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都说，春天是个适合发情的季节。
　　 我在这个适合发情的季节里彻夜难眠。
　　 在租住的方圆8平方米的小屋里，我坐在床头，用一台电脑和女网友一起挥霍着这个春天的夜晚。
　　 突然，电话铃响了，是程美丽打来的。
　　 “王强，你现在……现在跑到二环东的烧烤店陪我喝啤酒，我就考虑让你做我男朋友。”那边的声音有些迷离。
　　 “又是考虑？”
　　 “别不识好歹，给你十分钟。”
　　 我像兔子一样从床上一跃而下，像疯牛一样冲出家门，像色狼一样跑到大街上打车。
　　 9分59秒后，我气喘吁吁地出现在程美丽面前。
　　 饭桌上一片狼藉。三只啤酒瓶像三发炮弹，随时准备腾空而起。吃剩的几串马步鱼安静地躺在碟子里，像千年的僵尸。我把“炮弹”放到桌子底下，免得被程美丽碰到地上。
　　 程美丽右手掐着手机，说：“真有你的哈王强，就差一秒！”
　　 我说：“你受什么打击了，跑这儿自己消遣自己？”
　　 程美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来，你坐我旁边，我慢慢……慢慢给你讲。”
　　 我在程美丽旁边坐下，拿起碟子里的马步鱼塞到嘴里。想到她喝醉了，就把椅子又往她身边靠了靠。
　　 “我……我被人欺负了！”程美丽的眼泪流了出来。
　　 “啥？谁欺负你了？还有人敢欺负你？我揍扁他！”
　　 我声音有些大，旁边的食客都往我这边看。我赶紧低下头，咬牙使劲撕扯那条马步鱼。
　　 “那人，那人……”程美丽呜呜哭了起来，“那人，那人……”
　　 我说：“到底咋回事，你倒是说啊？”
　　 “那人，那人是我老板。”
　　 我一下子楞了。
　　 “我操，他怎么你了？”我把吃了一半的马步鱼扔到桌子底下，大声叫服务员，“服务员，再来两瓶啤酒。”
　　 我想好了，我要替程美丽出这口气，所以喝点酒壮壮胆是必要的。
　　 “他今天……今天让我给他写材料，我……我很认真地写啊。可……可他说我写得一塌糊涂，说我……说我什么都做不好。”程美丽的鼻涕水都快哭出来了，“他骂我一顿，骂我一顿后，又安慰我。他……他竟摸我的手。我挣脱后，跑了出来。”
　　 “这个畜生！美丽，你跟我说，那老家伙住哪？我叫上陈伟、宋刚他们，揍他丫的！”女人最无助的时候也是心理防线最脆弱的时候，我知道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不……不行，你……不能乱来。”程美丽说，“他……他是我老板，要是得罪他，我工作……工作就没了。”
　　 “你傻吗？为份工作，宁愿让个老男人吃豆腐？”我忧心如焚。
　　 “我……我不想跟你一样。”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
　　 这个晚上，我把程美丽送回家后，自己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瞎逛。大学毕业后，我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工作。而程美丽则比较幸运，她在一家大型私企做了文秘，而且那家企业给的待遇非常好。程美丽说得对，她不能和我一样。
　　 想起程美丽，我满心哀伤。
　　 从大一到现在，我追了她也有四年多了。但是我知道她不会轻易接受我的。她人长得漂亮，又有能力，怎么会看上我这样的屌丝呢？虽然我和她都是农村出身，但是我知道程美丽是志存高远的鹰，而我只是一只注定四处漂泊的麻雀。麻雀无法跟上鹰在天空飞翔的痕迹，就像我始终无法追上程美丽的步伐。
　　
　　 第二天一大早，程美丽就给我打来电话：“王强，你说，你说我今天上班他再占我便宜怎么办？”
　　 我说：“第一，进入他办公室之前，打开手机录音功能；第二，如果他动手动脚，用尽力气大喊大叫；第三，如果没人赶来营救，抬起右脚踢他裤裆。这几件事做好了，保证万无一失。”
　　 “你别贫嘴了，我心里很害怕，真的。”程美丽的声音有些颤。
　　 “这样吧，我去你楼下等着。你进他办公室的时候提前给我打个电话，如果有什么事，你就跑到窗户那，让我能看到你，我会立马上去救你。”此刻，我感觉自己像救世主。
　　 “那不是太麻烦你了？”程美丽的声音突然温柔起来，还透着半分嗲。
　　 “反正我现在也没工作，就做你的护花使者得了。”我装作无所谓。
　　 程美丽说：“王强，我会认真考虑的。”
