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风和日丽的金秋季节，我和家人夜晚乘车行驶在回老家的路上，大雾渐起，白雾像一缕缕白色的烟云在路上飘着。农家小院前的鸡冠花盛开了，在灯光照射下火红一片，看到了小时候熟悉的花朵的颜色，似乎闻到了熟悉的家乡的味道。
　　 临近老家的集镇时，发现通往街上的道路突然中断。大、小溪水被拦截引流，昔日的溪流已干枯，江边筑起了堤坝，据说是为了打造五强溪旅游景区。进入集市的马路因此突然改道，我们半夜回到那儿竟然找不到道路，在夜色中左寻右找才从简易的小道来到宾馆前。到了宾馆，方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国庆长假是旅游旺季，游客太多了，由于衔接方面出现疏忽，预定的房间被宾馆服务员安排给了别的游客。凌晨两点了，宾馆的经理与管旅游的工作人员在沟通，后来宾馆经理当机立断，让我们先休息，她说来到宾馆都是客，这让我们很感动。我们说没想到国庆节家乡的旅游业这么火爆，真为家乡旅游业的迅速发展感到高兴。她做事雷厉风行，给了我们一个套间，另赠送了另一房间的一张床。我进了房间就睡了，记得通宵没有睡觉的一次是读书时放假要回家了，我把被子都打包了，只好坐到天亮。另一次是毕业了坐火车回老家的市里，一直坐着不敢入睡，多少年没有这样折腾迟睡了。我那晚睡得真不安稳，因感冒一直头疼，早晨起来眼睛都是肿的。
　　 早上吃了久违的米粉，我们去了菜市场，见到了像小伞一样的野山菌、剁得碎碎的农家酸菜、鲜红的鱼儿辣椒、白如积雪的荷渣、紫罗兰色的洋荷，我几乎要流口水了，心里寻思回去又得减肥了。在菜市场穿行，一位老太太与母亲打招呼，然后问母亲哪一位是她女儿的同学，母亲指着我，我才反应过来，一问才知是一位初中女同学的妈妈。老人告诉我，她的外孙在省城读师范，她感叹她怎么不老呢，我们都是大人了。初中毕业后我就没有见过她了，三十多年过去了，走在街上真不认识她了。聊了一会儿就去别的摊位买菜，见到新鲜的绿色环保菜，不能买太多，因为还有几天游玩。
　　 秋天的老家，天气凉爽，早晨起来，母亲拿出从花城带来的短裙裤准备穿上。我说别穿了，别人都穿两件衣服了，母亲还得意地说不怕冷。我则说你不怕冷，别人要看西洋镜了，她才依依不舍地换上了七分牛仔裤。走出酒店她才知秋季的清晨很冷，路上行人都穿着厚厚的外套。到了菜市场，卖菜的小贩穿着几件衣服坐在摊位前，不时喊母亲，这是母亲最繁忙的时候了。儿子的小表妹轻声嘀咕幸好自己在这儿没有同学，她见识了她外婆和妈妈遇到昔日的熟人聊个不停的场面，我和她常在路边等她外婆和妈妈。
　　 秋天的江水清澈极了，在阳光下闪着银光，父亲种在江边的蔬菜已瓜熟蒂落，那秋苦瓜小得只有手指大。江边的茅草在秋风中摇曳，飞舞的花絮像极了芦苇的荻花。阵阵秋风吹来，江水波光粼粼，对岸的水电八局建五强溪水电站后遗留下的砖房子空无一人，在半山腰显得落寞萧条。远处的明月山像海螺一样矗立在沅江边，看到明月山，我不由想起小妹分享的“沅陵旅游综合宣传片------五强溪”，觉得老家的风景美如画啊。宣传片介绍，来到湘西，首先是去游张家界，紧临张家界这一美景的就是沅陵旅游胜地了。游张家界是看山，在沅陵景区就是看水了。
　　 沅陵景区最醉人的是五强溪的美景，五强溪有山清水秀的柳林风光带。这里是丹霞地貌，江边那象鼻岩栩栩如生如大象的长鼻，寡妇链唱出了拉纤的船工的心酸和无奈，界岩安静地潜伏在清澈的江水中，像分界的标志。明月山由五层岩石堆叠而成，像一硕大的螺蛳屹立在清清的沅水边，故又名螺蛳山。明月山临江的悬崖峭壁上的半山腰有个土匪洞，陡峭的石壁让人望而生畏，那山洞更显得神秘莫测了。连接山峰与后面群山的是一座小桥，名叫“順母桥”，山顶的石窟窿像天然的炉灶。柳林风光带像极了桂林山水，夕阳西下，渔舟唱晚，山岚、树木倒映水中，犹如一幅水墨山水画。远眺蜿蜒的沅江，江水缓缓流淌，那里的小镇曾是我们少年时求学的地方。紧挨着明月山的是夸父山，据说当年夸父追日曾在那儿休息过。旁边的银溪有十里画廊的风光带，绿树青山十分秀丽。以前从不知道家门口有这样的人间仙境，真是“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能有几回闻”啊！
