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母亲(散文)
一
回娘家必经一条河,南北十几里路的河段只有一座桥,是通往我家唯一的通道。由于多年没修,桥身已经多处被损坏,成了危桥。最近被拆,正在修建中。为了行人的方便,在断桥的右侧,用铁皮临时搭建了一座小桥。两旁简单的用栅栏挡了一下,只能供行人和电动车通行。由于胆小,害怕,我竟不敢骑车通过。第一次过那桥,我是下定了决心的。可在岸上看着潺潺的流水,还没上桥,就连车带人都翻了,差点滚进河里。路上的行人都被我吓得不轻,自己的腿上也被跌得青於了好大块。害得我现在看了那桥就悚悚的。
因为回娘家不方便,最近很少回家。每天打一次电话,电话那端的母亲总舍不得挂掉电话,问长问短,问这问那。生怕有胃病的我,一个人在家吃不均匀,喝不均匀,又弄坏了身子。
其实八十多岁的老母亲自己身体也不好,有很多种病,常年靠着药物在维持生命。但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她为了减轻子女的负担,一直都以一种顽强的毅力,战胜着病魔。并且常年照顾同样一身是病的父亲。
母亲一共生养了五个孩子。最大的是儿子,今年已六十岁。其余的都是女儿。在那个年代,家里生了这么多丫头,是不受青睐的。我出生的时候,就有人劝母亲把我给丢了,或干脆弄死。可母亲舍不得。别人不说便罢,说了母亲日夜都把我搂着,生怕父亲听信了别人的话,做出傻事来。后来又生了妹妹,父亲不能再容忍,但在母亲再三的哀求下,妹妹也最终生存了下来。
母亲常说,我们姐妹四人是她的四朵“金花”。即使我们都长相平平,但在母亲眼里,永远都是最漂亮的。五个孩子都是母亲的心头肉,哪一个孩子遇到了难事,母亲都是日夜地操心,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去帮助。
我刚刚结婚的时候家里很穷,两间草屋还没有大门。老公用蛇皮袋缝制一个“帘子”挂在门头上,算是大门了。好在里屋的房间安了一道简易的木门,否则真的不知道怎么能睡得塌实。新婚的晚上,闹洞房的人刚刚走,婆婆就进了我的房间,抱走了床上的垫被,露出了“麦草帘子”(小麦的干桔杆,再用麻绳把麦桔一籽一籽的固定好,制作的一种草帘子)。婆婆的理由是:那被子是她和公公的盖被。给了我们,他们就要受冻。为了挣面子,给外人好看,在我们新婚的日子才给我们铺了一天。这种情况我也不能说什么,可泪水在眼里打转。我们只能在黄花花的麦草上面直接蒙了一床廉价的床单。更意外的是,第二天吃完早饭,庄上的邻居进我们的房间抬去了唯一还能看得过去的一张桌子和两把木椅。原因很简单:那是向他们家借的!
回到娘家,我再也控制不住,委屈地哭了。把情况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母亲。母亲怜爱地看着我,眼睛里有泪光在闪烁。但她并没有和我一起哭。只是叫我不要责怪我的公婆,那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谁不想过得好呀?哪有父母不希望儿女住得好,睡得塌实?
临回婆家的时候母亲千叮呤万嘱咐:不要和公婆呕气,不要和我老公呕气。好好忙,日子会好起来的……
我信了母亲,总算把持好了自己,什么都没再说。没过几天,母亲就大老远地背来了一床被子,她累得大汗淋漓。当母亲笑吟吟地把被子放在我们床上的时候,她似乎有种如释重负的快感。事后我才知道,一贫如洗的母亲,为了那床被子借了两户邻居家的钱来买棉花。后来又嫌做出来的被子太小,拆了自己穿了多年的棉裤,加在一起才成就了我们那床垫被。那年,母亲是穿着两条单薄的裤子度过了严寒的冬天。我为自己的孩子气、不成熟,不能正确理解当时的困难处境,也没有很好地体谅自己的公婆,轻率地就去和母亲诉苦而深深地自责和内疚。我抱着那床被子,闻着那上面淡淡的肥皂香味,还有母亲留下的那种特有的母亲的味道,失声痛哭……也暗暗下了决心:好好生活!好好做事!报答我们的父母!
