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婚宴结束一周了，还断续有他们的同学汇寄礼金和礼品来。这不，今天又收到一个快递包裹，打开，是兰芝系列保湿产品。孩子们说，这可是知名品牌，差不多五百多块呢。看着此情此景，想想现实中有关化妆品的点点滴滴，不由得感慨起来。
　　 二十多年前，带儿子去省眼科医院看眼睛，排队等候的人不少，我们前边是个女孩，高挑个儿，瓜子脸，看去挺养眼，不过及至看到她的脸，就觉得还是不看的好。因为那脸，几乎就不能叫脸了，上面大大小小不少的红疙瘩，还有的流出来了黄黄的脓水，看去恶心不说，还有些恐怖。尤其是右眼眶周围，几乎把眼睛也围困住了，只能看到窄细的一点眼睛了，其痛苦状不言而喻。她说现在眼睛看东西很是吃力，想先看看眼睛，再说脸上其他部位。
　　 负责叫号的护士问她：“咋弄成这样啊？”她说：“还不是化妆品惹的祸！”再问，她便絮絮地说，自己网上购买了一些化妆品，涂抹到脸上，脸就慢慢变成这样子了。后来又买了不少东西抹，想去掉脸上的乱七八糟东西，但是越抹越糟糕，害得她连班也不敢上了，只好来医院。护士就一迭连声地怨怪她上了那些化妆品的当，不懂还乱抹，好好的脸，硬是叫她自己给抹坏了。
　　 听着她们的话，看着那张惨不忍睹的脸，我便暗暗庆幸。因为我是从来不用化妆品的。自己成天摸爬滚打谋生活，风吹日晒霜打雨淋，这张老脸就这样承受着各种锻炼和考验，它该咋的就咋的，黑就黑，糙就糙，干就干，痣就痣，咱五十多岁人了，什么也不怕，只要身板还能挺得住，其他一概可以忽略。所以对于化妆品，我头脑里是没有什么概念的，感觉它距离自己很遥远很遥远。
　　 儿子渐渐长大了，尤其是他找了对象之后，家里的化妆品，日益琳琅满目起来。各式各样我都叫不出名堂来的，养颜保湿润肤去皱增白祛斑，排毒的、固体的、液体的、大大小小、高高低低，那些露啊、膏啊、霜啊、瓶瓶罐罐，以及面膜什么的，在卫生间台面上铺展开来，令我们眼花缭乱。不由得就感叹，年轻真是好哇！他们赶上了好时候，该享受的当然要享受了。这也是顺应时代潮流的。
　　 一周前的婚宴上，很久不见的亲朋好友都来了，他们纷纷喝彩老婆的脸面白，保养得好，显得年轻，都问她究竟使用了什么好东西。老婆听了，就喜眉笑眼的，一副满足的样子。看着老婆的笑脸，我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该自责。
　　 其实老婆并没有什么美白妙法。在她眼里，淘米水，黄瓜皮，鸡蛋壳，都是让脸面白净的好东西——淘米水可以洗脸，黄瓜皮则贴脸，鸡蛋壳呢，把里面残留的汁液抹划到脸上额际鬓边，还把鸡蛋壳里那层薄薄的膜敷贴在脸上，过几分钟再清除洗掉。偶尔看到她贴着一脸鸡蛋壳膜的脸，猛不防会吓一跳。近来，她又用醋洗脸，用香蕉皮擦脸，不知道往后她还会发现些什么古怪玩意儿。我也习惯了她的任性了。对以上这些美白的办法，老婆自有她的说辞。她说：“人们用这样那样的化妆品，累积起来不知要花去多少钱，还得顾忌潜在的风险。你看那些因为使用化妆品，坏了脸的人有多少？咱这不用怕，纯天然无公害，咱尽可以大胆使用，还给你省下了好多的冤枉钱……”
　　 她这样说，肯定也有她的道理，不过我听着，心里总不是那么得劲。如若不是家境捉襟见肘，她也没必要这样俭省将就。话说起来就长了。当年刚结识她的时候，两个人街上闲逛，带她走进商场，说买个化妆品吧，她先是说不用，经不住我一再说，就说那就买瓶郁美净吧。她说的郁美净，就是郁美净宝宝霜，才一块三毛钱一瓶。我说大人了，咋买个娃娃用的东西，她说别看是娃娃用的，比大人们用的那些好多了。我将信将疑。因为我一直没有使用化妆品的习惯，所以很不懂这些东西里的道道。后来就明白了，她说的没错，孩子们用的东西，确实更好，更让人放心。而你知道，能够让人放心，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婚后二十多年来，她要么不买什么化妆品，要买，也只是买一些便宜的，大多是超不过三二十块钱的东西。更多时候，便是利用黄瓜片、鸡蛋皮、淘米水什么的了事。嗯，这么多年也便过来了。估计还会继续这么过下去吧，一来是因为，暂时脱贫尚是一个未知数，二来，生活中某些习惯，要真的去改变，还真是不容易呢。
　　
　　 生命激情
　　 我喜欢四平八稳的生活。写下这句话我就觉得不对，因为某些时候并非如此。按部就班的生活太平淡了，让人生厌，所以，生活中偶尔发生一些新鲜花样，我还是愿意接受的。有时候，我甚至故意违背常规，使生活步骤发生变化，求得一种新鲜感，以为是种必要的调剂。比如下班回家，我不走惯常走的路线，而是从另一条街道走，尽管有点远，毕竟所闻所见不至于单一枯燥，心里就得到了某种平衡。但是，这充其量只能算是我微不足道的一点点精神需求之一。当生活一浪滚过一浪，花样百出，我成天穷于应对之时，我就发自内心地感叹起来：四平八稳的生活是多么好哇！
