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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弯弯的忧伤(散文)
四十多年过去了,弹指一挥间。当我再次回到大兴安岭深处的扎兰屯,走进那个“老三届”餐厅时,思绪的大手一下子把我拽回了那个经久难以忘怀的年代......
人们习惯把上世纪1966.1967.1968这三年初高中应届结业生统称为“老三届”,后来又把1969年.1970年的也算进去。而且,它们也泛指有上山下乡经历的一代知识青年。
1969年,我和同学们一起来到了大兴安岭深处的扎兰屯公社小北岔大队插队,接受“再教育”。第一天割谷子,看着别人都割到前面,我只能拼命的往前赶,火辣辣的太阳晒得我头昏眼花,汗水像小河一样淌下了。早晨上工前喝得两碗小米稀粥早已蒸发掉了,我感到一阵非常难忍的焦渴,胸腔发平,从嗓子里往外冒火,而田垄还是一眼望不到头。
我终于到了地头,撇下镰刀,撒腿就往近处的一个屯子奔去。屯子里谷地足有一里地,我一口气跑进屯子,看队部大院里的几头牲口正在水槽子喝水,我奋不顾身的冲上去,推开牲口,俯下身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咕咚咕咚喝个够。当我再回到谷地时,别人已经割到地中间了。
那时候,比起别的知青来,我的境遇更为艰辛。其他知青时常可以得到家里的接济,而我只能全靠自己,自己做饭.洗衣服.补裤子......就这样,在那儿我整整生活了五年。这五年,我和各种各样的人打过交道。我觉得最容易接触的往往是那些老知青。你无需客套,只需说你插过队,去过兵团,就一拍即合,彼此相通。
1969年的春节,屯子里的其他知青都回城里过年去了,就剩下我们五个知青。其他三个也是因为家境不好,没有路费,其中我与女知青柳青实在是无家可归。
这年三十晚上,我们把各自身上的钱凑到一起,从老乡家里买来一条八斤半的鳌黄鱼,打了五斤白酒。五个人围坐在一起,也算是吃了顿年夜饭,五个人喝完哭,哭够了再喝,不知不觉间都醉了,便横七竖八的睡着了。到了后半夜,我突然醒了,坐起一看,柳青正冒着大雪走出去。我急忙快步追出去,见柳青转过身来,我埋怨她说:“深更半夜的你出去干嘛?”她轻轻地叹口气说:“我的心闷得慌,想出去走走。”“你出来也应该说一声啊!没听老乡说这两天屯子里闹狼吗?”狼字的话音刚落,我突然发现,在离我们约三十米的地方,站着两只狼,四只小灯泡似的闪烁着绿莹莹光芒的眼睛。我喊了一声:“狼”!柳青回过头去,随后,我觉得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了我的棉袄袖子,她的身子像面团一样瘫软在地上。我呆立在哪里,面对着两只凶残的狼,我紧张的想:我不能跑,我跑了柳青就被狼撕得粉碎。柳青的双手紧紧地拽着我的棉衣,像钳子一样,掰都掰不开。我脱去棉衣用大头鞋猛地踢下两块小碗大的石头,大吼一声,向两只狼砸去,狼惊吓的连滚带爬地跑向冰封的江中。我赶忙把瘫在地上的柳青往胳膊下一夹,拼命的向屯子里奔去。这是狼有转头反了上来,好像还不止两只。屯子边上有个场院,场院边有个看场的房子,我一个急劲把两扇木板门踹开,进去后随手用墙角的一个磨扇把门死死地顶住。这时,社员们也发觉狼进屯子,敲锣声.狗叫声响成一片。狼被吓跑了。
天蒙蒙亮时,柳青仍然惊恐的搂着我,她的眼睛哭红了,里面盛满了无比疼爱的柔情,她把我几乎冻僵的双手贴在她的脸上。顿时,一股热流直冲我们的脑门.原先那朦胧的爱情如阳光照亮的雪原,一下子明晰起来。我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在这除夕寒冷的冬夜,在这贫困边远的大山深处,两个情犊初开的年轻人在经历了狼口余生之后,爱情的花朵灿然开放了......
