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巢】栀子染衣香(散文)
锦子和小范的生活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与幸福不沾边,因为他们是二婚,因为她下了岗,而他原来只是个在外地炕烧饼的小小手艺人,他们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一年里,他们要辗转搬迁几次简陋的廉租房,可是我每每看见他们脸上富足平和的微笑,我感觉到的只有快乐和幸福。
锦子是我最好的同学,高中毕业,长像一般,健康的褐红色皮肤,矮矮的个子,牙齿很白很亮却常常跑到嘴唇外。唯一亮丽的是她的一对大眼,倒弥补了她脸上其他的不足。她喜欢笑,吃亏的时候憨笑,无奈的时候苦笑,看丈夫和女儿是满足的笑,快乐的时候更是喜欢傻笑。
锦子最痛苦的时候,是在失去妞妞的爸爸那会儿。在她女儿妞妞刚刚学会喊爸爸的时候,妞妞爸爸因为急性心梗死,在一个黑夜里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锦子在那些日子里就像在梦游,她后来告诉我,说她好像做了一个梦,而她不想从里面走出来。在后来的好几年里,我难得见到她的笑。直到有一天,在我催她给妞妞找一个爸爸时,她羞涩地笑着说,她开始谈了一个人,叫小范,在南京炕烧饼,人很忠厚也肯吃苦。我立马高兴起来,追问她谈到什么程度了。锦子说她到南京去看他,小范在送她上车时流了泪,锦子说,当时她的心情也是酸酸的。锦子说小范是初中毕业,没多少文化,人憨厚,又小她一岁,家里困难……凡此种种,她妈妈对小范不是很赞同,所以那天她对小范是说了类似于分手的话了。但男人能为一个女人而流泪,除了小说里煽情的描写外,我是第一次听说。
这个人虽然没有多少文化,但至少初中毕业了,能读书看报就不算文盲;这个人家境贫穷但他不怕吃苦,以后他会将日子过得好起来;这个人性格憨厚,至少他以后不会欺负老婆,过日子就需要这样的男人;这个人虽然小一岁,但以男人的寿命来算,正好可以陪你走至人生终点……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个男人肯为你流泪,一则说明他对你动了真情,二则说明他是个重情义心低处充满了柔情的男人,这样的男人是遗失在沙土里的金子,打着灯笼也难找。我说,这个男人可以嫁。
在一个廉租房里,锦子和小范就简简单单地结了婚。小范就嫁妻随妻,回全椒县里和锦子在一个工厂里学习机床。妞妞人前人后甜甜地叫小范爸爸,小范真心地疼爱妞妞,妞妞不听话了,锦子急了会打几下,小范会对锦子说:“孩子还小,要好好说,哪有动不动就打孩子的?”倒显得比锦子更疼妞妞。那时,我常到他们的廉租房里玩。一次,我和他俩聊天时,我把小范顺口喊成锦子前夫的名字,小范没有什么不快的表情,我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就只见锦子使劲地向我眨眼。我不知为何,过了一会,小范有事走开,我问她为何向我“抛媚眼”?她说:“你刚刚把他叫成妞妞爸爸的名字了,我怕他会误解。毕竟我们已经是夫妻,妞妞爸爸走了,我再不想忘记,但今后的日子我还得和小范好好过。”听锦子这么说,我亦感到很不安。但小范回转来,依旧是笑眯眯的,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倒让我佩服起来。
一年后,小范转为正式操作工,接着国家企业改制就开始了,小范成了第一批下岗工人,小范的头顶发际急得向后移了师。锦子劝小范:“我们还算好点的,我们还能撑下去,有双职工都下岗的,日子就难过了。”但接下来的日子还是有点惶惶的,没过两个月,第二批下岗名单出来了,锦子的名字排列其中。小范是个实秤人,不知道怎样去安慰锦子。锦子说,他会轻轻地叹息一下,再偷看一下她的脸色,看得锦子自己倒笑了。锦子问小范:“你老看我干嘛,我才不像你那样没出息。你有手艺,大不了我们去找个门面,我跟你学白案炕烧饼,我们俩开个夫妻店,也不至于没饭吃。”小范挠了挠他宽广的前额,嘿嘿地笑了。
