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晚风徐徐，携带着淡淡花香迎面吹来，不热不冷，不急不缓。吃过晚饭的人们，三五成群地来到广场，或跳广场舞，或跳老年健康操，还有一些年轻姑娘跳起了郑多燕减肥操。音乐声从四面八方传过来，城市的夜晚开始了。
　　 晚秋带着六岁的女儿雪雪也来到广场，她不知道参加什么运动，东张西望。在这个城市，除了姐姐一家，她没有熟人。如果不是为了让女儿读个好学校，她是不会来到这个繁华的县城的。房子是姐姐帮忙租来的，房东是姐夫的同学，他们常年在国外，闲着也是闲着，看在姐夫的面子上，以超低的价格租给了他们。姐姐一再交代晚秋，租房子的事情对妈妈要保密，就说房子是按揭买的，省得妈妈心疼房租，睡不着。
　　 自从租房子后，老公晓明再也没有踏进这个小区一步。他总觉得在自己的连袖，也就是晚秋的姐夫面前，他抬不起头。姐夫大山倒是让晚秋捎了几次信，说是想和晓明照个面儿，喝两酒盅，联络联络感情。大山不说还好，说了之后晓明更不愿意打照面儿了。晓明家底儿薄，父母都是老实人，尽管这些年，晓明一直努力，生活也只能在农村算得上过得去。晓明爱面子，总是让晚秋帮他把面儿撑得足足的，这几年做生意赚来的钱，都被他用来撑门面儿了。在村里人眼里，他俩把家经营的好，吃喝不愁，衣着光鲜。尤其是晚秋，哪有一点点像做妈妈的人呢，肤如凝脂，瞳若秋水。晓明又分期付款给晚秋买了一辆高尔夫小轿车，不经风雨的晚秋，皮肤更加细腻，眼睛更加明亮。
　　 可是村里的人像比着过日子一样，家家户户盖起了小洋楼，买轿车也是一家比一家高级。晓明经常仰天长叹：人家都有帮手，有靠山，唯独他靠自己支撑。他还经常借酒浇愁，喝得醉薰薰的。他每天都喝十多瓶啤酒，家里的啤酒瓶摞得像小山，他的肚子也变得像山丘了。晚秋一再劝他，日子不是过给别人看的，只要踏实舒服就行，挣多少钱是多呀，只要知足就行。晓明还是对天长叹，怨天尤人，经常挂嘴边儿的话就是，他自己没靠山，生不逢时，投错了胎。
　　 晓明喋喋不休，说得晚秋烦了，晚秋就给他几句：靠山是什么？人家心语靠着万山发了家是不假，可人家付出的多呀，万山的老娘那几亩地，人家心语当成自家的耕种，顶风冒雨地撒化肥，喷农药。万山不帮人家心语帮谁？
　　 你说人家小军靠吃软饭，买车买房，可是吃软饭也不是人人能吃上的吧！
　　 你再看跟你一样大的小风，给人家宋博叔打工，开车卸货，跟个长工似的，宋博不让他靠让谁靠？
　　 你不说没靠山吗，我给你找个现成的吧，我姐夫，你去靠吧？你又下不来脸面。给你说这些，就是为了不让你整天自怨自艾，跟个女人似的，我对你的要求一点都不高，我对现状也很满意。只要咱一家人在一块儿，女儿读个普通的学校，我辛苦一点儿也没事儿。
　　 可是别人家的孩子，都去县城读书了，村里好几个和晓明同龄的都在县城买了房子。晓明脸上挂不住，也给女儿在城里的学校报了名，偷偷租了房子，他告诉村里人自己也在县城买了房子。晚秋姐姐的那个提议，正合了他的心愿。他说了，别人家的孩子学什么，也给自己的女儿报名，也让雪雪像城里的孩子一样学跳舞、画画，他就是卖血卖肾也供应她。可是他就是不去晚秋母女住的小区，整整半个月了没和晚秋母女打个照面。晚秋心里难受，她奇怪难道晓明就不想女儿吗？雪雪经常问妈妈，爸爸怎么不和她们住在一块儿？晚秋告诉女儿，说爸爸工作忙，没法回家。
　　
　　 二
　　 你知不知道
　　 思念一个人的滋味
　　 就像喝了一杯冰冷的水
　　 然后用很长很长的时间
　　 一颗一颗流成热泪
　　 你知不知道寂寞的滋味
　　 寂寞是因为思念谁
　　 ……
　　 一首寂寞是因为思念谁，从不远处传来，晚秋听着听着，眼睛湿润了。她很寂寞，却不知道思念谁，她已经没有资格思念谁。她认识晓明以前，好像也有过一段爱情，没有刻骨铭心的桥段，男主角在她心里也模糊了。二十三岁那年，偶然的一次机会，认识了晓明，是同学会还是同事会，她也记不清了。反正看他人很干净，看着还算顺眼，对她殷勤得很，就和就走进了婚姻，他家当时挺穷的，跟倒贴差不多。婚后的生活和她想象的根本不是一回事，生活习惯造成的差距很大。晚秋家属于小康，姐妹俩从小都受父母的言传身教，做事有板有眼，优雅从容。晓明家的生活没有任何规划，过得乱七八糟，哥嫂结婚多年，还吃大锅饭。晚秋刚进门时，总想落下好口碑，拼命干活，家里的地里的，现学现用。她清楚记得那年夏天，她帮忙播种玉米，雪白的手磨出了血泡，回到家还争着和婆婆做饭。
