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四季本来是界限分明的，但被城市搅和得轮廓不清、马虎潦草，高楼烟囱把季节的气息切割得支离破碎。秋天即便是携了满满的成熟，也是很难大摇大摆、完整地走进城市的。
　　 于是人们走出城市、走出生活，走到秋色斑斓、秋韵无穷的地方，想要找到一个完整的秋。我便是带了这样的愿望来到山上的，总以为有广阔的田野间隔着，有高大的脊梁支撑着，它给我的该会是一个完整的理想中的模样。好久了，我都没看到一个像样的秋天了。
　　 山，没有辜负我。
　　 那层林尽燃、秋色正浓的山岗是一幅画卷，是村姑的一件美丽花衣裳，是农夫一次酣畅淋漓的呼吸，是万物的抒情诗篇，是一场浩大而壮阔的力量的迸发，是一支悠扬而婉转的乐曲。
　　 站在山脚下，面对这样的富裕、这样的放纵，一颗在规矩中存放久了而瘦弱的心，也渐渐舒展而丰腴起来，而后便也像这秋一样放开了手脚。在一种原生态面前，心是自由的。心自由了，一切也就长上了翅膀。
　　 眼睛触到蓝，不是一抹，是一大片，湛蓝湛蓝的，有点晃眼，很不习惯。很久了，我都没见过这样的蓝，以至于我无法判断真正的晴空该是怎样的蓝。如果是眼前的这样：没有一丝杂质，没有被灰尘蒙着，没有被雾霾笼着。那么，是谁把本该眉清目秀的天空弄得乱七八糟？又是谁让天空不再“空”？云彩也是这样任性，飘着的是一缕一缕的，从山梁上长出来的是一朵一朵的，它们呼呼地冒着，肆意地飘着，后来，就放慢了脚步，变得慢条斯理了。再后来，飘着飘着就淡了。整个天空虽然就像是山的一把遮阳伞，但是被淡淡的云衬托得空旷而辽远、飘渺而无涯。
　　 大雁是天空的精灵，也是最懂得秩序和合作的鸟儿。它们留给天空的永远是成群结队，永远是浩荡而轻盈的阵势。这点，远远胜过人类。它们在自建的“一”字或“人”字的秩序里，向着它们的目的地飞翔而去，清朗朗的天空里印着它们飞翔过的痕迹。我想，它们经过长途跋涉、翻山越岭要飞到哪里呢？但不管哪里，那里一定有它们幸福而温暖的家园，一定有它们心灵栖息的枝头。它们展翅高飞，粗犷的鸣叫声划过天空，所过之处，不只是留下了秋天的诗行，一定也给人类留下了许多的隐喻。
　　 蓝天，白云，雁阵。这眼前的一切，不由让我想到了一张照片：蓝色的背景下是白的云彩、黑的雁阵，单是这色彩就足以构成一幅写意画。再加上整齐和干净，是会让人把想象伸入到画面之外的。而此时，是所处的位置让这张照片更生动而精彩地展开了。
　　 最美的要数山上的景色了。此时的山是一位贵妇人，着红戴金，雍容华贵。
　　 远处的山岗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没有一点缝隙，看不到山的一点肌肤。红的像火，黄的似金，绿得如翡，一团一团、一簇一簇，挤挤挨挨，吵吵嚷嚷，喧闹着、奔跑着，从山尖一直跑到山脚。望过去，分明又是一块画布，布满了各种颜色。也如仙女的斗篷，“刷”地一声落在了山上，顺着山体而下，把山遮拦个严严实实。而一个挨着一个的树冠像一个挨着一个的彩球，由于互相伸入，又很难剔除清楚，因而也就更有层次感，更幽深了。你难以想象，这一切绝非人为种植，都是天然形成。它在眼前，再淡定的我心里也不能平静了。急忙拿出手机，“卡嚓”一声，把那些美，那些属于秋天的美存放进记忆。我想，再伟大再著名的画家在它们面前都不敢以画家自居了。
　　 山里的风是有着秋天的性格的，它呼啦啦一来，那些大片的林海就变得不安分起来，此起彼伏，此消彼长，呈波浪状地一波一波地向着山脚流去。海如果带了斑斓的色彩，如果是从天边汹涌而来，如果是挂在山上，那壮观和气势绝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写尽的，也绝不是一江水的概念。