二
婚后我才知道婆婆其实也像母亲一样,深深地爱着自己的儿子和我。婆婆一共生了六个儿子,我老公排行老四。上面两个哥哥还打着光棍,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婆婆根本没有办法顾全我们。纵使公婆每天都起早贪黑地在田间里劳作,可收效甚微。家里还是一贫如洗。母亲看到我婆家的窘迫境况,常常叹气。也时常告戒我:不要给家里添乱,好好忙活,要帮帮他们。
在以后的二十年里,我和老公历尽了艰辛。在维持自己小家的生计的基础上,从没有抛弃父母和兄弟们。一直都在竭尽全力地帮助他们。我从没有半句怨言。零二年公公得了肺癌,当时我们根本就没有积蓄。用借来的两万多元钱为公公做了手术。我们没有去依靠任何一个兄弟,因为那时的他们都比我们还要困难。虽然最终的结果并没有挽留住公公,可总算没有了遗憾。公公在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老泪纵横。他生前也曾在母亲面前不止一次地夸过我:“老大姐啊,你把女儿教育的这么好,算我们老翁家有福了!”母亲听后,虽然也客套地谦虚一番,但自豪溢于言表,她怜爱地看着我,舒心的笑了。
其实,婚后的我,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难,母亲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在那段漫长的岁月里,家里没有粮食吃。往往是吃了早饭,就不知道晚饭的米在哪里。就在那种极其艰难的境况下,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瞒着母亲,怕她为我的困境担忧。自己硬撑着,在菜园里种了很多蔬菜。米不多,几乎一天三顿都用青菜煮粥吃。这样既省米,又能吃饱。那时的我瘦得不成样子。母亲看到后,从不爱哭的母亲忍不住哭了。她一把把我搂进怀里,泣不成声。第二天,母亲就回家杀了她家换油盐吃的生蛋老母鸡,火速地送来了。之后,母亲千方百计零零星星地接济我们,她自己甚至连饭都舍不得吃。即便如此,到最后,女儿出生也才三斤多重,还是严重缺少营养。
家庭的困境,没法摆脱,老公只好外出打工。从此拉开了夫妻分居两地的序幕。
现在想来,和老公生活在一起的那段日子,虽然经济上很困难,缺吃少穿,却是我这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老公离家打工之后,母亲不放心,经常来看我和孩子。有时白天要忙农活,没有空,就晚上步行十几里的路赶到我家。
一天晚上,我习惯性的半夜起来看书。不知什么时候,母亲已站在我的身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你喜欢读书,都怪爸妈没本事,误了你啊!这回遭了多少罪!要不,孩子交给我,你也出去打工吧,你们这样也不能算事……”
我终究没能从听母亲的劝说,舍不得孩子,一直都留在家里。当我告诉母亲,我想自学财会。以后进城不靠体力劳动,也能弄碗饭吃。母亲点头同意了,并积极地鼓励我。从那以后,母亲来我家更勤了,为我照应孩子,好让我腾出功夫看书学习。当我拿到会计证书,炫耀地把它展现在母亲眼前。一字不识的母亲拿过去看了很久,用那双粗糙的手小心地抚摸着上面的几个大字,欣慰地笑了……
三
现在母亲老了,为了每个儿女,她操碎了心。满头的青丝已变成白发。原本身体就不好的母亲,如今瘦小得可怜。记忆中的母亲,走路像风一样的快。经常是赤着脚,挽着两只裤腿,成天风风火火奔忙在家和农田里。做事又快又麻利,非常的能干。