　　 后来她怀孕了，反应厉害，婆婆家从来没人问她想吃什么，包括晓明。他们家人的冷漠，让晚秋逐渐心灰意冷，不愿意再和他们走近，后来她干脆自己买了锅灶，自己分了自己的家。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疼爱她的人，总是偷偷地给她钱花。晓明没有朋友，没有应酬，不上网，不玩微信，除了喝酒抽烟，没有任何爱好。村里的人都夸他，会过日子又顾家，只有晚秋知道，他们的生活多缺少情趣。晓明经常醉眼朦胧，一摇三晃地打着酒嗝，喷着酒气，直愣愣地望着她傻笑，晚秋知道，每当这个时候，晓明就是又喝多了。对于晓明醉酒，晚秋有难以言明的痛苦。他喝多的时候，尿特别多，半夜里看到圆的东西，他都觉得是马桶，好几次他把取暖用的炉子，脸盆，包括他自己的鞋子，都当做马桶……
　　 想到这里，晚秋深深叹口气，从嗓门到内心，都一阵阵发凉。望着不远处热闹的人群，雪雪忍不住加入，看着她学别人跳广场舞的模样，晚秋不由又嘴角上扬。她轻抚一下垂在脸庞的头发，夜晚的灯光下，她越发迷人。晚风陈阵，花香阵阵，让人心旷神怡；灯光下的城市多么美好，高楼林立，这么多房子，却没有一平方真正属于她。她把腿放在健身器上，也学别人压腿，她身子骨柔软，上来就抬的很高。身边两个压腿的男人，对她啧啧赞叹。尤其是那个年长的中年男人，一点都不掩饰对她的欣赏，不断夸赞她，还邀请她和他一起参加半小时后的暴走。
　　 那个年轻一点的，想加晚秋微信，晚秋拿出手机告诉他，自己设置的别人都加不进，她这里没有陌生人。那个年轻男子不由分说，要过她的手机，自己加了起来。然后还帮那位年龄稍微大的男子，也加了好友。在以往这样的类型，晚秋是看不到眼里的，可是今晚她竟没有拒绝，至于为什么，她也说不清。大概是因为，年轻男子对年长男子的殷勤，让她觉得男子的身份不一般吧。果然不出所料，她听到有人喊他主任。晚秋想，现在的当官的，倒是挺注意养生的。
　　 她站在女儿学跳舞的地方，等着女儿，那个中年男人一直和她说话。她有些不知所措，结婚这些年，她从来没和同村的任何男子搭腔过。就是村里人过红白喜忧事儿，老公晓明也千叮咛万嘱咐她穿衣服要穿大款，省得洗碗擦桌子，露出腰，让人笑话。姐姐的一个电话帮她解了围，姐姐让她回家，说有东西让她拿。
　　
　　 三
　　 走进姐姐家，晚秋也不由自卑。装修的华贵又不失典雅，房间宽敞又通风，呼吸出气儿都那么顺畅。不像自己的出租屋，由于多年无人居住，房子有些破旧，很多地方都有些老化，需要重新装修。姐姐每次去找她，都是皱着眉头，她觉得妹妹住的地方，哪哪都不顺眼，不舒适。姐姐让晚秋拿走几盒月饼，说是让雪雪吃，都是姐夫的朋友送的。雪雪和姐姐的女儿月月，在一个房间玩积木，晚秋问姐姐姐夫呢，怎么还没回来。
　　 姐姐轻轻叹口气：“你姐夫比总统都忙，饭局多，人家是不醉不归。”
　　 “姐夫天天如此吗，喝坏了身体怎么办？”晚秋担心地问。
　　 “你姐夫说，酒能治百病，今天感冒了，还头晕目眩，人家喊他喝酒，瞬间来精神了，屁颠屁颠地走了。”说完姐姐又叹口气。
　　 哇……哇……月月房间传来玩具娃娃逼真的哭声，还有女儿雪雪和月月的笑声。今天雪雪回家又该对晚秋诉说一个晚上了，那天从月月的房间出来，她对着妈妈说了一个晚上，都是关于月月姐姐的小白兔的玩具。晚秋第二天带着女儿走遍大街小巷，给女儿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看着女儿快乐的样子，晚秋觉得值了。
　　 晚秋也轻轻叹口气，姐妹俩相对苦笑了一下。
　　 和女儿回到出租屋，果不其然，雪雪说起了月月的玩具娃娃，晚秋说明天妈妈给你买。
　　 “我不要，妈妈，我不要，月月姐说那个娃娃很贵，是姨父在香港旅游的时候买给她的。咱家又没有姨姨家有钱，咱们住的房子还是别人家的呢。”
　　 “谁告诉你，咱们的房子是别人家的呢？”
　　 “我自己看出来的，谁家刚买的房子这么旧呀？姨姨家的房子，虽然不是新的，却那么新。”雪雪说话的语气里，有了几许忧伤。
　　 晚秋轻轻抱着女儿，拍拍她的后背。
