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牛扛着行李出门走了老远，还看到老婆站在家门口的大杨树下，双手掐腰，凶神恶煞般地瞪着看他的身影。
　　 大牛的眼泪“哗”一下流了出来……
　　 大牛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为那块未播上玉米种子的土地哭，还是在为自己挨老婆的奚落而哭。
　　 大牛一想起老婆晚上的奚落就浑身打颤：“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一天到晚的就只会死到地里瞎扒拉。也不掰手算算，就那二亩地，年头扒拉到年尾，你究竟扒拉出来了多少钱？一季麦子卖的钱，还不顶孩子半年的学杂费用。你要再不出门挣钱的话，咱们就离婚！”
　　 “可出门地咋种呀？不种地吃啥？”大牛解释着。
　　 “你个憨货，不睁眼看看，村里不种地的，有几个给饿死啦？人家出门挣来的钱，花都花不完，天天吃辣的、喝香的，跟着你个窝囊废真是过腻啦！”
　　 “可咱是农民，地是咱的根，种地是咱的本份，不种好地，都像他们那样出去挣钱，挣再多的钱顶啥用？钱能挡饱吗？”
　　 “瞧你那熊样，村里跟你个老脑筋一样的，还有几个？现在有本事挣钱的，谁还稀罕地？”老婆指着大牛的鼻子，怒不可遏。
　　 “可是……”
　　 “可是个屁！我再说一遍，你要不出去挣钱的话，咱真的就离婚！”
　　 大牛无奈地叹口气，老婆已分明给他下起了最后通牒，若再不出门挣钱的话，她真的啥事都做得出来。
　　 大牛就是在这样的情境下走出家门的。出门前，他没有忘记到老母亲那里道别一声。老母亲望着他憔悴的面孔，唉叹一声，劝慰说：“啥也别说了，出门走就别管地里的事了。反正虎子已七八岁了，也离手了。到外边闯闯也好，可惜就是没个伴儿，一个人路上怪孤单的，要处处留个心眼。”
　　 “嗯！”大牛应了声，已看出来，母亲心里其实也很难受，只是不说出来而已。
　　 大牛觉得自己就像被逼上了梁山，已经没有了退路，已经没有了商量的余地。一句话，老婆根本就看不起自己，都怨自己太无能啦！
　　 大牛何尝不想出门挣大钱！他不记得自己曾想过了多少次。可他知道，自己压根儿就不是那块料啊！识字不多，除了种地，啥手艺不会，出门拿啥挣钱呀？
　　 大牛担心的，是自己出门挣不了钱跑回来，地里再颗粒无收，到时候两头落空，一头不占，后悔都来不及呀！
　　 大牛是想着，在家先把地里的玉米种子点上，别空着地，再出门也不迟呀！可老婆偏偏就不给他这个机会，立马赶出了他。他知道老婆的秉性，啥事都敢做出来呀！
　　 大牛想起来刚结婚那几年，老婆还没这么凶，又贤惠又勤快。这几年不知是咋搞的，变得越来越差劲，在家里动辄就发脾气，动肝火，性情暴怒无常。哼！尽跟街上的那些坏娘们学来的。
　　 大牛是惦念着那块空白着的二亩地，播不上种子，地里没秧苗，他心里难受呀！
　　 大牛就这样纠结着，踏上了远去的火车……
　　
　　 （二）
　　 大牛在火车上颠簸了一天一夜，终于到站了。
　　 大牛拎着行李下来火车，嘴里还絮叨不止：“地里没苗，心里不牢；地荒一茬，人慌一年啊！”他扛着行李，走出车站，一眼瞅见不远处正好有个劳务市场，心里一阵兴奋，顾不上旅途的劳累，忙匆匆走了过去。
　　 大牛很快发现，来这里寻活干的人，还真多。一看穿着打扮，就知道都是乡下人。三五个一组，七八个一群，一个个都在那里伸着脖子候等着。坐着的、站着的、蹲着的、躺着的……啥姿势的都有。奇怪的是，他们身旁都放着一个写字的牌子。
　　 大牛忍不住过去看了看，原来那牌子是他们推销的广告，是找活用的，上面写啥的都有：会电焊的，会开吊车的，会木工的，会刷墙的，会盖房的，会沾地板砖的，会垒锅灶台的，会维修平房漏水的……五花八门。
　　 大牛突然失落起来，人家这都是凭技术出来找活干，可自己啥也不会，凭啥呢？而且自己又是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咋办啊这？
　　 大牛一脸的沮丧，心想，自己没牌子咋推销自己？可自己啥专长没有，啥手艺不会，有牌子能咋？也没法写呀！他正站着发呆，突然，一个留着八字胡的青年男子，衣着时髦，夹个黑包，眨着一双不大的黑豆眼，笑眯眯地冲他走过来：“这位大叔，不——叫错了，应该叫大哥，是出来找活干的吧！会做啥？”
