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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祝你平安(小说)


作者:程多宝 秀才,1405.8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887发表时间:2015-10-14 17:24:31
摘要:《海燕》2014年第8期

【流年】祝你平安(小说) 1
   有些事的发生难以预料。它们说来就来,比如说我这次回家撞上的秦标。
   我压根儿也没想到会遇见秦标。与秦标见面之后,我和老婆感叹了—番,有关老家这座城市如何之小之类的话题。在我们老家,有个挺自嘲的桥段,大意是在W城找人可不容易,手机打了半天也找不到,说不定你一放下手机,那人就在你的眼前晃了过去。
   这个W城就是我的老家。如今享受地级市架子的城区街道,实际上还是早年那个小县城的框架。还有一个也算是调侃的段子,说—个小孩要是尿憋久了,一气能在城东城西浇上一个来回。我的战友来W城接兵时,遭遇过的却是另外一个版本。他说,那天他在乡镇家访后回城里闲逛,在火车站看到了一名穿着旗袍的少妇长得挺惹眼,有点像影视界人气贼旺的影星汤唯。回来就和战友们吹牛,几个人因为没有随行还—个个挺遗憾的。不曾想人武部的同志说,说不定你明天还能碰见她。结果还真让人家说着了,当天他们又在大街上见着了,晚上又撞见了两次。
   当然,在这里我说这些并不是诋毁家乡的意思。“子不嫌母丑”嘛,后面那句我就不好说了。要不然,我在外面的一个大城市里待着有多好,干吗要转业回到家乡W城这样的小码头。
   闲话多了,还是说秦标吧。
   按部队上的说法秦标是我老乡,二十年前我们—个车皮拉到苏北一个叫九里山的山洼子里。我们的感情当然很铁,但是这次我并没有寻找他们的打算,我原准备等安顿下来之后再去上门。这帮战友是只马蜂窝,要是捅了一下,老家的广告牌上“喝出男人的自信”的那种白酒不喝趴下,谁也出不了门。
   我老婆最怕的也是这班战友,尤其是“娄子”杜勇。有年,老婆来队探亲时的第一顿酒是杜勇请的,那场面喝下来,我整整一个星期都不想在伙房里吃饭。这次她说什么也让我去见一次杜勇,“等安顿下来再邀上这帮战友,在W城宾馆摆上几桌也不迟。”
   决定转业之后,这是我们第一趟回乡,行踪自然也是“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目的嘛,也有回家打探行情的意思。我说的行情并不是物价之类,而是探探老家的转业干部安置有关政策。前面说过了,当年我那帮老乡—个车皮拉了三百多,同一个连队就卸下来二十多个,到后来他们多是退伍回乡了,留下我在苏北徐州一个叫九里山的山洼子里熬着。五年前我终于熬到老婆随军,没想到熬了年把她就不想熬了,死活要我转业。江南的女人嘛,何必让细皮嫩肉送给异地他乡的野风死啃猛咬呢?那就回吧。话是这样说,可我心里头堵得慌。老婆不高兴了,说你看看人家“老转”有几个后悔的,哪个像你请顿饭还要自掏腰包。
   这话让我一下子瘪了,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
   这次一下火车,没想到迎面过来了—个正要上车的人,急匆匆的差点撞落了我老婆手上的行李。我真的恼了,两个人一打照面,接下来—声大喊,还有—个拥抱,我俩把月台上的旅客吓了一跳。
   这种意外重逢的方式家乡人不曾见过,他们还以为是两个酒鬼呢。
