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头发渐渐灰白，我越来越害怕家中的电话。尤其是姐姐的电话，总与年迈的父母有关。那日，在外地回家的动车上，我手机里的那只蟋蟀“曲曲”地叫了起来。姐姐也蟋蟀一样从显示屏上蹦地跳出来，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姐告诉我的果真是父亲身体不适的消息。她问我在哪儿？说刚接了母亲的电话，父亲身体不舒服。她正在门诊，病人多，一时走不开，要我过去看看，如果严重，就送父亲到医院来。我暗自叫苦，回复正在回家的路上，估摸要二个小时后到家。
　　 放下手机，心再也无法安静，父亲企鹅一样缓缓移动的身影老是在我的眼里晃动。在我们子女心里，父亲是天啊！天塌那是世界的末日。我无法想象天塌时的那份凄惶。
　　 下了车，匆匆往家里赶。父亲躺在床上。曲着腿，肥胖的身子像一堵倒下的墙。我问父亲哪里不舒服？父亲不语，拿慵倦的眼晴看了我一下，又阖上了眼。母亲说，你姐来过了，量过血压测了体温都很正常，可能是中暑了，看到父亲的脖颈、双肩上有很多拧出来的淤血痕迹，我心中的块垒自然也就放下了。
　　 是夜无事。
　　 次日一大早，心里总是放父亲不下，顾不上吃早饭，就去看父亲。
　　 父亲还是躺在床上，闭着眼。母亲说，父亲一晚没安睡，翻来覆去的。我问父亲怎么样了？要不去医院检查下。父亲说腰酸痛得断去似的，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我伸手摸了下父亲的额头，热乎乎得似乎在发烧，落下的心忽地又提了起来。我责怪母亲，干吗不早点给我们打电话，母亲红着眼圈子委屈地说，死老头子不让打，他说深更半夜打电话怕影响你们休息。我赶紧给姐打电话。姐来了。此时，父亲已经非常虚弱，连说话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姐叫父亲，他也懒得应了。我们都有些急慌，赶紧送父亲上了医院。
　　 量血压，测体温，抽血，除了稍微的有些微热，血脂血糖之类的化验结果都很正常。但我们的心还是放不下来，按照化验得出的结果，父亲不应该如此虚弱不堪，他的身体里一定还有一个恶魔躲藏在深处，没有被揪出来。姐考虑到父亲年轻时因肾结石动过大手术，这些年体检时又查出两侧肾有囊肿，她建议医生为父亲全身做个CT。
　　 等待检查结果漫长难熬。
　　 父亲躺在急诊室的病床上，鼻中吸着氧气，胳膊上挂着吊瓶。他这时似乎已经昏迷。CT的结果更是令全家人倒吸一口寒气。
　　 肾梗阻！
　　 这哪里是开始想象中的感冒中暑之类的小毛病。父亲分明是到鬼门关上走了一回。八十二岁的父亲一直患有高血压、冠心病、房颤之类的慢性疾病。这次导致他肾梗阻的罪魁祸首就是一小块从血管壁上脱落下来的血栓。这块血栓像天外陨石，呼啸着穿过大气层，最后重重地击中了父亲的肾。
　　 医生说，父亲已经是不幸中之万幸了。如果这块血栓落到心脏或者颅内，后果要比现在严重千倍万倍┅┅
　　 我们不寒而栗。
　　 姐问医生有无好的治疗办法。医生摇头，他说像父亲这样的年纪，只有采取保守治疗。保守疗法意味着放弃那只肾，让那个肾慢慢萎缩，最后成为一粒被遗弃在枝头上的烂果子。父亲陷在半昏迷的状态中，吸氧机里的水在“滋滋”叫嚣。我握住父亲的手。父亲的手冰凉，是那种脱离生命的寒。我心里顿时泛起深深的悲怆：一个人的生命竟是如此脆弱，面对外来的打击是那样的束手无策，人很多时候，也如待宰的羔羊。
　　 父亲从急诊室转入住院部，他的身体里每天都要注入七八瓶大大小小的液体和药物，这些药物在父亲的血管里游走，为他驱除病毒，帮助他恢复意识。但那只正在渐渐萎缩的肾像一只无形的手抓住父亲全身的神经在用力拧紧拉扯，父亲在呻吟，腰部的酸痛折磨得他整晚整晚无法成眠，以至于我们整夜为他按摩抚摸都无法减轻痛苦。
　　 三日后，父亲的病开始好转。那个晚上，夜色很美，窗外有一弦明月高照，月光透过玻璃窗落在父亲的身上，安祥恬静。饱受病痛之苦的父亲此时在安睡。我坐在陪护的躺椅上，父亲的鼾声如潮水般涌了上来。我写下《鼾声》这首小诗来记录我当时复杂的心情。
　　
　　 鼾声
　　
　　 父亲睡着了。打着鼾
　　 像大海的潮汐
　　 一只萤火虫
　　 飞舞着
　　 我好想伏在它的翅膀上
　　 大哭一场
　　
　　 洁白的月光下。病中的父亲衰老
　　 虚弱。生命的大河呵
　　 经沼泽的截流
　　 泥土的吸收。已河床开裂
　　 力尽精疲。但，最细小
　　 河还是河流
　　 不是天空的影子
　　
　　 父亲还没醒来。鼾声
　　 像钳子把我的心
　　 拧紧绞痛
　　
　　 父亲像小孩子一样鼾睡着。
　　 这是多么值得开心的事呀，但我的心情却沉重阴郁——生命从诞生之时始，就行走在一条没有回头的路上，就像窗外的月亮，有升必有落。当我们至亲至爱的亲人们，艰难地行走在晚年这条布满荆棘坎坷的生命小道上，他们很容易受伤很容易流血，而我们做子女的就时时应该用自己的感恩孝心去斩除这些挡道的荆棘，拿把铲子去把路上的坎坎洼洼填平，让他们走得平稳些，更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