　　 这样一来，你就能理解我在开头写下的第一句话了。是的，我喜欢四平八稳的生活。比起如今令人焦头烂额、心力交瘁的日子，我是多么向往曾经四平八稳的生活啊。四平八稳的生活，意味着全家人身体康健，吃穿用度能够保证。现在的关键，就是一家三口身体都出现红灯，全力以赴顾及儿子，是头等大事中的头等大事，至于老婆的腰，自己的脑袋、肠胃，等等，都只好靠边稍息。不知搁久了会发生什么变故，没法多想。薪资本身少，还总不能正常开出，总在借贷，前债还不上，后债紧跟着，四平八稳的生活，焉能如愿安享？
　　 几天来，下午下班途中，常看到他们散步。一家三口，还有一只小狗。小狗有时他牵着，有时她牵着，孩子有个七八岁，蹦蹦跳跳地走在他们周围。三十年前，他跟我是同事。我们在同一天进厂，又在同一天进入同一个部门，从事同一样的工作。几年后，他当兵走了，走之前，我们合影留念。至今，这幅照片我还夹在相册里。那是一幅黑白照片。照片上，他瘦削的脸上，眼睛炯炯闪亮。如今，他的脸仍然瘦削，但眼里的亮度已然不再。看着我的时候，一种安详潜入心底。二十岁跟五十岁是两个概念。然而，看着他安详的笑容，我意识到了，生命的激情仍然潜游于他的心里。这是历经沧桑之后的所得，是岁月的馈赠。
　　 生命激情是一种奇怪的东西，拥有与否截然不同。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艰苦，众所周知，但经受艰苦的同时，青春勃发的节律十分鲜明。那时梦想还在，人还年轻。人人向着热腾腾的日子奔去，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三十年过去，已经步入老境。不仅仅是年龄上的老，体力、情绪，都带出鲜明的老态。欲望如火的当年，已经成为遥远的记忆。
　　 自己的生命激情到哪里去了？
　　 这个问题，我抓破脑袋想了又想，也不明白。
　　 生活真的是极能够锻炼人的，这种锻炼，让人想到锻压锤下的锻件，遭受一次又一次的锻击之后，才能成型，才有价值。我的人生有什么价值？这个我用不着考虑。我只要考虑好单位的工作不要拉套，家人的生活不要紧迫，就好了。这就算是我对国家的贡献了。和谐社会建立在人人自觉的基础之上。每个人把份内的事情做好，就是对国家的贡献。这种朴素的思想，应该不至于被人鄙夷吧。
　　 所以，生命激情这东西，貌似离自己很遥远，遥远到不可及的地步。激情是一种奢侈的东西，往往需要人拥有足够的条件。或许与年龄有关，不过也不一定。我们楼上有一位八十多岁的老爷子，天天激情满怀，大早晨出门买菜，上午到街心公园溜达，下午拖一把小马扎，坐那里跟小区的一帮老爷子老太太打扑克，一打就是五六个小时，一直到看不见了才收工回家。这老爷子气色好，眼神亮，腰板直，走路有劲，跟你说话嗓门儿洪亮。哎，从他身上，我就领略到了什么叫做生命激情。但我深知，他的家境是极好的，儿子个个争气，本市、首都，都做着令人羡慕的大商家赚着大钱，他自己退休金拿着，后娶的老妻天天在家拉二胡，悠然自得。嗯，这日子，不美也难。
　　 或许人人可以过上这样美气的日子。不过你是否拥有某种前提，却是上天命定的。这里头的玄妙太多，咱也说不明白。列位经历了沧桑世事，应该心里有数。
　　 过属于自己的日子，这应该不错。什么是自己的？怎样形成自己的？拥有自己的？有别于他人的，独到的？
　　 凝视自己，注视自己的内心。注重自己的发现、体验、感受。托马斯说，人永远都无法知道自己该要什么，因为人只能活一次，既不能拿它跟前世相比，也不能在来生加以修正。
　　 看到这句话时，心一下子就静了。在一些无法捉摸的思绪里游走，日子的脚步，步步追赶。你可以活得很低微，甚至很卑微，但不可以活得很无耻。自律是必要的。自我珍惜是必要的。
　　 从不可知到已知，从这里到那里，都匆匆来去。那些匆促的脚步，那些像灰蒙蒙天空一样的面孔，只有一个人例外，她挥舞着红绸，在马路上兀自扭秧歌，她穿着大红大绿的袄裤，她边扭边唱，汽车行人都给她让路。这个景象让我停车驻足，从她身上，我看到一种貌似生命激情的东西，不过在别人眼里，她应该属于神经不正常之类吧。
　　 面对同样的事情，我们选择不同的方法进行描述，一切在这样的描述中面目全非。当然，这是一定的，事物总是在变化当中。依循这样的规律，你就会明白，描述一件事并不容易。就像从天空滴落地面的雨滴，你无论如何不好完整描述它。在一瞬间，它就变化多端，幻化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