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巢】大武夷(游记外一题)
九万九千九百七十五公顷、横亘福建江西两省的大地盘里,有九十九岩、七十二洞、三十六峰、十八弯、九曲和三涧,单一条九曲溪就是十九里,乘筏而下,弯弯绕绕,足足要漂上九十多分钟呢。而这一连串与九有关的数字里,倒底还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洞天福地、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幽深如海的森林和无边无际的竹海里,到底生活、生长着多少奇珍异宝和稀世灵物?那只有问武夷山的神仙了。
武夷山是座大山。大得我只能叫它是大武夷啦。
武夷山有一个专门因他而设的市:武夷山市。
因山而市,这恐怕是山界独一无二的殊荣呢!
说是市,却只有二点八平方公里,只辖三镇四乡三街道。治下区区二十万人口,还不到武夷山一个月的游客呢。说到底,武夷山市就是武夷山的门房,专门负责游客接待的。就像过去的大户人家,不都得有个门房么?
武夷山还有一辆豪华专列,上午从福州开出,下午到达武夷,晚间再返回。一天四趟,来回运送前来访山游水的世界宾朋。
试问天下之山,有哪座拥有专列待遇?
天下山之牛者,大武夷耳!
我到大武夷的时候是下午三点钟,武夷满山丽阳、满天大光。这让在榕城淋了三天雨,心情都阴湿得能拧出水来的我,一下子欢悦轻爽起来。一下火车,就禁不住高唱了一嗓子:太阳出来罗哎喜洋洋罗噢,我挑着扁担罗上山岗噢。突兀的傻加上五音不全的怪腔儿,把在列车上刚结识的那对老乡夫妇都惹笑了。
老乡夫妇是兖州煤矿的退休工人,挖煤的。我曾是煤贩子。有煤作“媒”,我们“三人团”自然而然就结成了。为文方便,我就称他俩为“梅哥梅姐”了——“煤哥煤姐”的谐音煤,实惠,但不雅。既然为文,假装也要假到底。
梅哥梅姐不常出门,我自荐为“团长”,他们欣然同意。
游走十几年,我这是第几任自任的“团长”了?而且,只要一上路,我这“官瘾”就犯了呐!
去山下的宾馆住下,简单洗漱后再出来,阳光却没了,天也暗淡下来。心里纳闷:
怎么一忽儿功夫天就黑了?仰脸看看还铮明瓦亮的天空,有些明白了,不是这儿天黑得快,而是我的人离山近了,而是大武夷的大身躯把天光遮住了。
我感觉我是一只蚂蚁,走到了巨人的脚边,天日都不得见了。
第二天爬山的时候,倒是见了天日了。可是,更觉自己是只蚂蚁了。不仅我是,满山爬着的人,都是。看着,爬着,都替武夷山痒痒了。
店大欺客,功高震主,庞大的大武夷,随随便便就把地球的主宰、唯我独尊的人类变成了蚂蚁。
我想,如果让希特勒和安倍来爬爬大武夷就好了,他们看到自己蚂蚁一样卑小地蠕动在岩石上,也许会苍凉地收起那颗总想着操控地球、征服世界的雄野之心,过一种属于人的安静日子,也未可知。
也有像孔圣人一样登泰山而小天下的自信者,我的一个朋友游武夷归来,就写过这样一首打油诗:
山是一块大石头
水是九曲小溪流
人是一群大蚂蚁
爬的爬来走的走
大家都说是旅游
着实“小瞧”了一下大武夷,还顺带把我这样视旅游为人生指望的人也“嘲笑”了一把。
也是,天底下什么是大事?天底下有大事么?
可是,被大武夷变成不能审美、无法思想的蚂蚁,我还是不甚甘心。
尽管人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但人不思考,是不是上帝更要笑了?
我是个害怕繁复,害怕深奥,害怕庞大的浅薄人,即使思考这样庄严的事情,也不会去问天考地谒先贤翻经典。
我一般是去吃喝了。于吃喝中打开口腔,于打开口腔时打开思维,于实在美妙的咀嚼中寻味“人”异于蚂蚁的意义,是我惯用的方针和路线。有句话叫:回到简单,就是回到真理。这对我再合适不过了。于我来说,还有什么比吃喝更熟络、更擅长、更得心应手!
于是,我先去喝茶了。
在昔日的听闻中,“大红袍”的名声,远远大于大武夷呢。
【大红袍】
我是喝了大红袍买了大红袍穿了大红袍去看大红袍的——呵呵,怎么这么绕?