开春的一天我突然接到母亲的来信,信中说父亲病重,让我立即赶回老家。走时,柳青为我送行,没有狂暴热吻,没有海誓山盟。在经历了生死考验之后,其他任何表示都显得苍白无力了。
回到老家不久,父亲就病逝了。我天天盼着柳青的来信,希望有一天她的信像一只爱情鸟翩翩而至。然而不知为什么,这只爱情鸟再也没有飞到我的枝头。两年的时光很快过去了,依旧得不到柳青一丁点音讯。为了遵崇母命,我和邻居一位叫山杏的姑娘结了婚,来年我们便有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
时光的指针飞快的旋转到1994年,正月十五前夕,我意外的接到柳青打来的电话。她在电话里告诉我我们分别以后,她的父母为了贪图钱财,硬逼着她嫁给了一个比她大八岁的大学教师。虽然,这么多年一直想和我见一面,可却怎么也鼓不起勇气,每每想到我,她的心里总是打鼓,她说我的电话号码是一个星期前她从当地电信局查到的,那时候,她在离开我五十米的地方徘徊良久,最好还是无奈的离开......她说这辈子对不起我,她的心里始终感到内疚。我跟她说,我俩的经历几乎一模一样,谁也别怪谁了。最后,他对我说,如果愿见一面的话,十天后的下午一点半,在扎兰屯当年知青旧址上的“老三届”餐厅相聚。我答应了她的邀请。扎兰屯现已变成县级市,取名临海市。当年大知青点那地方,不知是谁别开心裁开了一家“老三届”餐厅,生意特别红火,我们这些插过队的老知青都喜欢到那聚会,找回自己当年的影子。
与柳青见面那天,激动的我提前半小时到“老三届”餐厅门前。十分钟后,我见她穿了一件墨绿色的防寒服从汽车站的拐角处走过来,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尽管隔了那么多年我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我迅速穿过马路,边跑边向她挥手。柳青见了我像遭到了电击,一下子靠在墙上走不动了,我赶紧走进她,她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了。四十多年前的生死相依,失散多年的魂牵梦绕和满腹幽怨一腔相思,情未了,忘却难。
瞬间的激动与惊喜之后,餐厅里我俩相对而坐,慢慢展开彼此往事的话。我跟她说,人这一辈子谁和谁结合那是命中注定的,希望她千万不要太自责了。
这家“老三届”餐厅特别具有实在感。房梁上挂着玉米吊子.高梁头子.大豆颗子.饭谷穗子......窗棂上挂着一串串红辣椒和一扎青艾蒿;经营的饭菜也和当年知青点里的一样,久违了的贴大饼子和乱炖菜。
我们这些老知青,大多与共和国同龄,共和国的历史也就是我们的历史,三年困难时期,文化大革命,上山下乡,我们的少年和青年时代,就是在中国一浪高过一浪的阶级斗争的漩涡中度过。我们都是“文革”的积极参与者。又是“文革”极左路线的受害者。而今天,我们都是中国改革的坚定支持者。我们由狂热走向成熟,由肤浅走向深沉,努力寻找着各自生命的三原色。
在相聚的时间里,我和柳青交谈的内容已经缺少了谈情说爱的浪漫。我们的共识是:庆幸结束了那场上山下乡运动,庆幸有了这场伟大的改革。而“老三届”餐厅也像那个时代的一个小小的参照物,它昭示并提醒着人们不要忘记那场浩劫。
临别时,柳青紧紧的握着我的双手深情的说:“往事不堪回首啊!今天我俩已是做了奶奶和外公的人了,如果将来还有相互思念的时候,就对着那钩月亮倾述,因为,那是一道凄美且弯弯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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