　　 沿着沅水逆流而上，途径五强溪水电站，在高峡出平湖的电站上游，就能惊奇地发现陈家滩的千岛湖，似一块块翡翠洒落在群山中。那里离外婆家很近，电站修建前，那里的河滩、岩石、小溪曾留下我们童年的足迹。
　　 沿江马路上不时有摩托车飞驰而过，扬起一路尘埃，喇叭声把我的思绪拉回到眼前。艳阳下，五强溪的大溪出口处正在修堤坝，据说这个工程完工后，这里的居民的房屋再也不会遭受洪水的淹没，小镇面貌将会焕然一新，成为旅游重镇。我们在江边的菜地里拍摄美景，清清的江水、茂盛的野草，都被捕捉到镜头里。因下午还得去山里的乡镇，就赶紧吃了中餐，匆匆离开江边。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国庆假期，暂且享受几天如陶渊明描写的田园式的生活吧。
　　 二
　　 这次假期去沅江大坝上游，我们没有乘船前往，错过了洞庭溪那一带的优美景象。乘车爬山路，山间绿树参天，紫色的小野花在山坡摇曳，农家小院散落在山脚下，田野、小溪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中。
　　 车子来到地理地貌独特的南滩，我们惊异于南滩河床那些成片裸露的岩层是那样奇异，放眼望去，整个河床是连绵不断的岩层，隔远几乎看不到鹅卵石，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把这里削成一片灰色的页岩层。秋季雨水少，浅浅的水流在岩层上静悄悄地流淌。看到此情此景，我的记忆回到了四十多年前。那时南滩河水很深，我和奶奶走山路来到了南滩下游，那里水势很大，河边有个碾米房。激流险滩中，哗啦啦的水声震耳欲聋，遇到有人唱山歌，水声、歌声在山谷回响。奶奶的兄弟在河边搭了简易的棚子，常年居住在这山谷里，一年四季以打渔为生。
　　 车子在南滩边的山上行驶，路面坑坑洼洼，山上绿树婆娑，野花盛开。到了山顶，只见山谷纵横，远处的杨家寨那高高的山峰在巍巍群山中独领风骚。到了清浪，我们乘船来到江水水面很宽的外婆家附近，已临近黄昏。犀牛湾的漩涡激流已不复存在，水电站建成后，这里无风时江面平静得如一面镜子。夕阳中，两艘挖金船一前一后停在江边，像长长的巨龙卧在江水上。
　　 船继续逆流前行，起风了，江面波涛汹涌，甚是壮观。江面不时有小船和快艇驶过，激起阵阵波浪。时代发展了，白帆点点已成为过去。“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也只能在心里吟唱。船过了犀牛湾，就驶入峡谷中，谷中的水面平静，几艘木排连在一起，上面几间小木屋敞开着小门，好几个垂钓的人或蹲、或站、或坐，聚精会神地看着水面。因为表弟他们也在木排上钓鱼，小舅舅把船开往木排的方向。船缓缓靠近木排，网箱里的鱼儿不时跃出水面，溅起朵朵浪花。连接木排的小木桥浮在水面，人走上去就会摇摇晃晃、颤颤巍巍。小妹和小舅舅他们走在木排上，晃晃悠悠的，我有点打退堂鼓了。有个表弟走过来说牵我过木桥，我才跳下船站在木桥上。牵着表弟的手，小木桥在晃动，我的头有点晕了，我慢慢地移动，不敢看水面。到了木排上，看到好几个表弟拿着钓竿，我头晕没有看他们有多少收获。交谈中得知这是小舅舅家的邻居搭的木排，这里可网箱养鱼，兼供人垂钓。水电站建起后，淹没了一些农田，人们移民后住在了半山腰，农忙时种庄稼，农闲时养鱼卖鱼，头脑灵活点的江边人还建起了供人垂钓的度假休闲木排。太阳快下山了，余晖照在江面，真是半江瑟瑟半江红啊。
　　 在木排上玩了一会儿，小姨父告诉我们，大表弟他们是特意开车来老家的江边钓鱼的，车子停在风光旖旎的陈家滩千岛湖附近，小姨父人老思乡，也跟着儿子们来老家的江边了。天色渐晚，暮霭沉沉，大表弟的一位员工主动请缨，牵着我的手把我送回到船上。小舅舅把船掉头开到了外婆家门口，站在船头抬头看那斜阳草树，只见外婆家后面山上树木青翠，而邻居苗子阿姨家后山的树叶全红了。一问小舅舅，才知那红叶不是经霜染红的，是一次意外的火灾烧红的。小舅舅提起这次火灾，我们才知道苗子阿姨因火灾去世了。那天苗子阿姨因病在家卧床休息，家中突然起火，火势冲天，小舅舅在浓烟滚滚中冲进苗子阿姨家，把她背出来送到了医院。因阿姨久病又受了惊吓，没几天就过世了。苗子阿姨年轻时貌美如花，性格泼辣、开朗，做事利索、巾帼不让须眉。因为我们老家是苗蛮之地，因而阿姨自小被取小名为苗子。苗子阿姨一生坎坷，几个女儿容貌俊俏，非常孝顺乖巧，但这几朵金花长大后像金凤凰一样飞离了老家的梧桐树，留下苗子阿姨独自住在江边的老家。苗子阿姨曾经去外地女儿家居住，因不习惯喧嚣的城市生活，又回到了魂牵梦绕的老家。家乡的山水秀丽、空气清新，老人都不愿意长期离开。苗子阿姨与外婆家很近，近邻之间常常相互照应。那年，苗子阿姨的母亲病重，有时她外出了，外婆就会叫小舅舅家的人去给她母亲喂水喝。后来我九十高龄的外婆摔了一跤，苗子阿姨常来帮忙照顾外婆，一直到外婆去世。