且听我慢慢道来。
刚到武夷山那个下午我不是去喝茶了嘛,点的自是武夷山的茶中状元:大红袍。当然啦,想拢住我、做我生意的那位茶店老板,还给我泡了金骏眉、银骏眉、水仙、肉桂什么的,我就不去管了,我都统统把它们归于“大红袍”的旗下啦。茶状元嘛,当然得有茶兵茶将茶马弁了,这才是支有战斗力的部队。
茶老板笑容满面、殷勤把盏。我欣然品茗,一杯接一杯。待把一支茶部队全部喝完,又买下一支茶部队,这才走出茶店——除了衣服,我是极不喜欢在路上买东西的,怕累赘——可是,人家陪着你、哄着你、伺候你白喝了人家半天的茶,你却拍拍屁股走人,你还是人吗?
我可做不到。
提着一兜子“大红袍队伍”来到街上,天完全黑了,冷风一吹,我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那冷,真是冷,感觉是千年武夷山放出千年的冷——我一下子想起世上最温暖的三件事物:灯火、怀抱和棉袄。在这遥遥东南、寂寂黑夜的深山老林里,求一温暖怀抱,基本是痴心加妄想。但灯火和棉袄一定是不缺的吧。
先找去一家灯火明亮的山珍餐馆。
我原本想要的是“灯火辉煌”,但这在逼仄的武夷山脚下并不容易,便退而求其次,在“灯火明亮”的那家坐下了。
无论是灯火明亮还是灯火辉煌,都不过是视觉上的暖,都不过是“退而求其次”的自慰罢了。
点了一桌子武夷山的野味山珍,把肚子充满了。待内容暖和了,才起身去找保暖的棉袄。
就那么一条短促的步行街,随便一溜达就到头了。服装店铺没什么生意,也都早早关门了。开着的五六家也是冷清惨淡,昏暝灯光里的衣服也是幽暗的,一点也引不起我掏钱的欲望。
那件大红袍是我失望地走进最后一家店铺看到的。
明亮的洋红底子,撒着明亮的黄色小花。袖口、下摆、风帽内衬也都镶了明亮的绿。它明亮地挂在一群衣服堆里,那么出众。我一眼就看见了它。
它也一眼就看见了我,我想。
一看到它,我就明白我前边所有的寻找,都是过程,都是为了寻找它的必然过程。那种蓦然发现的喜悦,一点也不逊于人群中发现了你想要找的那个人。
或说,说得有点过了吧,不就是件衣服嘛,哪有那么多的因果悬疑?……
可我却笃信万物有源、万缘有因。我一点也不怀疑,那件在深山小店里鲜亮着的大红袍就是在等我,等我和它相遇。
我过去取下它,暖,立刻从手心上溢开……
呆坐角落的女店主见有客来,立即活色生香起来。跟在一旁,奉承完我有眼光有品味,又转向赞美我手中的她的大红袍。说姐姐你看这款式这色泽,多洋气多纯正啊,还有这做工这质地,多精细多柔软啊,你试试这手感,里边续的可是纯棉花呀!……她喋喋不休,生怕这单来之不易的生意在这夜深人稀的时候再跑了。
缘份的东西,怎么会随便跑了呐。我心里说。
第二天,我是穿了大红袍去看“大红袍”的:千年茶树王“大红袍”——武夷山最响最亮最富传奇的明星景点。
大红袍有四株,生长在武夷山东北部的“天心岩”上。
谁都以为,那价值连城、充满传奇的“大红袍”,还不知怎样轰轰烈烈、金光闪闪地让人叹为观止呢!可是,等一队队人马奔赴过去,看到的却是高高崖畔上的一簇毫不起眼的叶子树。若非导游指点,根本就不知道它们就是举世闻名的“大红袍”。
当所有游客都因败兴而迅速离去,只有我们这个山东的“三人团”满心欢欣地在“天心岩”下流连、拍照、大摆POSE,逗留了好一阵子。
我们的欢欣只是因为梅大哥忽然发现,我穿了红润的“大红袍”,梅姐也穿了同样喜庆的大红外套。我与梅姐对眼一瞧,可不是嘛:一对“大红袍”——三人团的友谊在忽然发现的“撞衫”中陡然升华了。
那天,我和梅姐两个显眼的“大红袍”,与武夷山不显眼的茶树“大红袍”,拍了若干非常显眼的“艳照”。只是,梅大哥的摄影技术也太臭了,相机都端不稳,我们的“艳照”大多都是一团模糊的红……
都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到了武夷山,仁者智者都会乐。因为,武夷山水比画还要美。置身武夷山,无异画中游。
最有趣的是,林之的武夷山之旅最后一个休止符落在了“大红袍”上—— “我是喝了大红袍买了大红袍穿了大红袍去看大红袍的”。
只这一句话,就让读者记住了武夷山——林子笔下的武夷山,特色鲜明,过目不忘。
想象着凹凸有致的林之身着一袭大红袍在“高高崖畔上一簇毫不起眼的叶子树”下大摆pose的样子,我若是男子,想必会疯狂爱上这个女子吧——如此可爱,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