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我是来自山东的一头驴(小说)
2012年10月22日,上海。
突如其来的大风,使整个上海骤然降温,空中还飘起了阵阵小雨,又变为中雨,很凉。你看,一位游客的伞被风吹散,塑料雨衣紧贴在身上,显出了凹凸但并不有致而且比山东姑娘还壮硕的身材。不是说江南的女人都小巧玲珑吗?
在这样的天气里,我被从山东运到了这里,还有我的同伙,不,是同乡伙伴。
本来,我听说,是要我们到上海一个旅游景点。当时我心里特高兴,从小在北方长大,见到的总是尘土飞扬,大雪飘飘,听到的也是山东大汉的吆喝嚎叫。早就听闻,江南杨柳依依,碧水青山,一声声江南昵语能让你骨头都酥软。所以,当主人把上海老板领到我们跟前,商量要谁时,别的伙伴都往后退,只有我挺身而出。老板一眼就看上了我,拍拍我的脑袋,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这个好,保证顾客满意。”又摸我的屁股,我不太高兴,这人有点流氓,我本想“不胜怒,蹄之”(这是柳宗元糟践我的祖先的文章中的一句话,没想到我竟然在这里用上了个球),可转念一想,不能啊,要是这个流氓老板“不胜怒,弃之”,那我的江南游的梦想就泡汤了,唉,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为了迎接我的江南新生活,刚刚跟老板的儿子学会了《江南style》,创作一个驴版的。虽然伙伴说,那个江南,不是中国的江南,我才不管呢。
上海老板,挑选了20个我的伙伴,据说在别的地方还选了一些,一次性买断,我们的身价6000元人民币。上海人就是有钱,出手阔绰,肯定做的很大,一定是个大型的旅游景点。我真是心花怒放。
坐了不知多长时间的闷罐车,一路颠簸,终于被赶下了车,送进了一个不算大的院子。
我纳闷了,这哪是旅游景点?还不如山东老家的养殖场呢。大家跟我一样心里犯嘀咕,可谁都猜不透,我说:“别猜了,也许这是个临时地点,我听外面好像是城市的声音,旅游景点都是在郊区,这里肯定是个中转站。”大家都佩服我脑子来得快。
在困惑中度过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早,我和一个同伴被人拉出来,放到一块空地上,一个浑身脏不拉几的中年男子拿起一根水管子朝我们喷水,一边喷一边嘟囔:“天上龙肉地下驴肉,龙肉是吃不上了,这驴肉倒是可以,就是他妈的太贵了,78块钱一斤。”
我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妈呀,不可能吧?难道“挂羊头卖狗肉”,他们打着搞旅游的幌子要把我们的肉换成人民的币?我眼前一片漆黑……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被拴在了一根电线杆上。身边走过一个个身材小巧、软声细语的江南妹子,可是我早就没那个心情了。我抬眼看看,发现眼前是一家叫“阿公人家”的餐馆,门头上写的一行字彻底摧垮了我的神经:正宗的新疆毛驴,阿凡提骑过的驴。
天哪,我真的要变成人们的口中餐了。我还唱什么《江南style》,干脆就是“江南死定了”。看看旁边的伙伴,早就万念俱灰的样子,耷拉着脑袋,不知在想着什么。我想起了山东的老家,虽然环境不太好,起码我可以多活好多年哪,这个世界虽然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总的来看还是好东西多啊。
据我的老主人说,我是最适合产奶的驴种。说实在的,我的祖先基本有两种用处,一种拉车耕田,一种是剥了皮熬成胶,最出名的就是“阿胶”,那就是用我们的皮炼成的。
你说,这个世界上最狠毒凶残的动物是什么?你可以抢答——人。一个人骂另一个人:畜生。另一个反过来骂:你连畜生都不如。这还有天理吗?自从恐龙消失之后,人这种动物就逐渐统治了地球,把我们这些自由的生灵变成他们的财产,随意驱遣,随意杀戮。想吃我的肉,杀;想喝我们的奶,挤;想用我们的胶,熬……你骂你的同类为什么把我们也给贬斥一通呢?
