的紧急联系人号码记在了一个本子上。我没记错的话，她记的是她妹妹的号码。因为我觉得我们应该没什么机会用到，我也就没认真记。那个本子在哪呢？我还真得找找，没想到它竟然可以被用上了，真是世事难料。
　　 一个小时过去，她果然没有回来。我依照本子上记录的她妹妹的号码打了过去，我在放茶叶的抽屉底下找到了它。电话接通，我简短地自我介绍，然后说了具体情况，最后问她，小z（室友名字）有没有在她那里或者联系她。我很冒昧地跟她说了我的猜测。对方听完之后，显然很着急很担忧，表示打算马上跟父母联系，告知父母这件事，并且拜托我跟小z比较熟的朋友联系，如果可以的话。当然，有任何关于室友的消息，也尽快跟她联系。想必眼下她已经六神无主，我当然愿意尽力帮助她，室友毕竟和我住了近一年，感情多少也会有。
　　 我努力回想，才发现纵然我跟小z一起成为室友快一年了，我跟她的朋友圈，仍旧是没什么交集的。与其说我不能介入她的朋友圈，不如说她根本没有朋友圈。平常我似乎从来没有见她跟朋友联系，即使偶尔有几个电话打来，从他们聊天的内容我也可以判断，那只是家人的电话。并非我有意窥探他人隐私，只是小z总会说到那几句话：家里现在有什么事做吗？我一切都好。也请在家的你们注意身体……她很少提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尽管我也觉得她的生活实在乏善可陈。
　　 据我所知，小z是一个杂志编辑。除了工作时间，假期周末，我很少见到小z出门。她只是呆在屋子里，对着电脑看东西或者写东西。她经常早起，沉默地出门去锻炼，然后回来沐浴，搞卫生，给自己做点吃的。周末我睡懒觉醒来，总会看到她也为我准备了早餐。我话不算少，但是在小z面前，我也不知道怎么打开话头，因此我说了“谢谢”之后，两个人就相对沉默地吃完早餐，然后各忙各的。
　　 我们并非没有任何交流。我能够感觉，小z对我，并不抵触。根据她自己的说法，在我之前，她曾在一个月内换了四个室友。不是对方过分的不讲卫生或者有其他恶习，她单纯就是不喜欢跟对方在一起的那种感觉。男的女的她都尝试过，就是没办法好好当室友。“就像我不喜欢吃寿司，并不是说寿司不好，可懂？我就是不喜欢那种冷冷的黏腻感觉，虽然很多人都好奇寿司会给人这样的感觉。”她一边喝她泡好的茶一边坐在我对面跟我说。我点点头，我确实能够理解她的感觉。我自己就是一个感觉至上的人，如若感觉不对，一切总觉得不太对味，难以容忍。
　　 说实话，跟小z做室友，我个人也感觉十分舒适。她的为人，淡淡的，平常容易被忽略，但是在某些时刻，让人又会马上想到她，就像在最饥渴的时刻，想到荷叶上那掬清泉。跟她相处，不自觉会很放松，她仿佛自身带有一个能够伸缩自如的空间收放器，你需要多少空间，她就能够给你多少空间，绝不至于让你觉得被侵犯或者被远离被放弃。
　　 人越成长，便越会隐藏起自己的心事，无论多大风浪，最后都觉得“不足与外人道矣”。我和小z都是这样。所以平日里我们很少会有大喜大悲的时刻，所谓的安稳岁月或者平淡如水的日子，就是我们这样的吧。我能够从我们平日里的相处，找到什么跟小z消失有关的蛛丝马迹吗？坐在小z消失之后我才发觉空荡荡的客厅，我思考着。
　　 “A君，如果有机会搬离这个城市，让你任意选择一个地方，你会想去什么样的地方呢？”我忽然记起，有一个周末，我们一起坐在阳台吃着小z准备的早餐，她这样问我。“嗯……如果真有这样的机会，我要到我们国家最繁华的城市去。在那里有最多的机会，我也能够赚到我能力范围内最多的钱。”那时候，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了她。“那么z君你呢？你想去哪来着？”“我……”她抬头看看阳台外的天空：“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到山里去。自己一个人，住的地方前面有小溪后面有森林，可以听到蝉鸣，可以看到萤火虫飞舞，真是听厌烦了汽车的声音呢……”
