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做完自我介绍后，老师给我安排了位置。开学已经好几天了，我是中途才转进来的。我的同桌是个长头发男生，上身穿着校服，下身穿着牛仔裤，裤子侧边挂满了链条，我觉得最粗的那条像狗链一样栓在他身上。
　　 “俗气。”我翻了个长长的白眼，冒出跟他说的第一句话。他抬头看了看我，又低下头，正在玩手机。他把作业本往我桌边挪了挪，这样我们就算认识了。秦聪，名字挺好听，长相太模糊，我整节课就没见他抬几次头。
　　 数学课和物理课是我最头疼的两门科目。数学不好导致物理不好，间接影响了我的化学成绩。无论我怎么努力，每次考试都不及格，我是那种毅力特顽强的人，越是学不好，越是想学好。于是我成了一名理科生，语英生三门一直以来是我的骄傲，这一点我确信在这所学校无人能及。
　　 我在浙江上过一年高二，由于户口原因无法进行高考。爸爸把我送回老家重读一年，在进行招生摸底测试的时候，数学物理严重拖我后退。最后还是大伯托关系走后门才让我进入全市排名第二的高校。
　　 我很快适应了新环境，并继续为梦想而努力，我希望自己能考入一所好的传媒大学。在寝室的第一个晚上女生们七嘴八舌讨论新分班的同学，特别是男生。我得知现任同桌是个数学兼物理天才，上课随便一听就会。我知道后心中暗暗窃喜，这意味着我有了免费的家教，以后有什么问题就不用跑到老师那里干受气了。我对秦聪的态度立马改观。
　　 第二天见到秦聪的时候，他的头发短了许多，想必是找理发师好好修剪了一番。裤子也不会发出叮当声了，穿上了朴素的校裤。他朝我笑了笑，我愣了愣，竟然有这样不计前嫌的人，我不好意思地回笑一下。
　　 我终于看清他的脸，他皮肤很白，我真怀疑他是不是从不晒太阳，笑起来有对好看的梨涡，眉毛浓而不粗，像墨画的少年郎。我不愿用精致来形容他，让我们这些正值年少的女子情何以堪。总之，与昨天相比，完全换了一个人。
　　 他仍旧不怎么听课，英语课几乎不抬头，老师并不怎么说他，似乎已经习惯了。
　　 中午吃完饭，秦聪走到门口，有一个打扮很时髦的女生给他送来了零食。她烫着好看的大卷，在微风吹拂下像波浪一样摆动。亮点是头上的天蓝色蝴蝶结，更为她增添了一丝青春的活力。她把东西小心翼翼地递给他，接着害羞地往后门的方向跑了。
　　 秦聪进来时没什么表情，班里的的女生都觉得他很冷酷，可我并不这样认为。是什么样的力量让一个女生面对毫无表情的他却无法生气呢？可能是过于喜欢吧。想想也是，有财有貌的人追求者当然不会少。在他坐下来之前，我已经埋头战斗物理题了。
　　 秦聪随手把袋子往我们座位中间一放，说，一起吃吧。我拒绝，说自己不爱吃零食，蛀牙就不好了。我怎么能吃别的女孩送的东西呢，那个女孩知道我不就惨了。秦聪还是笑笑，他的笑容真好看。
　　 “我看你昨天就在做这道题，现在还没做出来，如果需要帮忙，随时叫我。”说完又拿起了手机，我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感觉像小时候害怕关灯睡觉，爸爸说有事随时叫他。
　　 “谢谢你的关心，不过不需要。”我斩钉截铁地回他一句。
　　 我真不明白他每天在干什么，一部手机拿在手里，就不停地看，他一定属于那种没有手机就活不下去的人。
　　 在与他谈话的四十六分钟后我彻底投降了。我并没有刻意掐指算时间，他和我说话后打了声午睡铃，我投降后打了上课铃声，前前后后大约四十五分钟加一分钟。我就认认真真地为物理努力着，耗费大把光阴却一无所获。
　　 我捣捣秦聪的胳膊，他抬起了头。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我不敢看他，羞愧于自己刚才的态度。
　　 “说吧。”刚才还像一张白纸的脸上多了一抹笑。
　　 他给我讲了很多，用笔在草稿纸上演算。他的字很潦草，到了最后我还是没听懂。他不厌其烦地跟我讲解，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儿。说不出是什么味，但是很熟悉，淡的只有在这个距离才能闻得到。
　　 我有些佩服秦聪能够流利地解决难题，他的字一遍遍清晰，最后我终于明白。他不但没有笑我，还告诉我解题一定要耐心，一步步想，草稿算完了不要揉成一团，可以对比一下错误的思路和正确解题方式之间的差距。换成老师早就把朽木无法雕的我骂得狗血淋头。看着他我觉得他真好，至少，对我很好。
　　 【二】
　　 我一直认为，我和秦聪之间会是很好的朋友，可是旁人的一丁点儿闲言碎语也能击溃我们算不上友谊的友谊。