小时候,每每放学回到家里,从责任田收工回来的母亲,在灶膛里生着火,拉着风箱。那忽明忽暗的火光,照着母亲的脸庞。忙碌中的母亲既健康,又美丽!不要多大一会,母亲便变戏法般地把热腾腾的饭菜端到桌上。我们几个孩子立刻围坐上,爱哭的妹妹也停止了哭声,都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至今仍记忆犹新的是母亲煮的“炒米饭”。所谓“炒米饭”,实质上就是每年在青黄不接的季节突然断了粮食。再遇上天阴下雨,稻田里刚刚成熟的谷子还没来得及收割上来。母亲便下田割回两捆稻穗,放在堂屋里的石板上磕下稻谷,再用簸箕和筛子把稻谷弄得干干净净。然后就放在锅里炒。火既不能大,也不能小。要慢慢地烘干,烘干之后的稻谷重新又放回地上,用斧头慢慢地砸。把糙米砸出来之后,又用簸箕和筛子进行过虑,白花花的大米就弄了出来。母亲的技术是一流的,整个流程看上去虽然复杂,可母亲几乎是轻车熟路,做的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煮出来的米饭又香又软,好吃极了。那种香甜的米饭的味道,对我们的诱惑力是极大的。我们五个孩子因饥饿而满怀期待,呆呆望着母亲的灶膛。当时我们那贪婪的目光,常常令我想起,都不由得眼睛酸酸的,情不能自抑。
母亲老了,再也无力上她的田地,再也不需要再做“炒米饭”。母亲最爱的田地早已让给别人耕种。母亲最爱的菜园,如今已长满了荒草,失去了往日郁郁葱葱的生机,显得一片荒凉。母亲最爱的的村庄也显老了,年轻人都搬离了那里,早已失去了往日一代又一代孩童的欢笑。村庄的周围野草丛生,甚至堵住了通往后山粱上的通道。母亲的腰弯了,背驼了。走路蹒跚了。好久好久再也没赤过脚,像风一样穿梭在田间地头,家里家外。
母亲老了,孤独了。她常常一个人杵着拐棍,慢慢地,从村庄的这头挪到那头。可村庄盖起的,曾风靡一时的一些楼房,大都锁着门。母亲找不回几个和她唠嗑的邻人。村庄上的柿子,枣子挂满了枝头,可果树下早已没有了孩子採摘果实的哄闹声。枝头终于承受不住重荷,果子落了一地。母亲凄然地唠叨着,庄上谁家,谁家的孩子都好久都没有回来了,谁家谁家的娃儿最爱吃枣子……村庄上已死去的老邻居,都在她的梦里!
曾经住在我们家隔壁的“二奶奶”,无儿无女。母亲一直把她当作自己的亲娘。母亲曾说过,她几岁娘就死了,嫁给父亲。父亲是个孤儿,也没有亲人。二奶奶就像她的娘。记忆中的母亲,家里偶尔弄一点好吃的,她都要把自己的那份省下来,用“洋瓷缸”装好,包上两层厚厚的抹布,再揣在怀里,偷偷地送给二奶奶,生怕父亲看到吼她。其实父亲也是心疼母亲,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谁还能去顾上别人?受到母亲的影响,我们五个子女,成家之后,工作之余,每每回家,都要捎上礼物送给二奶奶,直到她老人家去世。
村庄上的江妈妈也是母亲最好的姐妹,江妈妈去世后,母亲经常念叨……
四
母亲说她离不开她的村庄,那里有她一生的念想。她要守着她的村庄。坚守住她五个孩子的家。
母亲老了,五个子女都不在身边。电话是她唯一能联系子女的方试,所以电话就成了她的命根子。每走一步,都要把它带在身边。从不离开半步,就是睡觉的时候也要把它放在床头。仿佛坚守了电话,就坚守了她的五个儿女。也保住了她和父亲的安全。母亲说过:“听到你们的声音,我就什么都不怕了!就放心了……
有一阵子,大哥去外地出差,几个月都没有回家。我回去的时候,母亲颤巍巍地拿起电话,拔着电话键,笑眯眯地说:“这是你哥的名字,我就认得这三个字,其余的字我都不认得了。”我一看,果真是大哥的名字。我惊讶极了,没念过半天书,斗大的字也不认识一个的母亲,现在是怎么把那三个字与千千万万个汉字区分开来的?母亲用双手颤抖地在电话上摸索着,浑浊的眼睛闪着异样的光茫,那慈爱的目光仿佛要穿透那部电话,看到她心爱的儿子。一时间,我百感交集,无声的泪水滑落在我的脸上。我赶紧扭过头,生怕母亲看见。想安慰母亲几句,可喉咙像被什么睹住似的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
母亲不认识字,不会拔电话号码,只能按重拔键。所以她的电话簿里也只有我们五个人的号码。按到谁的都一样,有什么事,就相互转告。可母亲从不轻易去重拔电话,她怕误了我们的工作,不想拖子女的后腿......