　　 小z很少跟我聊这样的话题，况且她这算是跟我吐露她的心声了，这让我心里稍微有惊异。我以为她从来都不会开口跟别人谈这样的事情。“啊哈，这样说来，z君是喜欢田园生活咯。住在那样的地方，心思会很清明，确实适合z君这样的人呢。”我说道，“不过像我们，要是年纪轻轻就过那样的生活，难免会被人背后议论些什么。”
　　 “确实是呀。”小z喝了一口茶，即使吃早餐，她也喜欢泡上一杯茶放在旁边，随时代替牛奶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喝。“要是现在就住进了大山里，赚不成大钱不说，还会被别人误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要解释起来相当不容易，只跟家人解释就已经够难的了。想要过毫不需要意义的生活，现在只怕不成。”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脸上有种雏菊开放时的美丽，但是脆弱并且悲伤。
　　 “没办法，我们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赚钱，梦想什么的要先在一边放一放。如果梦想就是赚钱，当然最好咯！”我不想看到那样时刻的小z，因为那样会让我也觉得悲伤。“不过你说的毫不需要意义的生活，那是什么样的呢？请原谅我好奇心比较重。”我问道。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做一件事情，不必再去想它有什么意义。无论它有没有意义，只要我想做，我就去做了。我想哭，泪水就可以流出来；我想捕捉风，我就可以随时随地地奔跑……我不需要去想哭会让我变丑，也不需要去想，跑步能让我变得强壮……”说到这里，小Z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表达，你能不能明白，反正就是一种摆脱了别人的目光和我们最原始目的性，只在乎自己内心感受的状态……”
　　 我猛然醒悟：难道小z去了她所说的那个能听到蝉鸣看到萤火虫飞舞，屋子前面有小溪后面有森林的地方？那一天我们聊完之后，我始终感觉，表面看起来平淡温和的小z，内心其实是压抑的。就像一朵想要开放的雏菊，被什么东西压抑住了，无论如何无法绽放，无法迎风摇摆。
　　 可是，这个世界上，大山那么多，小z又会选择去到哪一座呢？她只是穿着自己的睡衣，带着一个手机（她甚至不开机），身上一文不名，她能够去到哪里？难道她能像童话里的故事一样，打开衣橱就可以去到想去的地方不成？
　　 既然我没办法联系到小z的朋友，对于她的消失也只有如此细微并且不确定的线索，我只能独自出发去看看了。附近有什么大山，也只管去走一走便是，此外别无他法。国庆的假期尚有好几天，加上调休，也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可以去寻找她，顺便出去走走，感觉也相当不坏。
　　 出发好几天了，大山也走过了好多座，我还是没有找到小z。在某座大山前面的民居借宿，坐在清简朴实的农家屋檐下，对着莽莽苍苍的大山，我忽然强烈地感觉到：我是不可能会找到小z了。这种感觉就像当初我强烈感觉得到小z只是消失，并没有发生意外一样。现在的她，仍然是没有任何安全问题的，她好好的，只是我再也不可能见到她了。她就像一滴水，彻彻底底消失在我平凡的生活里。
　　 我沮丧地打开自己的背包，才发现手机竟然一直没有开机。按下那个绿色的开机键没多久，妹妹的电话就打进来了：“姐，你到底去哪啦？这么多天，电话也不打一个回来也不开机，家里都担心死了！”
　　 “什么？我去找我室友啦，她自己一个人不声不响地跑出去，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呢。”对于妹妹的焦急，我感到莫名其妙。平日里我们就是这样，一个星期或者半个月都不联系的，这才几天，她焦急什么？
　　 “姐，你说什么？你就自己一个人住，哪来的室友？你出去有没有记得带上药？”妹妹的声音远远传来，“你要记得吃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