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送礼(散文)
【一】
眯着眼细细打量着眼前的这一个女子:白皙的脸庞,姣好的模样,银手镯在手腕上闪着清冷的光,浑身透着一股脱俗的气质。
她很独特,就像身上佩戴的银饰,一闪一闪乍现的银光,是孤高,更是清雅,似乎世俗所有的脂粉气都无法沾染她半分。
这样的一个女人,此时,却提着一包东西,尴尬地站在我的门前。她,脸微红,发微乱,一只手局促不安地搅动着衣摆,另一只手扯着重重的袋子,露出红红的印。
看来她等我很久了。
“所长,您,您回来了。”她期期艾艾地开了口,一张脸越发地涨红了。
对了,她的提醒,我记起了自己的身份,我是这个小镇土地所的所长。一个小小的官,在县里的领导前常需要点头哈腰、笑容满面装孙子。但,在这个偏远的小镇,我却可以活得像个真正的大爷,经常有人找我办事,当别人谄媚拍马有求于我的时候,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就像在云端。
“所长,真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来打搅你,我……我找你有点事商量下。”见我大半天不说话,一张脸阴晴不定的,她越发显得小心翼翼,声音慌乱,语调卑微,手足无措的模样。
“哦,进来坐吧。”我从自己的遐想中拉回思绪,一张脸像帘子一样迅速摆上了威严。我知道,当我严肃不说话的时候,很多人都敬畏的。果然,她好像瑟缩了一下,被我的官架子吓着了?我暗笑。这是个没经验的主,一看就知道是第一次来送礼。
她坐到沙发上,放下手中的袋子,七分拘谨,三分难为情。我冷着脸,面无表情地观察着她。
小心翼翼的她,诺诺不安的她,卑微恳求的她。她的表情一一进入我的眼里。手在细细地抖,眼神慌慌地闪。她的清高,正一点一点剥落下来,在我的官威面前,她显得无助、软弱、渺小。一种莫大的快感,在我心里迅速飙升,如海绵遇到水迅速膨胀,骄奢的满足感,借着酒劲在胸口涨成满满的一团,“呃~”一个长长的饱嗝,直抒胸臆,我心情愉悦地舒了口气。
她舔着嘴唇艰难地诉说着,时常断句重复,那些话语仿佛含着沙,一字一字地烙着她的嘴,等到终于把事情表达清楚了。我脸上不耐烦的表情也达到了极限。
其实,她的事情很简单。老屋重建,一件很普通也理该办理的事情。
只是,现在的社会,就算办一件理所应该的事,也要过重重的关卡,还需重重的人员审核。想把事情顺顺当当地办了,很多时候都得求求人。
办事,求人,是这个小镇心照不宣的规矩。
她指着袋子,向我恳求道:“所长,一点心意,请收下!我的事还希望你多帮帮忙,我的父亲,他还等着盖房子。”每一个字,像烙红的铁,烫了她的嘴,飞快地吐出来。
也是,以她的性情,放下姿态来求人,确实难为了。
我不答应,也不拒绝,依然面无表情:“再说吧。”
“那我告辞了。”她逃也似地飞出了我的家门。
看着她慌张的背影,我却暗笑了。不仅仅为了她送的那点礼,更为了如此清高冷淡的一个女子在我面前低眉俯首的姿态。
此刻,虚荣心像高飞的鸟儿,呼啦啦展翅飞着,盘桓着一波又一波的陶醉。
官啊,多么好!我乐悠悠地眯上了眼,不枉我当初千方百计地找关系,千辛万苦地求升职。手中有权,有人求,今朝有酒今朝醉!
“呃!”又一个饱嗝从胸中喷涌而出,刚下肚的茅台酒通过喉管散发出来。
“这个傻女人哦!”我的嘴角挂上斜斜的笑,“这么点东西,就想办事?呵呵,真是幼稚啊!”
