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半夏时光(散文)
鹿城的夏日似一位从雨巷深处飘来的丁香姑娘,款款地盈盈地,由远及近,渐进渐热,渐入夏境。这种舒舒缓缓的夏日节奏,无论是长居鹿城的本地人,还是客居在此的外乡人都是感到十分舒适和安逸的。
年年岁岁夏相似。今年的夏没有早来一步,也没有晚来一步,白天依旧有太好太好的阳光,晚上有太好太好的月亮。街上极少的行人都不约而同地撑着伞,眯着眼,喘着气,一溜烟儿靠着街道两旁有树荫的一面满怀心事有气无力走着,走着,偶尔的几个不撑伞的年轻人行色匆匆神色紧张。就这样一直到下午时分,空气显得都显得十分紧张和珍贵,楼上的老大爷牵着他的狗到滨河公园里遛弯,遇到了年轻时谈得来的姑娘,如今俨然已是老太太的了,并和她情不自禁地多唠了几句,老大爷和他手中牵着的狗就都张大了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黄昏时分,温度慢慢地降了下来,街上的行人也渐渐地多了起来,小商小贩小姑娘小伙子都倾巢出动了,女人们不约而同地穿上睡衣、拖鞋,踢踏踢踏地下楼到广场上乘凉或跳一跳广场舞,男人们绝大多数光着膀子在滨河路边的餐馆找个地方坐下来,随便要几个拼盘几扎冰镇啤酒,吃着喝着吹着牛,说着闲话,在吃吃喝喝中消磨这半夏时光,白天的热,白天的苦,白天的累,都统统地灰飞烟灭烟消云散了。
岁岁年年夏不同。今年的夏日来得猛来得烈,来得气势汹汹。依稀记得,前几日还断断续续地下着几场唠唠叨叨的夏雨,街上的行人们也都还裹着厚厚的衣服来着,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突然之间,眼花缭乱的超短裙吊带衫蕾丝裙等也都满大街飘了起来。天一热,大家的火气也都跟着来了,这些尘世里的男男女女一日三餐都像是吃了火药似的,餐馆的服务员与吃饭的客人为一盘点错的菜而争吵了起来,开私家车的跟骑自行车的在等绿灯时为争抢一个巴掌大的位置而对骂了起来,逛菜市场的俩大妈为踩着脚后跟而拌起了嘴,学校的保安和一个在校门口卖水果的小贩也因言语不和互相推搡着,在超市购物的一时髦女郎也和一位搞卫生的大妈为拖地蹭脏了脚而互相理论着,连楼上的一对平日恩爱夫妻也不知为何事将家中的锅碗瓢盆摔得乒乒乓乓。不止是人,小区后那片小树林里的蝉和布谷似乎也较上了劲斗上了狠,整日整夜没完没了的大吵大闹,那架势真是有谁也不肯让谁一丝一毫的意思,中午时分大街上的几只流浪狗也不知为何因肆无忌惮在马路中央泼妇一般互相厮咬了起来,任凭来来往往的车辆将车喇叭按得人心烦意乱,夜晚的时候萤火虫也似离家出走的孩子般到处乱飞乱撞乱跑乱串。
在这昏昏沉沉的半夏时光里,除却偶尔得为工作为家人为生计而在外奔波外,我仍然只像一只懒猫一般整天地光着上身窝在屋子里的沙发上,开着空调,拉着窗帘,抱头大睡,直至自然醒来,从冰箱里取瓶啤酒,或挑灯夜读或看恐怖片或随便看看书,虽然这不似冬日里的一切来的刺激而刻骨,但我也不似世人那般的抱怨和埋怨——热死人了。冬日里,窗外北风呼啸,水瘦山寒,室内我依于火炉旁,捧一本《巴黎圣母院》或《哭泣的骆驼》之类或诵或吟或赏或思,炉子上的咖啡滋滋作响,妻安静绣着她的十字绣,女儿在一旁痴迷地翻着的小人书,红袖添香,把酒话诗。累了,起身走走吧,掀开窗帘,呵!窗外,雪花——漫天飞舞,拉着女儿的手,踩着一地的琼浆碎玉,吾等不才,此生此世,还有何求。在这半夏里浑浑噩噩的消磨时光与在瑟瑟冬日里红袖添香挑灯夜读相比的确少了一份情趣和深度,这就好似小憩之于酣睡,小酌之于痛饮,趟河之于游泳,远不似后者来的舒畅来的实在来的痛快。但知足吧!知足者常乐,我是知足的,诗曰:
天地一大窑,阳炭烹六月。
万物此陶鎔,人何怨炎热。
君看百谷秋,亦自暑中结。
田水沸如汤,背叶湿如泼。
农夫方夏耘,安坐吾敢食。
当整个世界就像一个大瓷窑,太阳像炭火一般在这半夏时光燃烧,万物好似被烧制的陶具,但人又何必埋怨天热呢?你看秋天的硕果,它们就是在这炎热的夏天孕育的。你看农人们在这种天气锄禾日当午,田地里浇灌的水像是沸腾了一样,农夫背上的汗也如同有人泼了一盆水上去一样多。此情此景,我们还有什么心思安心地坐着吃饭呢?
是的,在乡下,这个半夏时节应是晴日暖风生麦气,沈李浮瓜冰雪凉的季节;应是风老莺雏,雨肥梅子,午阴嘉树清圆的季节;应是瓜果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的季节。
我常想起父亲坐在地头的一块大石头上,看着一地的麦子被从远处山梁上疾驰而来的暖风吹起,翻滚出金色的麦浪滚滚而来。父亲笑了,他的笑容比这半夏时节的阳光更加灿烂和火辣。“天气真好”,父亲抬头看看天空中的太阳,把旱烟抽的“吧嗒吧嗒”地响个不停,回家的路上心情大好的父亲又一次哼起了民间小调。“再过几天就能收麦子喽”,在午饭时父亲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仍然洋溢着笑容。果然,几天后父亲和母亲除了一日三餐之外就彻日彻夜在地里抢收麦子,我和妹妹也没闲着——送水送饭抱麦垛拾麦穗;看着一捆一捆的麦子堆在檐下似小山丘一样高时,母亲在做晚餐时也多炒了几个菜,父亲则在晚饭时特意地开了一瓶白酒,一边看着麦堆不停地和母亲说话,一边将杯子里的酒喝的“滋扭滋扭”地响,直至酩酊大醉。过不了几天,新麦面蒸的馒头的香味就在村子里飘起来了,当然,这个时候即使是像我嘴一样馋的孩子也都知道是不能偷吃的,先要拿出来放在门墩上的——让天先吃,让地先吃,让列祖列宗以及我未曾谋面的老太爷、老太奶还有奶奶先吃……
请问我远方的老乡,不知道现在的乡下是否还有这样的习俗?
写至此,我的电脑突然弹出“子女常回家看看写进法律”的新闻,一石激起千层浪,瞬间办公室在这半夏时节里就炸开了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