   可我们都没喝酒。我们是战友,“战友战友,喝口水也是酒”嘛。
   因为秦标急着上车,我们俩只是隔着车窗喊了几句,还是地方上的人脑子活,秦标问了我的手机号码,我刚报出了11个数字,就见他和那扇车窗渐渐远去了。我还愣在那儿呢,老婆埋怨说我找工作的节骨眼上,应该印点名片之类的。
   为这个事,我俩又戗了—会,直到子夜也没睡好。因为部队这不准那不准的,走时匆忙我也来不及买个手机,与老家的联系纽带一直靠着老婆。老婆提醒我刚回地方,最好“只说三分话,不抛一片心”,与战友一见面娄子长娄子短的,你没看出来嘛,你一说到杜勇,秦标明显把话题省略了。
   我也懒得理她,翻身想迷糊—会,这时,紧急集合的哨声响了。
   我一个激灵爬起来,不曾想把老婆的手抓了一把。老婆叫了:集合个头啊,你还以为是在九里山啊。你这个兵当的,官不大臭毛病倒不少。
   原来是老婆的手机响了。老婆也没有想到,临走时手机叫儿子给摆弄了一下,铃声居然是从电脑上下载的“紧急集合”号子。
   一个陌生的号码。凌晨一点半了,还不是哪个不顾家的在桑拿里睡懵了拨错号了?再说又是长途又是漫游的,说不定还有什么骗局?老婆掐了也是对的。没想到那个号码不依不饶的,我老婆气了,正要发火呢,那边却哈哈大笑起来:老子打赌打赢了,我的电话“秀才”一定会接。快过来,“猴子”请客。
   电话是“神经”打的。猴子就是秦标的绰号。“神经”叫徐强,我们那帮老乡见面都喊绰号,好在这些绰号都是“内参号码”,只要干部们不在我们都喊得特别亲热。“神经”哈哈笑着,手机听筒里渗出了丝丝酒气:你是秀才老婆?秀才想见娄子?见那个死鬼搞鸟?叫他过来喝酒,老子告诉你。
   老婆关机时白了我—眼:兵油子,什么素质?深更半夜还—口—个老子?
  
   2
   后半夜我一直没睡好。我们住在老婆的—个同学家,W城新闻网上说,近期W城街上晚上有点乱,所以老婆半夜里是不让我出去的。
   老婆一会儿打起了呼噜,我倒是在床上想起了杜勇。
   杜勇就是娄子。不过我们在部队上开始喊的还要难听,是“烂卵子”。因为当时在新兵队训练时一同还有医院里的几个女兵,我们就玩了—把高雅,喊起了“烂娄子”,最后简称起了“娄子”。
   1983年的新兵娄子是城市兵,对于农村兵来说,好多新鲜事是从娄子神龙活现的嘴里知道的。有次新兵连出公差拉大米到了西阁街,“老解放”猫窝了,摇车的老兵驾驶员急得光了膀子。娄子挽起了袖子,三下两下,那台老爷车就听话了。
   回来后连里炸了锅,指导员口头嘉奖了娄子。老乡们议论开了,说不定娄子—下连能学驾驶员呢?“丁子”当场就说起了娄子。让我们没想到的是,丁子还悄悄地到指导员那里打了报告,揭露了娄子和他父亲在W城蔬菜运输公司里有过投机倒把的劣迹。指导员很重视丁子的报告,还单独找神经调查情况,好在神经没说什么。神经是什么人啊,他爸爸是城关镇派出所所长,所长儿子在家管不住了就送到队伍上,还不是想几年复员回来东山再起?神经在我们面前咋乎乎的,在领导面前那比猴子还精。就冲他这份精明,又长着娃娃脸,—下连就当了通信员。神经当通信员有个特长就是会搓麻将,这在当时也是个高科技。因为年纪轻轻的指导员成天闹转业,周末想约几个参谋干事躲在家属区里搓几把,三缺—时神经就能填空。当时正是百万大裁军前期,指导员家乡苏南富起来了,他老婆讲,提个—级半级的也不在乎,一个月涨个十几块钱工资,还不够买—包好烟,就算能提个级把两级,转业回去也弄不到实职,还不如趁老头子在台上早回来捞个位置。