我一头栽倒在床上,浓浓的酒劲催我进入香香的梦。
梦中,我又升了一级。吃不完的佳肴,收不完的礼,还有那么多阿谀奉承的人……
官,宝盖下面两张口。梦中,我忍不住张开酒味的口,得意地笑出声来……
【二】
我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女子。
跟不上时代步伐,守着自己的孤单与冷清,像一首断行的诗,独自成行。
张爱玲说:沾着人便沾着脏。我知道,当下的人正像千丝万缕的网,攀爬成拉帮结派的藤。
有了“关系”就好办事。我不愿做“关系”结中的一个眼。
岸边的我,坚守着不死鱼的例外。我守着自己的清贫岁月,干干净净地过自己的小日子。
如果不是为了我的父亲,那个只剩几个月生命的老父亲。我又怎么可能提着礼物低眉去求人呢?
老父垂垂老矣,唯一的心愿是在有生之年建起一座新房子。如果为人子女连这点都无法满足父亲的遗愿,那点清高也会变得庸俗了。
土地所所长,一个陌生的男人。如何让他办理该办理的事?如何在老父亲病逝之前完成心愿?除了送礼,我想不出第二个办法了。
一个黑色的塑料袋,一场交易裹得密不透风。
当我拎着这礼物时,却感觉灼人的疼痛。
这疼痛,就好比在你身上刮下一些东西,被活生生地扯下,连着皮,带着肉,末了,还能看到猩红的血。
在所长的家门前徘徊了又徘徊,每一次的犹豫,都是一项新的酝酿。
酝酿虚伪的尺寸,酝酿脸皮的厚度。
他终于回来了。
这个男人是土地所的所长,此刻,冒着酒气烟气,却又摆着高高在上的神气。
他的一句话,便能决定我家老屋重建的命运。
一个笑容虚浮地堆上我的脸。轻轻飘飘的,似乎随时能被眼前的人一把捋下。
“所长,您,您回来了。”我期期艾艾地开口说话。一张脸却越发地涨红了,为自己可耻的巴结。
“进来坐吧!”他毫不在意,仿佛没看到我似的,冷冷淡淡的一句话,便在人与人之间矗立起一座厚厚的墙。
那种冷冷的氛围,让我没来由地打个冷颤。
注视,他高高在上地注视着我。云端的高度与底层的挣扎,距离是无法跨越的鸿沟。
一个“求”字,在嘴里如烙铁生生粘稠了嘴,大半天吐不出一个字。硬着头皮,终于把自己的请求说完。每一个字,都把自己变成卑微的“蝼蚁”。
面前的当权者正津津有味地欣赏我的低微,犹如在一面放大镜下,卑微与无奈放大到细枝末节。而他,却能把优越感膨胀到极致。
当我用手指着那个黑色的袋子时,心虚的样子,像个低劣的“丑角”。
他瞟了一眼黑袋子。嘴里的香烟喷涌出一圈又一圈的烟雾,脸罩在蒙蒙的白中,越发捉摸不透。
我搓着手,难堪地等待他的“判决”。那几分钟,犹如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一分钟,两分钟……
手心里捏着汗,心里沸腾着愤懑。
有几秒真想用手中的黑袋,砸向这张故作高深的脸。只是一想到岌岌可危的父亲,又只能当一只忍气吞声的蜗牛。
终于,他的嘴皮子蠕动了几下:“再说吧。”
我逃也似地飞奔而出,像有人在后面追赶着我。
有风吹来,眼里的泪却忍不住地滴落……
违心,原来那么难,它能把人生生地折断。
如果有一天所有的当权者都能各司其职、各司其事、公平公正地为老百姓办事,那该多好啊!
一次送礼,半年的收入。我不知道,如果这一次的送礼还未能顺利审批?那下一次,我又该花多少才能让所长“心情大好”?
多么向往,一个没有肮脏、没有交易的时代!
那样的时代,在哪里?
陶渊明的《桃花源记》里吗?
一颗流星飞逝。
或许,存在许愿的梦里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