　　 打开手机，今晚刚加的那个中年男子，给她发来几十条语音，声音醉醺醺的还喊她妹子。如果在以往，晚秋毫不犹疑就拉黑了，可是今晚，她却回复了一个笑脸，和一句晚安。她本来想语音回复，可是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她想改变自己，可又不知从何做起。别人都能走人生捷径，她晚秋为何不能？
　　 现在这个时代，只要还是年轻貌美，贫穷是个事儿吗？晚秋打开手机，搜索附近的人，不到半个小时，就有十几个人向她打招呼。经过她仔细筛选，就留下一个。就你了！石再三～起重机专卖。
　　 他向她打招呼，上来就问她多大，住在哪。晚秋虽在意料之中，仍然失望透顶，心想干脆拉黑算了。但是还是回复他一句：我最讨厌向别人从头解释人生，所以我轻易不加陌生人。
　　 这么说，我之所以被留下，算是万幸了！他回复。
　　 是的，因为我比较懒。
　　 可我是在附近的人里找到你的，有心思打开附近的人，也不算太懒吧？他回复。
　　 没有，我只是想走一次人生捷径，却不知道从何下手，就打开附近的人，因为我知道，我的附近都是富人区。晚秋如实回答。她不想再玩这个游戏，所以不留任何余地。
　　 哈哈哈，哈哈哈，好一个痛快的女子。他回复。
　　 明天早上，我去广场跑步，希望能相遇。
　　 其实晚秋已经准备拉黑他，但是看到跑步两个字，她又改变主意了。她仿佛看见朝阳下，一个高大伟岸的男人，跑步向前，清爽的短发，露出青白色的头皮，发丝上的汗珠映着太阳泛着光。
　　
　　 四
　　 睡觉的时候，晚秋还打算，第二天早早起床，远远地观望一下这个石再三。只是一觉醒来，她觉得小腹隐隐作痛，她的例假又提前来了。由于生女儿的时候，没人伺候她坐月子，那时候年轻不懂事，不知道爱惜自己，月子里着了凉，致使这些年例假时候，一直痛经。她觉得口渴难忍，又腹痛得难受，她支撑着下床，给自己开了一壶热水，又放些红糖。天蒙蒙亮，她痛得睡不着，又不敢睡，六点钟还得起床做饭，送女儿上学。此时此刻，她多么想老公晓明和她们在一起，哪怕去买些早餐也好呀。
　　 打开手机，在微信写下一句心情：大姨夫请你管好你媳妇，别让她老是折磨别人的媳妇儿。
　　 反正睡不着了，干脆下床给女儿做早餐。
　　 送女儿回来，刚刚七点，她喝了一杯红糖水，又躺下了。习惯性打开手机，石再三给她发了一个强的表情，说她写的心情超级经典，都超级搞笑。
　　 是呀，能说出来的痛苦都是笑话，我不愿意诉苦，把自己变成笑话。
　　 经典！我忽然对你有兴趣了，我想研究研究你。石再三说。
　　 得了吧，我不是木乃伊，又不是小白鼠，只是一个落魄的、想走一下人生捷径的少妇罢了。晚秋回复。
　　 可以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吗？我对你很感兴趣，虽然知道你此刻身体不适，虽然我觉得自己有些残忍。石再三回复。
　　 凭什么你有兴趣我就得告诉你，我此时此刻没有诉说的欲望。
　　 晚秋关掉微信，给晓明发短信。不知道为什么，她和晓明电话的时候老是不知道说什么，慢慢变成了发短信。她告诉晓明，自己肚子有点疼，天渐渐凉了，你给我和雪雪送条被子吧。晓明回复，说他已经离开家，出去赚钱了。晚秋的泪，瞬间流成了河，她说不清楚是失落还是感动，或者还有一丝羞愧。她累了，盖着单薄的夏凉被睡着了。
　　 一觉醒来，她觉得更冷了，决定回一趟老家拿条被子。她发动车子，二十分钟就回到了村里，她把车子停到大门外，轻轻推开大门，刚要进去，就看见晓明随脚穿的耐克鞋，和换季时刚买的衣服晾晒在阳光下。厨房里，传来晓明和婆婆以及哥哥嫂子以还有他们大女儿欢乐的笑声。晚秋犹豫了一下，又退了出来，然后发动车子，悄悄离开了属于自己的家。一路上，她泪流不止，心中五味杂陈，她觉得有种说不清楚的情愫从她身体上剥离。她直奔商场，给自己和女儿买了一条厚点的被子，然后给自己买下了已经试了几十次的秋装裙。
　　
　　 五
　　 打开微信，都会有那个主任级别的中年男子十几条信息。晚秋偶尔回复，大部分时间都不予理会。倒是石再三是个很有趣的男人，每天早上五点半，准时给晚秋发句起床没，晚秋每次都说背大床。他说男人补靠吃，女人补靠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