   这是神经在部队最出彩的时候,那个样子至今我还记得。第二天我就打神经手机,手机一直关着。老乡们的情况我也略知,三年之后他们大多退伍了,多在家乡到省城的那条铁路线上混事,住的一个小区也不咋的。我老婆知道后也不阻拦了,因为她收到我到部队寄的第一张照片就是一张合影,我的左边就是当年那个神采飞扬的娄子。
   急于想见娄子,是我有愧于他。他之所以成为娄子,多少也有我的原因。30年前的新兵连,伙食清淡得让我现在想起来还倒胃口。成天就是冬瓜,水煮的清炒的闷的炖的,炊事班什么手法都玩遍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个把月下来,我们班排里好多人都烂了裆,走起路来八一大裤衩里面都擦出了血壳子,有的严重了真怕蛋皮破了到后来会托不住卵子。娄子有办法,他乘出公差的空隙给家里挂了长途电话。十多天后,家里寄来了药,结果那药先让我们用了。因为那时候他老是想着班长表扬,多出来的也送给了班长。结果我们都托住了卵子,他倒成了娄子。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娄子的好事让我坏了。那时候我写情书的本事无师自通,私底下冒充连团支部的名义,与地方上的妇联一起撮合成了好几对。有的战友收到女方来信后恨不得抱着我猛啃几口。没想到,偏偏坏了娄子的好事。娄子收到吹灯信的那个晚上,把那些信件都撕了,连队门前的菜地上,第二天早上像是落了一床雪被子。
   写吹灯信的那个女孩叫沈晓婕,私底下我叫她红牡丹。
   这个秘密恐怕知道的人就我一个。新兵连时我在娄子的枕头下偷看过沈晓婕的照片,高个条,鹅蛋脸,穿着一件白色高领毛衣,织得还是竖条纹,鼓囊囊的双乳将那些竖起生长的条纹,撑出了两个长长的小括号。要是现在的说法,至少也是个D罩杯。那种装扮,当年有本《大众电影》杂志封面上的女演星姜黎黎,好像就是这样模特样子,发型还吹着大波浪,一看还真以为是“红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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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渐渐地娄子看出来了,红牡丹靠不住,不如好聚好散,要不然,与她通信实在是—件比五十公里武装越野还要难的事情。我说,娄子你不能放弃,战士自有自己的爱情,忠贞不渝,坚美如画。
   娄子当时就抱住了我:秀才,你说得太好了!就冲这句话,我也听你的。我把这句话写上去,镇她一下子,看她还狂不狂?老子是革命战士,再坚固的堡垒也会被我们攻破的。
   当时他就把这句话捎过去了,信的后面又加上了好多的景色描写,那是我从一本《文笔精华》书上摘抄下来的句子。娄子只念过小学,初中毕业证还是找人搞的水货,他哪里知道郭小川的诗句。我也没有告诉他,—说开了我也就露馅了,我得留一手好时不时地敲他的“竹杠”。
   没想到娄子演砸了。那封“郭小川”寄出去之后,两个多月红牡丹也没有消息。后来,我们连队就北上参加总参组织的一场演习,在科尔沁大草原的深处,防化兵娄子舍我其谁似的表现让人肃然起敬,毒剂场上那可是要玩命的,娄子怎么就不怕死?我们都以为娄子最后能立功的,没想到最后是神经胸前佩戴的那枚三等功奖章,让我们很是嫉妒了—回。娄子看出了我的安慰,他看着漫天的云彩,天上的云彩云卷云舒着,好像有他没他都无所谓。娄子叹了口气:秀才,过去的日子让人留恋,新的生活更令人神往啊!