　　 大牛眼睛一亮，听出来这人敢情是个招工的，忙应声道：“俺会种地。”
　　 “太好啦！”那青年笑笑，“会种地肯定就有力气，我老远就看着你长得膘壮，人也实诚，搭眼就看上了。我是这城里一家物业公司的经理，过来想找几名装卸工，一天干九个点的活，包吃住，月工资三千（元），愿不愿意干？”
　　 “干！干！”大牛高兴得合不拢嘴，一口应承下来。他真没想到出门这么快就找到了一份适合自己的活儿，真是太好了。
　　 青年男子眨巴着黑豆眼，对他道：“想干的话，就跟我去那边报个到，登个记。”
　　 “好的。”大牛应着，一手拎着行李，随跟着青年男子走向一处偏僻的地方，来到一张贴着“招工报名处”的桌子旁边。男子对着坐在桌旁正悠闲磕着瓜子的一位年轻女子说：“再写一个。”
　　 那年轻女子瞟了大牛一眼，说：“身份证，押金1000元。”
　　 “押金1000元？”大牛瞪大了眼睛，“啥意思？还没干活咋就交钱？”
　　 “这是保证金。”青年男子笑着拿起桌上的一张表格，一边递给大牛看一边解释着，“我们这是对你本人的一种负责，这钱还是你的，到时候你离开时会全部退给你。你看看这表上统计的，都这样。你要怀疑的话，可以不干，我们绝不勉强，市场上有的是人。”
　　 大牛摸摸贴身内裤上装来的500元盘缠，这可是他今年卖麦子的血汗钱啊！出门时老婆瞪着眼睛说得好好的，带出去500（元），回家时要交上5000（元）。他犹豫了半晌，最后咬着牙说：“俺身上就带了500（元），不够啊！”
　　 青年男子怔了怔说：“出门在外不容易，一看你就是个实诚人，今天破个例，500就500吧！不过你上班后，跟一块干活的工友可得说交的是1000（元）。”
　　 “好的，俺记住啦！”大牛走到一边去，哆嗦着手掏了半天，才将钱和身份证掏了出来。他来到那女子身边，一并递给了她。那女子伸手接过去，很快将钱放进抽屉内的一个黑包里，然后便给大牛开了一张收据，又把大牛的身份证号抄在了一张表格上，最后递给大牛一张名片说：“这上面有公司的地址和电话，明天一早打这个电话报到，八点钟准时去上班即可。”
　　 大牛感激地鞠了个躬，高兴地离开了。
　　 大牛拎着行李，一脸的兴奋，觅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坐下来，这才觉得肚子饿了。他掏遍了衣兜，仅翻出来两元钱，这是他身上所有的家底了。他将钱紧紧地攥在手里，咽了下干涩的喉咙，考虑着该怎样花。
　　 大牛用两元钱买了两袋方便面，他已想好，到明天上班前，还有三顿饭要吃。这三顿饭，就全靠这两袋方便面来打理了。他决定今天的两顿饭，先用一袋方便面来解决，一顿半袋。明天上班要出力，剩下的那袋就留着明天早上吃。
　　 大牛发现不远处有一棵大树，他拎着行李走过去一看，蛮好的！于是就决定在树下凑合一晚上，反正天不冷。他很快找来张废纸，擦了擦树下的路面，接着便把被子打开铺在了地上。他一下躺在了上面，一边小心翼翼地啃着方便面，一边想像着明天上班的情景，嘴角上不觉泛出了笑意……
　　 翌日一早，太阳还没出来，大牛就睡不着了。他起来卷起被子捆好，翻出来那张名片，找个电话亭就打起了上面的电话，可结果咋打也打不通。幸亏没打通，他又说了许多好话，电话亭里的女老板才没跟他要钱。
　　 “咋老打不通呢？”大牛挺纳闷，他决定一路打听着，亲自去找这个地方，他坚信总会找到的。
　　 大牛扛着行李，一边啃着那袋方便面，一边沿着公路向城里走去。他逢人便拿着名片问，人们看看名片，都冲他摇摇头。
　　 大牛不知询问了多少人，也没找到公司的下落。最后，他贸然拦住了一位穿制服路过的警察。警察看着名片说：“没听说城里有这么个物业公司啊？敢情你是被骗了。”
　　 “骗啦？”大牛听了一怔，“还收我500元的押金呢？我现在已身无分文了，这可咋办啊这？”他直想哭，忙掏出来那张收据条给警察看。
　　 “这是在哪发生的事？啥时候？”警察问。
　　 “就昨天上午，是在一个劳务市场上。”大牛哽咽着。
　　 “这样吧！你现在马上回到那个劳务市场上去，若看到昨天收你押金的人，就打我的电话。”警察一边说着，一边随手递给了大牛一张名片。
　　 大牛对着警察连鞠了几个躬，眼里的泪水，夺眶而出。