就在我头昏脑胀生闷气的时候,突然听到我的伙伴一声哀叫,我定睛一看,啊……只见一个人给我的伙伴蒙上眼罩,然后后退一步,抡起一把大铁锤,朝伙伴的头一锤砸下去,它就懵了,那人拿起锋利的刀捅进它的肚子。我闭上了眼睛扑通一声就瘫在了地上。等我醒来时,不见了我的伙伴,只看到伙伴的头、肉、脊骨就挂在店前的栏杆上,也看到几个人在指点着伙伴的遗体,然后一个厨师三下五除二割下了一些放在盘中端进了餐馆。
我曾经听老主人的儿子在读一个叫莫言的老头写的一本叫《生死疲劳》的书,里面就有描写杀驴的血腥场面,不过那是人们饿得受不了了。现在的粮食吃不了,蔬菜多的买不了(据说今年的大姜和大白菜便宜到了极点,当地政府看在眼里却不急在心上,任凭农民的眼泪在飞),这些人为什么非要吃我们呢?我们也是动物啊?可以说没有我们就没有人的生产、运输,就没有人类的文明,你们却要这样对待我们,这不是忘恩负义吗?你们还有脸造出个“卸磨杀驴”的成语,这正是你们的写照啊。
忽然听到一阵哭声,原来是一群刚放学的小学生,看到眼前这血淋淋的场面竟然吓哭了,不敢往前走,一群大人哈哈大笑:“小毛孩子,大惊小怪。”
唉,“人之初,性本善”。人的祖先早就看透了人的本性:作为自然界的动物,人是善良的;作为社会中的人,人是凶恶的。
在恐惧、莫名与愤恨中度过了寒冷的一天,昏昏沉沉地被人拉回了那座使我产生美好联想的小院子。伙伴们问我同去的那位怎么没回来,我说他到天堂去了。伙伴们欢呼雀跃,“哇塞,不是到杭州去了,就是到苏州去了”。我惊奇地问为什么,伙伴说你没听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吗?苏杭就是人间天堂啊。
我真的晕了,我的伙伴跟我一样幼稚。看到他们那种痴心的向往,我不忍心告诉他们真相,就不再说什么。
晚上,天气格外冷。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星,他们眨着冰冷的眼光,冷漠地注视着这个冰冷的世界。我不敢闭上眼睛,一闭眼伙伴的惨状就浮现在眼前,便觉得浑身发麻,满腔发颤。伙伴阿四在睡梦中脸上浮现出甜甜的微笑,不时说着梦话“苏州”“杭州”“天堂”……
唉,“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这句话经常听人类在讲,今天我真的体会到了这句话的真谛。
在模糊中,度过了寒冷的夜晚,当太阳从顶棚的缝隙中挤进来照在伙伴还在呓语的脸上时,我甩了甩混浆浆的脑袋,准备迎接不幸的命运,昨天我听饭店服务员说:“就一天时间,已经卖出了一只驴(娘的,驴是论“头”的,你老师没教你量词的用法吗?),明天会更火。”我估摸着明天就该我上“天堂”了,想到这,浑身一阵冰凉,阿四呓语的脸显得格外恶心,我禁不住踢了他一脚。
阿四从梦中醒来,看了看我,“唉,可惜我刚还在杭州享受着呢,结果被上帝亲吻了一下,就醒了。”
吃完了早饭(说是早饭,简直就是垃圾。里面加了许多的添加剂。在山东时候就吃过,不过还不算多。现在的主人为了使我们增肥,不知加了什么,吃起来挺好),主人说是今天还拉两个去,阿四昂首挺胸往前挤,结果还真的被挑中了,可悲。真让我猜准了,我也被挑中了,完了,人类讲陪决,他们杀驴也讲究这个啊。
路上,我仔细看着蓝蓝的天空,这天空明天就不属于我了;看看平坦的街道,这街道再也留不下我的脚印了;看看路边的人,不知谁的肚子里明天就装着我的灵魂了。哼,谁要是吃了我,我就像孙悟空一样大闹你们的五脏六腑。
突然,我发现路边有5个小孩脏兮兮的,在溜达,听他们的口音竟然是山东的,老乡啊,两眼泪汪汪啊,可惜,他们听不懂驴话(真不公平,我们畜类都懂人话,而人却很少懂得我们)。他们也是被贩卖到这里了?不对,他们看来是自由的,嗯,是流浪的。其中一个流着鼻涕,眼睛滴溜溜看着路边的包子摊,看来是饿坏了。怪可怜的,唉,惺惺相惜啊,“同是天涯沦落人”哪。
不知不觉就到了饭店门口,阿四睁大眼睛看着我,看得出他的心脏都出汗了或者结冰了。
我说,你别瞪我了,你还有一天的活头,抓紧时间看看这还算不错的世界,明天就会在天堂了。
我知道阿四还没有婚配呢,矫情得很,非要找个娇滴滴的,好几次主人牵线,他都坚决拒绝,惹得主人打得他遍体鳞伤。有一次,他还“不胜怒,蹄之”,差点让主人丢了命根子。主人大骂,你个驴下的,等我收拾你。这不就送到上海了吗?哎呀,阿四是因为得罪了主人,那我是因为什么呢?主人不是说我是个好种,还要给我我娶几房姨太太吗?郁闷。
别想了,今天就要见祖宗了,他妈的,20年以后,还是一头好驴。驴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唉,别充好汉了。闭上眼睛,等死吧。
又是一声惨叫,跟昨天的一样,是阿四的。
明天,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