   这样的句子能从娄子嘴里冒出来,真让人刮目相看。娄子说,我哪有那么高雅。他掏出了一封揉得很烂的信,刚才他所说的沈晓婕的那句名言赫然在目,“立功、入党、提干”这三样,我怕是没指望了,不如早断早好,她长得那么闹腾怕是在家也守不住,我也省得到后来自欺欺人。
   娄子终于说出来—个成语。我知道娄子彻底没戏了,当时我就想安慰他,只是话一时不好说,我想往后会有机会的。不曾想后来我上了军校到了另外一个城市生活多年,期间少有的几次探假,也没见上娄子。
  
   4
   对于这帮战友,找到一个就等于摸到了一窝,管他猴子还是娄子。
   他们这—年兵退伍后都分在铁路,分给的职工宿舍房蛮简陋的,后来他们以两万元买断了。“幸好是早买了,要不然现在都是三四十万的,我和你嫂子真的要风餐露宿了。”手机里的丁子还是喜欢卖老,当年为考军校他两次回老家把年龄改小了,这次他又充起了老大:不用打的,就坐达雅机,从江滨路过来,两块钱就行了。
   达雅机是老家的一种交通工具,类似出租车的机动三轮车,很便宜的,就是不大安全,坐在上面还噪得慌。我想还是沿江滨路摸过去,借机也把城区走—走。
   几年不见,江滨路还是那个模样。路窄窄的不说,还坑坑洼洼的,加上夜里下了场雨,零星的落叶还懒在路上,一条印着“—人参军全家光荣”的横幅皱不拉矶地垂在树梢,看不出一点儿鲜活。倒是一溜烟儿的店铺多是“洗头房”,矮巴巴的门口,或坐或倚着三三两两的年轻女子袒胸露背的。有时你不经意地扭头看去,她们就朝着你笑,间或儿也摇着小手,一个个像是与你很熟的样子。这也罢了,只是我没想到,那些等客的达雅机,多是大小伙子们开着,为了等一笔两元钱的生意,他们的目光像锥子—样,盯得你不好意思起来。也只有身临其境,我才想起了老家这条以粉色出名的街道,在外面有点臭名昭著。
   我只有快步过去,哪知道在这条街道的尽头,丁子在迎我了:秀才,你不该在这里走过来,小地方熟人多,当心撞见就不好说了。
   这当然还是关心。丁子说,猴子他们今天当班,昨天他可是等了你大半夜,火车司机不自由,一大早他去H市了。不过还有几个在家,有几个远的我都打了电话,他们都要来的。
   好在几个老乡都扎堆在—个小区。陆陆续续地丁子指着我看了几家,混得都像是新兵们第一次走队列彼此彼此。老婆基本上在家里做全职,这也使得铁路工人们的脾气涨了不少,说起话来像打雷一样震得屋子嗡嗡地响,多是说着哪位战友的一些趣事,—个个还挺能喝的,裤带多是圈在啤酒肚子上吊着。更要命的是,这帮人多沾上了麻将,聚在一起就没战友情份好讲,没三句话就要赌个输赢。当年为争个口头嘉奖竟然把扫帚藏在枕头底下睡觉的神经全然不见了:什么三等功团嘉奖的地方也不承认?鸟用不管,寒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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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有一种情感,叫战友情。相同的政治思想教育,一起训练,一起执行任务,让他们之间产生这种弥足珍贵坚若磐石的情感。 这篇小说的作者想必是军人出身,于是才能以准确的部队生涯描写,细致的军人心理再现,成功塑造出一个饱满的军转干部的人物形象。 主人公转业回故乡,偶遇二十年前一起入伍的战友,于是那些珍藏在时光深处的经年往事,如清泉乍流,活络而来。记忆中,那些死党们的形象与渐次清晰——“娄子”杜勇,“猴子”秦标,“神经”徐强,“丁子”,还有本人“秀才”。这些性格不同,个性分明的一群人,在军营生涯中,互相摩擦、融合,充盈了每一个日子。 再聚首,从丁子口中得知,娄子已经离世,这个沉痛的消息在酒后的脑袋里翻腾,更添悲戚。得知其中细节后,又不得不深叹一声。 小说采用第一人称进行讲述,以及贴合背景的细致描写,加深了文章的真实度。通过几位转业军人的生活状态描写,勾勒出他们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生存的无奈。标题《祝你平安》的蕴意很好,送给每一位战友,也送给在天堂的娄子。 语言朴实深邃,内容深沉的一篇小说作品,欣赏,荐阅!【编辑:一朵怜幽】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510150008】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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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一朵怜幽        2015-10-14 17:32:04
  问候新朋友,感谢入驻流年,与我们一起分享您的美文佳作。
   祝创作愉快,诸事安顺。
没有什么比相信更像爱。
2 楼        文友:逝水流年        2015-10-15 07:42:09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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