　　 现在农村常年居住的大部分人是儿童和老人，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苗子阿姨的意外去世，让我们感叹、难过，这也向常年在外的年轻人敲响了警钟。虽然我不赞同“父母在不远游”的思想，但还是建议外出打工的年轻人一定要与父母协商，与近邻互助，安排好孩子和老人的起居生活。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别留下遗憾。
　　 因要赶回父亲的老家，那晚我们匆匆离开外婆家，来到清浪滩边的宾馆前。夜色中，只见女士们踏着音乐跳着街舞，小妹也加入到舞姿翩跹的队伍中。
　　 第二天太阳照在烟波浩渺的库区湖面，我们辗转在清浪滩岸边的礁石上，看那一汪湖水中小舟飞过，看蓝天下壶头山巍然屹立，马援将军被阻清浪滩壶头山的历史故事和红军横渡清浪滩的革命事迹又在脑海浮现。饮尽千江之水，尝遍万古明月，历史依然在时光斑驳中前行。不见昔日激流险滩，感叹今日沧海桑田，但愿故乡越来越美好！
　　
　　 三
　　 金秋季节，火红的美人蕉娇艳欲滴，淡黄的桂花皎洁雅致，我们离开外婆家，再次来到了昔日惊涛拍岸、浪卷千堆雪的清浪滩。沅江下游建了水电站，这里千百年来的激流险滩已淹没在沧桑岁月中，高峡出平湖的美景再次让我想到了沧海桑田的变迁。
　　 车子离开清浪，沿着盘旋公路前行，山路弯弯，崇山峻岭。在山野美景中穿行，我们将要去真正的故乡集镇。集镇如今是旧貌换新颜，沿河两岸新建筑林立，集镇街道初具规模。离集镇不远的伍家塆有座金氏宗祠，宗祠青瓦白墙，此建筑方方正正坐落在田野，里面有古老的戏台，正前方供奉着金氏的祖先。这里常有老家的辰州傩戏、傩技表演。辰州傩戏分为正戏、大戏、小戏，表演那些富有民间色彩的节目时，演员们载歌载舞，当地百姓非常喜欢观看。傩技表演有“上刀梯”、“过火槽”、“踩铁墩”、“下油锅”等，因是在现场爬上真正的刀梯表演，为乡亲们消灾祈福，当地百姓喜闻乐见。金氏宗祠当年曾是红二六军司令部旧址，红军长征时贺龙曾在此办公，现在是湖南省省级保护单位。傩文化的守护者、研究者金承乾老先生就住在离金氏宗祠几百米远的地方。在金承乾老先生的小儿子的盛情邀请下，我们来到了前有菜畦良田、后有逶迤群山的老先生家。
　　 艳阳高照，秋天的田野没有了金黄的稻浪，高高的草垛在阳光下守望。一座飞檐高挑、古香古色的二层楼木房子呈现在眼前，“辰傩人家”四个苍劲浑厚的大字是那样醒目地悬挂在有百年历史的老房子上。一楼雕花的木窗、神秘的面具、金黄的玉米尽收眼底，二楼房内的傩文化器具、贺龙当年用过的马灯展示着斑驳岁月的痕迹。在小妹与金承乾老先生之间的访谈中，我才知道他们全家为了纪念红军长征的历史和传承傩文化，正在打造包括展览红军长征纪念物品、傩文化物品的新项目，即：《远方的家》农家乐------辰傩人家，房子右边是“红军长征纪念展览厅”，左边是“民俗文化展览厅”。“红军长征纪念展览厅”将展示贺龙当年穿过的蓑衣、用过的马灯等，“民俗文化展览厅”将展示傩戏面具、傩画等。据说他们家上至九十多岁高龄的老母亲、下至年轻力壮的晚辈，都积极配合，为辰州傩文化的传承出力献策。
　　 金承乾老先生精神矍铄，拄着也有百年历史的雕花拐杖，谈到辰州傩文化，他神采飞扬、滔滔不绝。从先生及其家人的介绍中，我了解到家乡至今还保留有完整的傩歌、傩戏的唱本和民间的表演队伍，那些从事巫傩活动的法器、面具、服装等都有保留，民间群众会自发进行巫傩活动，他们还会参加全国、省、市、县、乡一级举行的傩戏、傩歌的表演或竞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