前不久,我去另一个城市去看望我刚刚参加工作的女儿。电话里,母亲对我说她什么都好,叫我安心陪女儿几天。可就在我回家的路上,妹妹打来了电话,说母亲不小心跌了一跤,腰骨损伤,已挂了好几的针水。近几天病情加重,都已不能起床。妹妹同我商议要不要把母亲接到城里大医院看看。我火速地赶到母亲的家,连走路都艰难的父亲,为躺在床上的母亲笨拙地忙碌着。父亲的眼睛不好,他在小心地摸索。家里已失去了往日的整洁。锅碗瓢盆,吃的喝的用的,摆得一片混乱。母亲睡在床上小声地呻吟着。父亲看到我,嘴角颤抖着,张了又张,最终都没能说出声。父亲背过脸去,我知道他流泪了。一身是病的父亲一直都是由母亲在照顾,父亲和母亲共同经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相濡以沫。曾经也吵过,打过,闹过。可到了人生的暮年两个人相互照顾,相互安慰,相互取暖。早已成为不可分割的整体。那种恩爱和关心,相互不忍离开的情意早已超越了亲情,超越了爱情。现在母亲病了,他的焦急和担心是可想而知的。我鼻子一酸,泪水禁不住流了一脸。
母亲瘦了,空洞而没有光泽的眼睛陷得更深了!我跟她说,我要把她送到城里的医院,叫她不要担心父亲,父亲也和我们一起去。母亲没有推辞,点头同意了。我小心地掀开被子,母亲皮包骨的身体让我不忍目睹。我为她穿好衣服,轻轻地抱起她,把她放进车里。一路上母亲靠在我的怀里,紧紧握住我的双手,无限留念地看着我和父亲,我感受得到母亲的恐惧。我安慰着她:城里的医学先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现在生活条件好了,活个百岁老人也没问题。我看着父亲,想到母亲每况愈下的身体,说出这样的话,自己也感觉显得空荡和虚伪。然而,却又真诚。难以想象,失去了父母的我,将又会怎样?可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是我们每个人都无法抗拒的。正如鲁迅先生《过客》里写的那样:“前面?前面,是坟!”
值得欣慰的是母亲在城里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后,恢复得很好,人也长胖了一点,精神也好多了。出院后她和父亲在几个子女家都住了两天。可她的倔脾气又上来了,又回到了乡下老家。
五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们没有更好的办法,唯有抓住现在,把握好当前,趁父母还活着,做好自己,不留遗憾!
因为太想念母亲,因为太不放心母亲,我已顾不上那座铁皮搭建的小桥是多么的危险,我要去看望母亲!于是我就拔打了母亲的电话,我告诉她我将要回家吃晚饭,并在家里过上一夜,想叫母亲也提前高兴高兴。
当我处理好家里的一切事务,天快黑的时候,我没再骑车,而是从城里打的到了那座危桥。可眼前的景象让我惊呆了:我的母亲她正站在桥头朝远处张望,弱小的身影映在夕阳的余辉里,显得更加凄凉。几根希疏的白发在风中飞扬。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写满了岁月的沧桑,干涸的眼睛里燃烧着期待和希望!母亲宛如一座雕塑,全然不顾秋风的清凉……
我擦掉了眼泪,快速地下了车。相聚的那一刻,母亲如孩童般的兴奋,她甜蜜的微笑像一把刀,撕割着我的心!我把母亲紧紧地拥抱在怀里,就如当年母亲紧紧地拥抱着我一样……
每一位琢字的人,心中皆有梦,每个有梦的人,梦中皆有南山。
梦里,我们携手耕耘、播种、灌溉、收获;梦醒,我们共同释然、畅怀、顿悟、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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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有您,才有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