　　 “考虑什么？”我问。
　　 “考虑让你做我男朋友呀！”
　　 “拜托，你都考虑了四年半了。”
　　 我本来是要去参加一家广告公司的面试的，但是为了程美丽，我决定主动放弃这个机会。我起床洗漱后，按照程美丽上班的点准时来到程美丽单位大楼门口对面。在一个显眼的空地上，我找了块砖头坐着。旁边是正在施工的工地，有几个农民工在斗地主。一个脸黑黑的小伙子大概摸了一把好牌，一直咧着嘴笑个不停。
　　 程美丽的办公室紧挨她老板的办公室。她从她的办公室的窗户里伸出头来跟我打招呼。看得出来，她真的很感激我。
　　 我就在春天的太阳下蹲在一座雄伟的高楼下面等待着，等待着程美丽老板办公室的窗口上突然出现程美丽的身影，然后我拿起腚底下的砖头飞快地跑上去，用这块沾满水泥的砖头敲碎她老板的脑袋。
　　 可是，问题来了。
　　 如果我敲碎了她老板的脑袋，会怎么样呢？程美丽是被救了，但是我肯定会被判个十年八年，如果我被判个十年八年，程美丽是否会等我出来后嫁给我呢？再者，还有一种可能，如果我上去后没有敲碎她老板的脑袋，而是被她老板敲碎了脑袋，成了半身不遂或者植物人什么的，那么，程美丽是否会照顾我一辈子呢？
　　 想着想着，我很快就觉得无聊了。太阳离我越来越近，我呼呼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程美丽一脚把我踢醒：“你就这么做护花使者的？”
　　 我一激灵站起来：“那老家伙是不是强奸你了？我上去弄他去。”
　　 “你才被强奸了呢！”程美丽踩着高跟鞋赌气走了。
　　 我跟在她屁股后面，问她今天上午有什么情况。她说没情况。
　　 到了下午，我卯足了劲，养足了精神，聚精会神两眼一眨不眨地紧盯着程美丽老板办公室的窗户。我寻思着我一定不能在任何一秒大意，否则，万一程美丽被强奸了，她这一辈子和我这一辈子可就都毁了。
　　 下班后，程美丽走到我跟前说：“好消息，我老板跟我道歉了。”
　　 “他大概没安好心吧！”我撇着嘴说。
　　 “他今天把我叫到办公室，说他那天心情不好，跟老婆刚吵了架，所以有些冲动。他还说为了补偿我，下个月开始每月给我涨800块钱的工资。”程美丽笑嘻嘻地说。
　　 “你以后还是小心为妙。”我奉劝她。
　　 “知道了。”程美丽说，“哎，你看，那人，那人就是我老板！”
　　 我看到一个像孕妇一样的又矮又矬的男人从那幢雄伟的办公楼里走了出来。他的腋下夹着个黑色的公文包。走出楼门后，他用手扶了扶自己的金边眼镜。看到程美丽在这边，他还朝程美丽招了招手。
　　 程美丽刚要招手，被我一把搂进怀里。她使劲挣扎但是没挣脱。我用眼角的余光看到程美丽的老板略微怔了一怔，然后转身离去。
　　 程美丽把头从我胸口钻出来说：“王强，你想死！你这是干什么呢？”
　　 我说：“我这是保护你。”
　　 这天晚上程美丽心情好，便邀请我去她家，说是要给我做糖醋鱼吃。盛情难却，我便跟她一起到菜市场买了鱼，然后去了她的租房。
　　 老实说，程美丽的糖醋鱼做得特难吃。很明显她放的醋太多了。但是她自己吃得津津有味。她说她第一次做糖醋鱼，没想到就做得这么好吃！
　　 吃完饭，程美丽问起我的工作，我说我一直在找啊，然后我就问她：“那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什么事？”她装糊涂。
　　 我说：“做我女朋友的事啊！”
　　 程美丽说：“你让我再考虑考虑嘛，等你找到工作再说。”
　　
　　 几天后，我给程美丽打电话：“美丽，你再考虑考虑，我找到工作了。”
　　 程美丽问：“什么工作？”
　　 我说：“在你办公楼对面的工地上搬砖。”
　　 “你就这点出息了王强，真给我丢人！”程美丽说。
　　 我说：“这活虽然累点，但是一个月四千多块，最重要的是从我这正好能看到你老板的办公室，可以保护你啊！”
　　 “你真让我失望。”程美丽说完挂了电话。
　　 我再给她打，竟然关机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程美丽竟跟消失了一样没了消息。有一天，我特意到她办公楼下等她，但是到晚上八点多，也没有见到她的踪影。我后来给她发短信：美丽，你老板有没有再欺负你？我告诉你，这种事不能姑息，直接报警，要不他看你软弱可欺，会得寸进尺的。
　　 程美丽回复：谢谢关心。
　　 程美丽对我的冷淡伤透了我的心。
　　 在这个适合发情的季节，我也像一只叫春的猫一样渴望异性。晚上我躺在床上，满脑子里都是程美丽的影子。我想起那天她喝醉了酒，我紧挨着她坐在她的身旁，看到了她羊脂一样白的半个胸脯。我想着她婀娜的身姿，想起她吐气如兰的呼吸，我在幻想中找到了自己的春天。