　　 阳光照下来，照在这边的山岗，植被仿佛被涂上了一层油彩，亮晶晶地闪着光。而同在蓝天下，那边却被冷落，只有一些光影的重叠和交替，植被暗淡了许多，看上去很清冷。同样是山，阴阳两重天。这样一来，山上的精致在比对中更多了层次，多了内容，这些，让视觉的盛宴更加壮美诱人。
　　 那些被埋藏着的被压抑着的灵感，也都被这些美景、被这些活力所点燃，我看到它们乘着风在山里飞翔，那一刻，我感觉我自己也飞翔起来。
　　 近处的树木由于不是那么密集，由于长在山路边，无形之中便得到了自然的宠爱，因此比山上的更加肆意、更加斑斓。
　　 那一片是枫树。一树的火红，一树的燃烧，一树的妖娆，一树的艳丽。层层叠叠的叶片里，一定藏着一个明媚的清梦。整整齐齐的叶脉里一定漾满了热度和韵脚。它不是花，却有花的颜色；它是叶，却比一般叶妩媚。风吹来，沙沙沙，分明就是挂了一树的风铃。“霜叶红于二月花”，我看不到霜的痕迹，却看到了比桃花更艳的颜色。摘几片下来，拿到鼻翼下，一股淡淡的叶香沁入心脾，秋天的味道，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我小心翼翼地放妥，准备把它珍藏在书里，让它在书中做个沉淀而美丽的梦，我要守着它，守着它，我就守住了整个的秋天。
　　 那几棵是槐树。枝繁叶茂，雍容华丽，像一位浑身金光闪闪的皇后，在风里把自己站成一种富贵。金黄金黄的叶片挂满树枝，看不清树枝的沧桑，只见一树的铜钱。这种肆无忌惮的黄，是很容易让人想到缀满金色的宝殿，想到宫廷生活，是会让人产生某种欲望。槐树，是最给秋天长脸的一种色彩！
　　 还有好多的树，站立的，斜伸的，根埋在土里的，或是夹在石缝间的，叫得上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无论哪种，无论那棵，都一样地盘根错杂，一样地蓬勃肆意。有山的深厚，有山的肥沃，它们注定比城市的树或者花盆里的树更像树。秋天的树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
　　 低矮的是灌木。以三五一丛的姿势存在着、生长着。那边挂满红色的小珍珠的是沙棘，红色的球状果实，晶莹剔透，看着就有一股酸水就从嘴边溢出，急忙摘几粒下来品尝，透骨的酸！
　　 匍匐的是蒹葭。以干枯的姿势在风里飘摇着。身在其中，眼前一下涌出来这样的画面：蒹葭苍苍中，一位伊人迎风而立。只是不见了那位苦苦追逐的痴情男子，心里是多少有些落寞的。
　　 我放开喉咙大喊，迈开双腿奔跑，或者干脆像小时候那样躺在草丛里，激动得我一时忘记了年龄和身份。在这里，我，我们所有的人都是大自然的儿女，都是大山的孩子。这是一个让人忘却一切的地方，也是心停泊的港湾。“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事务者，窥谷忘反。”难怪吴均望到山峰、走进山谷会有如此的感概。
　　 我不由地深深呼吸，深深地，好久没有这样深的呼吸了！我闻到了秋天的味道、山风的味道：清晰的、纯粹的，带着泥土的树木的花的草的风的味道，浓，但不拥挤；多，但好分辨。如果空气里多些原汁原味，就接近天然氧吧了吧？
　　 山路九曲连环，像一条蛇一样顺着山体盘旋着。路两边的树枝繁茂葱茏，彼此努力地伸长枝条向着对方靠拢、寻找着、相拥着，在空中交错相映，搭建起一条长长的天然凉亭。阳光从稀疏的枝条间照射下来，忽隐忽现，满地的树叶铺满了小路。车行驶在路上，一路伴着沙沙沙的声音。落叶是秋天的语言，这是大山在跟我们道别。
　　 这座山，我不知道名字，只是位于左权和顺中间，是在高速不能同行的情况下的一场偶遇。想不到一场偶遇会给我带来如此的惊喜！其实，有些风景无需刻意去找寻，也许我们有时苦苦追寻的风景并不见得有多美！不过，再好的风景，也需要眼睛的发现、心灵的感悟。
　　 我记住了这个秋天，记住了秋天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