　　 大牛转身又来到了那个劳务市场，等着昨天那两个人的出现。可一直等到了将近晌午，也没瞧见那俩人的影子，他这才意识到了不妙，自己上当受骗了，忍不住蹲在地上，捂着脸“呜呜”大哭起来。
　　 大牛万万没料到，事情的结果，咋会是这样！
　　 大牛是心疼那500块钱啊！那可是老婆给他下的一笔生死赌注呀！出门还没挣到钱，转眼间就拱手将血汗钱送给了别人。要是老婆知道了，可叫他咋活呀？况且家里的地，还白着没种呐……他脑袋简直要崩溃了。
　　 大牛愈想愈伤心，竟一下晕倒在地上……
　　
　　 （三）
　　 大牛醒来时，发觉自己正躺在路边的一棵树下，身边放着两瓶矿泉水和几块面包，他这才知道是好心人帮忙救了他。
　　 “谢谢好心人！”大牛眼里噙着泪花，抓起面包就啃起来。
　　 旁边有人跟他搭起了话：“刚才有人打电话让医生过来看了，说你是给饿晕的，不碍大事。咋不舍得买点吃的呀？”
　　 “俺身上没钱啦！”大牛想哭。
　　 “出门应多带些呀，防备着急用。怎么就你一个人出来？该找个伴一快来呀！在外遇点啥事咋的，也能互相有个照应，有个商量。”
　　 “唉！咋说呢？”大牛喝了口矿泉水，抹抹嘴，“说出来也不怕见笑了，俺是被老婆给赶出来的。就嫌俺在家里光种地，不出来挣钱。其实俺也不是不想出来，就是啥技术不会，只会种地呀！出来时，家里的二亩地还都白着没种上，唉——”
　　 人群里立刻传来一阵哄笑。
　　 “笑啥呀？笑种地？笑谁种地？”这时，从远处走过来一位夹个提包的中年男子，突然冲着人群问了句。
　　 “是笑俺。”大牛尴尬地站起身来，显得不知所措。
　　 “会种地来城里干吗？城里是种地的地方吗？”中年男子笑着问大牛。
　　 周围又引起来一阵哄笑。
　　 “可笑么？”大牛红着脸，对着身旁的人辩解着，“你们在家都没种过地？有啥好笑的！”
　　 那中年男子过来拍拍大牛的肩膀，说：“一听话音就知道是个实诚人，不会花言巧语。”他停了停，“你说说，都会种些啥？”
　　 “眼下地里刚收完小麦，最当紧的农作物就是种玉米。俺还会种地瓜、花生、茄子、辣椒、黄瓜……多啦！”
　　 “嘿嘿！你这人蛮有趣的，来城里打工找地种，不多见！”中年男子笑着说，没一点讥讽的意思，“还想种地吗？”
　　 “想，不种地俺干别的不会！”大牛愣了愣，“不会再要押金了吧？俺身上可是一分钱也没了。”
　　 “押金？要啥押金？放心，跟我干活，一分钱的押金也不要。包吃住，月工资三千元，一天干几个点的活，你看着掌握，我只看重结果。愿意干的话，现在就跟我走。”中年男子望着大牛笑着，一脸的真诚。
　　 “俺会种地，俺也去！”
　　 “俺也会种地，俺也去！”
　　 ……
　　 周围的人都叫嚷起来，中年男子赶忙解释说：“对不起大家啦！我就招一个。”他转身对着大牛，“跟我走吧！”
　　 大牛还站在那里打愣，“这该又不是个骗子吧？”他犹豫了阵，这才横下了心，反正眼下自己身无分文了，吃饭都成了问题，一个大男人，再挨骗还能咋？于是，就拎起行李，应了口。
　　 大牛跟着中年男子上了辆轿车，很快驶向城市的一处郊区，最后在诺大个装扮得极具田园诗意的农家乐庄园跟前停下了。
　　 “就是这里，到家了。”中年男子唤着大牛下车走了进去。大牛看得直瞪眼，这里面与乡下一样，草木茂盛，绿意盎然。到处花香鸟语，瓜果飘香……可跟乡下又有不同，一切都部置得错落有序，看哪哪顺眼。一条条砌着的小道，四通八达，交织成网，弯弯曲曲地通往幽林深处。小路旁，三步一亭，五步一屋，彩旗缤纷，灯笼招展；小路上男女老少，来来往往，说笑不断……
　　 大牛心生感慨，真是寸土如金啊！布置得如此的精彩！他不由又想起了家里，那田野上撂着的一片片好耕地，皆因村里人出来打工无人耕种而给荒废了。真是天壤之别啊！他又想起了他的那块地，现在还不知咋样啦！唉！一想起来就心里难受啊！
　　 大牛不明白，民以食为天，地是庄稼人的生存之本。不种地，不就等于忘本了吗？可他的地还没来得及种上，就被老婆给赶了出来，他究竟算不算忘本？
　　 大牛不觉冒出了句：“要是我村上的土地都种得跟这里一样，该多好！可惜，全都荒芜啦！”
　　 “什么？你村里的土地全都荒芜了，没人种？”中年男子听见大牛的话，紧跟着追问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