烧饼店没开成,在锦子父母的帮助下,他俩在菜市场租了一个摊位卖鸡。第一次在菜市场卖鸡,遇见高中的某男同学,锦子低下头,那人上前和她打招呼,锦子的脸色由褐红色变成锗红色,眼睛因为既想躲避又必须面对而显得惊慌失措。嘴巴似笑非笑地咧着,一排突出的白牙不知如何安放。这时,小范就显得像个老江湖了(毕竟他在南京那个大码头的烧饼摊上混过),他跟眼前的同学说:“是我们家锦子的同学吧,以后要常和我们家锦子联系啊!想买鸡来我们这儿,我会给你最低价。”锦子这才稍稍抬起头,小声地对同学说:“拎一只鸡回家吃吧!”最后,那同学以市场最低的价格照顾了锦子的生意。接下来,见的熟人多了,锦子的笑容就从容了许多。生意清淡的时候,小范会和周围的小商贩打打八十分,有时他还会和几个上岁数的女人抹纸牌,一角二角地斗钱混时间,锦子就在旁边看,边看边笑。
我到菜市场去找锦子,看见锦子在快活地傻笑,我说:“小范赌钱,你不管,还这样高兴。”锦子说:“他是不怕丑,没事时就一毛二毛跟人家抹纸牌,不过,我看着也好玩,看着这几个人一毛两毛赌钱的认真样我就觉得很好笑。小范也不急,她们几个就不行了,有时吵吵着就让小范评理,小范谁也不得罪。哈哈哈,我家小范就是个老好人。”我扭头看神色平淡的小范,还真像个老好人。
生意一笔一笔做,他们终于攒了一些钱,准备买房子。但接着房价就乘电梯上到了半空中,你越追他升得越快。夫妻俩咬咬牙,四处借款,终于在一个小区买了一套商品房。安居而乐业,再一年后,生意做得大了,与几个固定的快餐店联系了长期生意,还贷的压力就小了一些。小范负责每天到养鸡户去买鸡,半夜三点将鸡运到家,锦子三点起床,夫妻两人一起卸鸡杀鸡,然后踩三轮车运到菜市场的摊位上,一天的生意就开始了。在我的眼里,他们的生活又苦又累,可是锦子和小范一点也不觉得苦累。“呵呵,风吹不到雨淋不到,饭能抗两大碗,觉倒到床上就能合眼,苦什么苦!”锦子这样说。
小小范是在2003年出生的。小小范是个男孩子,长得白白净净的,眼睛清亮,乍一看像小范。几个月后,小小范长出了两颗上乳牙,正对着前门,等到长得结实了,就老是不服嘴唇的管束,常常溜出来,锦子抱着他,所有的人都看着他俩笑。事实证明,牙齿是会遗传的。
锦子的脸上,笑容多了,甜了。
那年的五月,我们单位后院里的栀子花开了,一园子的栀子花,香气从窗户缝隙里钻了进来,能醉死人。探头去看,一朵又一朵的素花裹在绿色的叶子里,能馋死人。
快下班的时候,锦子带小小范来找我。窗口忙,她和其他几个纳税的女人站在花树边,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地,边笑边选着花朵儿。
香气仿佛更浓烈了,从窗棂处渗了进来,整个大厅都有了香气儿。我忽然觉得这一园子的栀子特别像锦子和她的生活,素洁平凡却香气扑鼻,开得热闹却不彰显喧哗,美丽而不高贵,是平凡人身上最朴实最动人的品质。
锦子从栀子花丛里出来的时候,一身的香气。
后来,我为锦子写了一篇小说,八万字,叫《栀子染衣香》。是我的第一篇小说,很青涩。小说有生死离别,有真情爱意,但却言语生疏,情节简单,波澜不惊,就像锦子这个人。
一路读来,通篇文字芬芳四溢,犹如一丛丛栀子花开。
心暖暖的,真好!
藉慰心灵,擦亮心窗。
倾心于审美和静观的写作,聚焦于心灵与情感的缠绵。
或许文学的光亮并不耀眼,但“即使灯光如豆,也能照亮人心的隙罅,照亮思想的表情。
精神的欢愉,会使灵魂有光,会使天地温暖,会使生命芬芳。
让我们心相抵,手相携,一起在蓝天中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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