　　 昨天晚上大家轮流洗完澡，我涂完眼霜，看见手机亮了。由于教室里不准用手机，我怕自己忘记调铃声，手机会被没收，拿不回来就惨了。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一瞬，我嘴角的笑很舒心。
　　 是舒皓。
　　 舒皓是我的男朋友，高一的时候我喜欢上了他并主动追求他。女追男，果然只隔层纱，并且我对自己很自信。后来，我们就恋爱了，我们像所有年少的恋人一样，轻易地海誓山盟，我们做最疯狂的事，我们大大方方在校园里牵手给所有人看。我们不顾家长的反对，我们一直热恋。
　　 从前段时间来到这里，我们至少有两年的时间无法见面。他已经上高三了，他说他会等我，对此我深信不疑。每当回想起和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所有的烦恼便化为学习动力。哪怕远在千里，两颗心仍旧彼此接近，呼吸在地球上的两点将最远的距离连成直线。
　　 舒皓向我说那边发生的事，我们痛斥猥琐的政教主任，越说越开心，到了最后又倾诉自己对对方有多么思念。
　　 最近有许多男生追我，全被我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上铺的钟青路看我不顺眼，总向别人说我有多么虚伪，表面上很镇定，在寝室开心地合不拢嘴。对于这种纯属造谣的话语我不予理会，因为我并不在乎我不在乎的人如何看我。
　　 第二天，我看见钟青路在和秦聪谈话，也就没凑近，绕道上了个卫生间。
　　 我回来时，秦聪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笑容，冷冰冰的，就像初次见面不曾说过一句话的陌生人。开始我并没有在意，但后来几天我发现秦聪对我越来越敏感，问他问题爱理不理。就算在路上无意碰到，他也会侧过头不去看我。
　　 我突然想到一个人，那是个已被我遗忘很久的人，是我遇到舒皓前的事了。
　　 上了高中，所有男生女生都不用再受班主任们的压迫，可以鲜活地做我们自己，尽情展示青春的魅力。我将光洁的额头盖上，剪了飘逸的长刘海，把头发拢到一边，再用可爱的卡通系列头绳捆扎住头发。我喜欢这样的自己，除了朝气，更多的是接近成年少女的美感。
　　 追我的男生挺多，可并没有我喜欢的，并且大多数并不是真心的喜欢上一个人而恋恋不舍。可是有一个男生对我特别痴情，发短信打电话从来都主动，似乎不会厌烦这样看似突兀的打扰。我告诉他可以做好朋友，他说做朋友也行。就这样，我像被宠坏的小孩，什么都依赖他，有麻烦第一个想到他。我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天真地以为别人的付出是不求回报，贪婪地吮吸着别人提供的一切。
　　 后来，我遇上了舒皓。我们大大方大方在一起，每天晚上电话不断。自那以后，那个男生就没影了，再也没有联系我，连见面也很少了。
　　 终于，我明白，别人愿意把自己的爱给你是有条件的。那种不求回报，任劳任怨地为你付出的人是不存在的，包括父母，他们离婚后我再也没见过妈妈，因为我的抚养权归爸爸。这样的我是不是就有足够的理由为自己的自私做辩护。我觉得那个男生对我说过的话全都是假的，甚至连关心都带着虚伪的面具。正因为这样，我更珍惜和舒皓在一起的日子。同样，我也学会了付出。
　　 此时的秦聪和那个男生很像，我隐约明白了什么。我的内心掀起一阵没有由来的懊恼，我不知它来自何方。我想起自己找他帮忙时的语气仍旧骄傲地像一个公主。我想起自己面对友谊的态度就是把它当做一段挥之即来，离开便罢的不经意，在我眼中的友谊便是离开这个地方再不相见。
　　 这样的我，又有什么资格感到愤怒。
　　 【三】
　　 我仿佛做错事的小孩，说话轻声细语，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即便有很多是我会做的，我还是希望能用这迟来的委婉挽回我们夭折的友谊。秦聪似乎有意和我过不去，照旧爱搭不理，一定是钟青路跟他说了什么。
　　 我不经意间往教室门口瞟了一眼，看见钟青路朝着我们座位的方向走来。她假惺惺地从我身边经过，停留了一秒钟，径直走到秦聪面前。
　　 “秦聪啊，加油，这次物理竞赛你一定还可以拿全市冠军的。这两天我就不打扰你了。以后再问你问题啊。”我冷笑，这样的恭维太让人吐血了，全市第一是那么好拿的吗。钟青路斜睨我一眼，她真的很可恶，连笑容都沾着邪恶的味道。
　　 秦聪居然反常地笑笑，说了声谢谢，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的笑容透着悲凉，我想他原本一定不想笑。
