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钟爱秋之黄(散文)
秋天的黄,醉人!
她是生命激情极致后的冷凝色,她是万千硕果被艺术感染后的单色涂鸦画,他是万物经霜羽化而成的飞天魂魄。农家房顶上整齐码放的粮仓有她,银杏树林中一地的浪漫是她,一株千穗谷谷穗里蓬勃着她。
钟爱秋之黄,从儿时开始。
曾经的绿换成了金灿灿的黄,玉米熟了,饱受饥荒苦的农家人笑了,望着挂满秸秆,参差不齐的玉米棒子,他们发黄的脸泛出了红晕,急不可耐地想把这救命的黄收入腹中,生吃嫩玉米棒子,是收割的人常做的事。谷子熟了,农家人开始把小谷镰磨的锋利无比。金黄的谷穗一把把放进篓子里了,小曲儿也就开始唱起来。我小时候管这时唱的歌叫《收米歌》,“金灿灿,亮堂堂,当年小米加步枪,打败鬼子和豺狼,人民得解放,幸福日子万年长,哪个——万年长!”
过去农村是放秋假的,每当这个时候,随意在地里玩耍的孩子很多,孩子们大多去干自己喜欢的事,不事农桑。有时,捕捉大肚子雌蚂蚱,捉住后,点把火烤了,可以吃到喷香的黄橙橙的卵籽。有时,去芝麻地里倒芝麻吃,将自己的小褂儿铺在地上,把已经满是黄叶,努嘴露籽儿的芝麻杆弯过来,一磕,芝麻就一颗颗蹦了出来。匍匐在地上,吹掉芝麻叶子和小虫子,就可以用舌头舔了,舔上一舌头芝麻,卷进口中,美美地嚼着,顿觉香甜可口,乐得屁颠屁颠的。有时,去黄豆地里,拔起一颗豆荚全黄的黄豆秧子,捋掉黄叶,挑着满枝头的豆荚,点起一堆篝火烤,噼噼啪啪地一响,豆香出来后,就可以吃烤黄豆解馋了。那个时候,大人们是不责怪孩子的,因为大人们都知道,孩子们不是糟蹋庄稼,而是因为饿才想出的充饥“上策”。
所以,我觉得,小时候的黄色象征着食物,预示着青黄不接日子的结束。
钟爱秋之黄,读《红楼梦》后愈甚。上初中了,偶尔觅得一本大书《红楼梦》,似懂非懂地翻看多遍。书中佳人才女林黛玉的诗吟得如泣如诉:“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这是第四十五回写到黛玉在秋分时节犯了肺痨,一天比一天重。一日傍晚,突然变天,渐渐昏黑,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黛玉凄凄凉凉地拿起一本《乐府杂稿》来读,看了其中《秋闺怨》、《别离怨》之类的诗,不觉心有所感,于是摹拟唐代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的格调写成《代别离》一首,名之为《秋窗风雨夕》。全诗共十句,竟用十五个“秋”字来渲染了秋天肃杀、凄苦的气氛。
其中的“秋草黄”本来是农家孩子们不觉得好奇的事物,却可以入诗,实在是让我不解,带着这个疑问,选了晚秋的一个星期天,独自一人来到旷野沙滩,这里是沙河水道,长长的河道宽约千米,春天常是碧草青青,绿色盈盈。不成想这秋草也别有一番景象:秋风将原来的绿色赶得无影无踪,黄色主宰了这里的一切。蒹草是沙地特有的草类,这抗旱先锋身份的蒹草啊!高约一米,剑一般的黄叶片子,齐刷刷地直竖着,张扬着一种昂扬,昭示着一种傲慢和无畏。骨子经住了风与霜的摧折,皮肤却没能抵抗得住秋的诱惑,通体透着黄色,头顶上的白缨絮早已随风飞去,剩下的是黄的透顶的小叶片。黄色罩满了原野,黄的是那般纯然,那般得意。秋叶之黄原来在这里澎湃着,在这里热烈着啊!怎么也感觉不到诗中的忧伤啊!然而,黄昏乍来,这夕阳的余晖与草之黄辉映起来。夜幕降临,万籁俱寂,孤独、彷徨、甚至恐惧之感悄然袭来。也不免领会了林黛玉的诗,试想一个犹如娇花嫩草的少女,孤单寂寞地住在潇湘馆里,看着身边飘过的黄叶,听着暗夜中秋雨打窗棂,想着自身凄凉的身世和未来渺茫的前程,怎能不肝肠寸断啊!
想来这秋天的黄,还有了诗意。后来也由此爱上了诗,刘禹锡也有《秋词》二首,其中一句是这样写的:“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把深秋写到了极致。
当然诗中的色彩是很多的,春青夏绿秋黄冬白,随着季节的不同,诗人们绞尽脑汁的对大自然进行贴切的描绘,万物的色彩就在这诗中丰沛起来。
钟爱秋之黄,由偶见银杏秋叶变得热烈。
当秋天来临时,我们这里唯一的秋花——秋菊,也被人们挪进了厅堂。萧条和凄惶充满了人的视野,黄黄的柳叶随风飘落,一切都变作无精打采。唯有银杏树洋溢着蓬勃的黄色,这有着富贵之意的金黄,栖息在公路旁,驻足在校园里,酣睡在苗圃中。城市的环卫工人不忍心破坏这橙叶铺就的黄毯,几天来都不曾打扫,任由兴奋的人们在那里频频拍照,还提醒人们不要摇动树干,提醒人们小心再小心,不要惊走这人人都喜爱的黄。
从银杏叶中看到的秋之黄不同于春之绿,她具备着春天般的生机和秋天里的成熟。也不同于夏之红,她有着令人兴奋无比的热烈和令人冥想后的沉稳。小心地把如小扇一样的银杏叶夹入书页里,好似珍藏了人生的一个季节。
秋空高远,蔚蓝深邃;秋风阵阵,万叶凋零。银杏叶簌簌群落,沙沙地将金黄铺满周身,满地尽戴黄金甲,千树万树黄花开。给人诸多浪漫和令人遐思的幽远意境。对秋天的凄苦和恐惧,在天凉好个秋的感慨中感受到的是大自然的独具匠心,给人类制造的和谐之美,这种美是不需工匠雕琢,不需丹青者勾勒,是任何一种能工巧匠都不能再造的纯然无邪之美。
其实啊!人的一生又何不如此呀。生命曾有过春草春花一样的生机,有过夏叶夏花一样的绚烂,有过秋果一样的充实。人们常常不愿意将人生比作秋叶,但是你何曾想到秋叶的美是无与伦比的呢?时光如水,匆匆而过,年轻容颜,成了回忆,生命之树,如败花飘叶,一摇即落。但是,既然秋天给了我们黄,我们何尝不让她黄的喜人,黄的灿烂,如银杏树一样,让人瞩目,让人留恋呢?
生命的每一个季节都是一道永不能复制的风景。当你的生命由飘叶换作飘雪的时候,你不后悔,你依然美丽着自己,也愉悦着他人。年轻有年轻的美丽,老也有老的可爱。
这应该是幸福人的哲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