　　 有时候，我真羡慕程美丽的那个孕妇一样的老板，他竟然摸过程美丽的手，而我都没有摸过，这个狗日的！
　　
　　 程美丽有半个月没搭理我，但有一天，她突然主动给我打电话，说要我陪她到环城湖逛逛。
　　 我换下工作服，穿上新买的西装，洗了头，打上摩丝，在镜子前打扮了十分钟，然后才出发。
　　 我想，程美丽应该是考虑好了。我的心里突然有些忐忑。
　　 程美丽描了眉，脖子上多了一串珍珠项链。见了我，她笑着说：“王强，好久不见了呀。”
　　 我说：“这一阵联系不上你，也不知道你出了什么情况。你老板没再怎么你吧？”
　　 “噢，没有。”程美丽说，“他现在对我挺好的。”
　　 程美丽说到她老板的时候，脸上竟然飞起一朵红云。
　　 程美丽说：“王强，对不起，其实我早就应该跟你说清楚的，虽然你人很好，但是我总感觉我们在一起不合适。现在，我想是时候跟你说清楚了。”
　　 我说：“你……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我的嘴唇有点抖。
　　 程美丽莞尔一笑：“我都考虑了四年多了，不需要再考虑了。”
　　 我默不作声了。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和程美丽沿着环城湖绕了半圈。有柳絮随风而起，又平添了几分忧伤。我捡起一块石头往湖里扔去，扑通一声，程美丽吓了一跳。
　　 “你干啥呢？你对我不满就直说。”程美丽说。
　　 “我没不满。”我说，“我就是觉得，你这个‘考虑考虑’一共对我说了520次，你要是今晚再说一次，就是521次，这样我们就可以召唤月老了。”
　　 程美丽转而笑了：“王强，你呀，总是这么不正经。你知道我为啥不想跟你在一起吧？就是因为我总觉得你不够稳重。你现在应该好好挣钱，男人有钱才能给女人安全感……”
　　 这一晚，回到房子里，我的心都碎了。我没想到程美丽真的拒绝了我。我从床底下掏出半瓶二锅头，一饮而尽。
　　 第二天，我到工地上领了钱，跟工头辞了职。我想见程美丽最后一面，就在那座雄伟的办公楼下等她。等到晚上八点，还是没见她。我想她不会在加班吧？
　　 我偷偷地溜上楼去，将耳朵贴在程美丽的办公室门口。没有动静。看来她已经走了。
　　 我刚要下楼，忽然听到程美丽的老板的办公室里传来一阵呻吟声。我寻思莫非是他老板又要强奸她？我刚要飞起一脚踹开房门，忽然听到程美丽的声音：“老公，你什么时候给我买车呀？你可是早就许了我的。”一个喘着粗气的男人说：“下个月就买。乖，我的小宝贝……”
　　 我收回抬起来的脚，轻轻放到地板上。
　　 从那座雄伟的建筑里出来，我使劲吸一口气，空气真甜呀！可是我走着走着，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眼里的泪开始吧唧吧唧往下砸。
　　
　　 程美丽彻底失去了消息。
　　 直到有一晚，半夜三点，程美丽给我打来电话：“王强，能不能帮帮我？”
　　 我问：“怎么了？”
　　 “我怀孕了。”电话里的声音很沙哑。
　　 “哦，恭喜你。”我说。
　　 “他不想跟我结婚，他要我流产，可是我害怕，他又不陪我，你能陪我去做人流吗？”
　　 “我……”我想说我“考虑考虑”，但是没有说出口。
　　 我说：“好的。”
　　 第二天，我又见到了日思夜想的程美丽。程美丽变化很大，嘴唇涂得血红血红的，头发染得焦黄焦黄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大金链子，晃得我有些眼晕。我陪程美丽去了医院。
　　 医生问：“确定要流？”
　　 程美丽说：“嗯。”
　　 医生看着我。
　　 我赶忙也说：“嗯。”
　　 医生突然训斥我：“既然不想要孩子，以后做好安全措施，这不是折磨你女朋友吗？何况，她肚子里也是个幼小的生命。”
　　 我说：“医生对不起。”
　　 医生瞪着眼睛说：“你不是对不起我，是对不起你女朋友和你们的孩子！”
　　 我说：“对对，我对不起他们。”
　　 我扶着程美丽走出医院大门，一直把她送到她老板给她买的房子里。她进屋以后跟我说：“对不起，麻烦你了。你回去吧。”
　　 我有些不忍心，就说：“我留在这照顾照顾你吧！”
　　 她说：“不用，我已经很感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