　　 “你要参加物理竞赛，我提前预祝你取得好名次。”我慢慢说完，不敢有任何表情，在这个时候任何表情都是不合时宜的。
　　 “好名次？你就这么看不起我。”秦聪面露玩味的表情。
　　 “不是，不是。”我慌忙说，之后他再也没有理我。我想算了，他又不是我什么人，何必低头讨好他，他怎样与我有何干。
　　 秦聪果然拿了了第一。
　　 很多女生都来祝贺他，我什么也没说，他一定有理由反击我了吧，我早就做好了准备。
　　 放学以后操场上的人三三两两，除去阴雨天我都会去跑上两圈。正蹲下系鞋带的空，我听见了难以置信的对话。她们谈论的是秦聪。
　　 “我就猜到秦聪又拿了第一。”一个女生说。
　　 “秦校长肯定高兴死了，不过我觉得背后会有黑幕，凭什么全市那么多选手，秦聪才上高二就能拿全市冠军。”
　　 “秦聪确实挺有实力的，听说他从小就喜欢物理，小学时就不断参加各种物理竞赛，就是……”
　　 我站在原地，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
　　 原来，秦聪的爸爸就是校长。
　　 原来，那天大伯带我去见校长的时候，坐在边上玩电脑的人就是秦聪。凭我的成绩根本就进不了这样的学校，让我进来的人居然是秦聪。
　　 刚开学两天我就知道秦聪喜欢我。谁会傻到分不清一个男生唯独对一个女生好的原因呢。他会因为我的两个字而改变，在我面前永远笑容可掬，这些我全都懂。知道又能怎样呢，我身边有舒皓，我不可能在喜欢一个人的同时再去喜欢另一个人。秦聪总有一天会忘记我，我们也不会再是朋友。有过感情伤痛的人很懂得何时放手，隐退到一边做个与对方无关的人，默默地，坚守或是放弃。
　　 我和秦聪像是两条平行线，匆忙地往前赶，经过同样的生命年轮，却到达不了同一个点。他真的不愿再理我，我也没有主动搭理他，这算不上一种默契，只是在用沉默来表明互相排斥。
　　 我总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悲伤地望着我，却在回头之后看到一片空白，我从来没找到这双眼睛。
　　 我曾经那么的相信海枯石烂的允诺，我以为时间的力量强大不进内心。可是我错了，一次又一次地错了。
　　 舒皓要跟我分手，理由是他喜欢上了高一的女生，她比我漂亮。
　　 我不怪他，从爸妈失败的婚姻中我就能看出强扭的瓜着实的不甜。还是感谢舒皓给了我刻骨铭心的初恋，我们都付出了青春最美好的时光，毕竟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我是真的快乐。只是，我还会再相信谁吗？
　　 那天下雨，天爷爷是在为我哭泣吗？我心里很平静，像一个经历了大风浪的苍老智者，欲哭无泪。我靠在墙边，看着矮树翠绿的芽在阴郁的天气下独自闪亮，我好想去抚摸她。心情就这样沉淀，被冰冷的雨水冲散，干干净净。
　　 雨打在我身上，毫无知觉。刘海上的雨水沿着曲线落入眼睛才觉出一丝酸楚。视线模糊中，灰白了四周。秦聪就站在我面前，雨水浸透了他全身。他撑开雨伞，我想说他好笨，不会撑开伞再过来。我没力气了，差点没站稳，紧紧抓住他的肩，努力支撑着。
　　 他擦擦我的脸，把我扶到寝室门口。我在模糊中看到水珠从他的下巴滴落，想知道那是汗水还是雨水。那一刻我突然很感动，秦聪对我到底意味着什么，我不知道。
　　 我发烧了，吃了药好多了。这两天天气不好，我又穿得少，笨笨地淋了雨，生病了都不知道。有很多人关心我，可我不在乎，我期盼着能看到秦聪的身影。
　　 他两天没上课，听说发烧休息在家。他是家里的宝，两天不上学父母不会责怪他，更不用担心把课落下。
　　 第三天他出现了，我心里很高心。向他说了许多感谢的话，他不冷不热的态度让我倍感失落，他一定早就讨厌我了，我也没有理由多说一句。
　　 我感到自己又是孤零零一人，一直漂浮在海中央小小的木筏上，没了方向。以前是，现在是，过程就像位移一样，在反复中抵消。或许我这样没心没肺孤芳自赏的女孩根本不值得得到别人的爱，甚至，连同情也一丝不剩。
　　 秦聪身边多了一个女孩，年纪不大，应该是高一的。他父母对他真好，无论他做什么都不干涉。谁让他是一个会给父母争光的人，我又有什么资格羡慕。
　　 我忽然间懂得秦聪当初的感觉，不是来自舒皓给我的伤害，而是秦聪和那个女孩。我也许喜欢上了秦聪。时间让我和舒皓互相淡忘，空间阻隔了彼此的心，只是我没有合适的理由承认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