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巢】多依树的晨与昏(散文)
与多依树的相见,甚是不易。好在,终于,有惊无险地在傍晚时分,搭到了去多依树的面包车。
雾越走越大,跟司机和副驾驶座位上的辫子哥也聊得越来越好。据他们说,多依树稻田里的水灌得差不多了,只是前两天下雨,这几天都是大雾,看不到什么。面包车就在浓浓的雾气中行驶了近半个小时,到半山腰时,正好风吹散了一些雾,阳光斜射下来,瓦蓝的天,洁白的云,投射在梯田里,云也悠悠,水也悠悠。只有那么一小块梯田,只有那么一小块蓝天,只有那么一小片远山,从棉絮一样白的雾气里现身。恰好,还有两朵浮云,正当空飘啊飘。现身的梯田,连我的取景器都填不满,但我一点都不想轻撩她的面纱。就这样对我轻展蛾眉,蛮好。哪怕几分钟后,那一小点儿,也藏到了雾气中。
在住处吃过东西,走到下边的村子里,有的人家传出来吃饭喝酒的声音,有的人家已经没有灯光了。有一家两个小女孩在看电视,其中一个侧头笑着对我说“你好”。返回时,后面有两个男人说话的声音,没有灯光。我特意用强光手电晃了一下雾中的树,光穿过树顶,在空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又照了一下地面,水淋淋的,有高低宽窄不一的台阶,还时有牲畜的粪便。可能他们在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上都能走得安然,但我仍放慢脚步,给他们也照一下路。擦肩而过时,男人身上有酒气传来,另一个对我说谢谢。我没害怕。接着,世界跟着沉寂,静得能听到叶尖滴下的水珠声。
睡前又跟店主确认了日出的时间,他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早上醒来后先推开窗子看一眼,如果看不出去的话就回去睡觉。”我相信他在当地生活的经验,只是,美美一觉醒来,推开窗子,看不到什么。躺回去,又不甘心,想想前一天傍晚看到的一线美景,生怕错过了多依树壮丽的日出。跑到露台上看了看,下面的田地若有若无,但怎么看怎么觉得雾比前一天小了好多。果断收拾好下楼,门锁着。刚好店主下来,意识到我是前一天晚上还出去散步的人后,把我拉到窗前说,“你看看,这样的天气就该什么都不做睡觉的。”我说我看了好几次啊,我看着雾比昨天晚上小很多了。店主开门打发了我。
多依树的早晨,我走在山间的大雾里,脑海里始终想象着,一个身着轻纱的仙子,从雾里缓缓走来,美丽,脱俗,清纯,带着甜美的浅浅的笑。我想着,我能那样走进某人的视野该有多好,哪怕只是美丽了一下他或她的眼睛,哪怕只是装扮了一下这仙境般的世界。我总觉得,会有年轻的男女,邂逅在多依树的晨雾里,漫步在多依树的晨雾里,甜蜜在多依树的晨雾里。那样美好的环境,值得那样的幸福。那样的想象会一直停留在我的想象里。
走了没多远,冲锋衣上就凹了许多小坑坑,摸一下线帽子,也湿乎乎的了。空气中的负氧离子,绝对够料。遇到了前一天的司机,早早出来拉客。两头黑猪,把路当成自家的后花园,慢悠悠地散步。几个村妇,身着民族服装,背着篓筐,边走边吃馍,赶去田里劳作。后面开过来一辆车,停在我身边,车里两个男人跟我搭话。说了几句,“一个人”,“徒步”,“会泽的”,“去看看能不能拍照”之类的,开走了。
走到一处小瀑布,不想继续走了。先前遇到过的,骑自行车的帽子哥,骑回来了,主动停了下来。他建议我不要往前面走了,越走雾越大,像是在下雨。然后,他骑回店里去上班了。帽子哥来多依树半年了,每天早上都会骑自行车转一圈。他说开始灌水以后,每天梯田里的水量都不一样,每天的云雾都不同,每天看到的风景都有区别。有时候能看到老妈妈背着背篓,往梯田里放小鸭子,饱经风霜的手,毛茸茸的小家伙,满世界柔和的光,特别有爱。
我曾一度以为,在云南西藏这种地方,留着头发,有参差的胡茬,把帽檐压得很低,是某些有着落魄文艺特质男青年的典型装扮。我不知道帽子哥的过去与未来,我不知道他在逃避什么寻觅什么守望什么。我只知道,多依树的早晨,有他,我的记忆里,也会有他。
绕到了下面的村子。一个妇女,牵着脚步还不够稳健的孩子,几步就走远了。一个小姑娘,光着脚穿着拖鞋,拎着小桶,回头望了我一眼,继续趴趴地跑向井房。有站在二楼刷牙的,刷牙水直接倒在路上。村子里,大猪小鸡在溜达,人在脏兮兮的路上走。虽然穿的登山鞋,但我也在小心地走。路有些小坡,又湿又脏,我确实怕一个趔趄,弄得狼狈不堪。我自是小心,但我不会嫌弃他们不文明不卫生,那是他们的生活。第二次遇到了会泽的两个男人,说开车到前面去了,但什么都没看到,看来该回去睡觉等明天了。临别时,他们说,“再见”,我说,“一定能再见的。”当然,没人会当真。
回到住处,店主和香港的客人、马来西亚的客人正热烈地聊着,说明年他要去环游世界了。我没有跟店主分享一早上都看到了什么,那可能是他不感兴趣的东西。店主有他环游世界的方式,我有我看风土人情的角度。
向着镇子的方向走,边走边拦车。一位女司机载上了我,有乘客下车后,她把我从后排让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我感谢她和一车老乡的体贴。边走边聊边看,雾时大时小,像女司机说的那样,隔岭不同天吧。惦记着,哪个岭能看到梯田呢,要不要再留一天呢。没有看到梯田,会有遗憾。
女司机风风火火地安顿乡亲上下车,在盘山路上把车子开得飞快。转过一道岭,一处观景台上有许多人,雾气散了些,上面的梯田一览无余,左侧是山,山腰上有房子,似乎难得的好景致。我不好意思地再一次求女司机停下来,飞奔到观景台上,你猜我看到了什么?是那两个会泽男人,支着角架在拍照。短短一早上,在多依树,偶遇三次的几率,有多大呢?不过两三分钟,雾气已经上来了,房子没影了,何况是山,整个梯田又不见了。草草拍几张,跟他们道了别。这次是真的再见了吧。
我突然心安了,收起相机,不再幻想能看到梯田,只祈盼着,虽然我今天离开了,但真心希望今天会云开雾散,希望他们能拍到美妙的梯田。那仿佛是我平生第一次,由衷祝福并期盼,别人能看到我没机会看的东西。或许,这就是人生的不完美。或许,是多依树的自然太奇妙了。或许,是缺憾给想象留了的空间。或许,我更平和更宽容更大气了。
那个黄昏,偶遇多依树蓝天白云下的一角梯田,我就知道,上天厚爱我。
那个早晨,走在青翠安谧的多依树,我就想着,我要写一篇小文,写给多依树的晨与昏,写给多依树的子民,写给多依树的神秘与温暖。
离开多依树时,我知道,我的内心,满满,我的头脑,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