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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岁月温厚(散文)


作者:张诗群 童生,600.4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466发表时间:2015-10-22 09:16:34

【流年】岁月温厚(散文) 她老了,青布的褂子,麻黑的长裤,脸上有岁月的刀痕,一条一条,怎么也抹不平。他也老了,背有些驼,头发花白。他们打老远从镇上赶来,很早的时候就动身,露水兴许打湿过他们的裤管,但此刻已干了,鞋帮上的一圈湿泥只留一层干黄的印子,是走着走着就掉了。
   偌大的厅,人声虚浮。急赶着拍二代证照片的人在他们身边挤过来,又奔过去。他们立在匆忙的人群里,耐心细致地只做一件事,只这一件,世界在他们那里就忽然安静轻缓了下来。
   他捉住她的一只耳朵,轻轻地。耳朵上是一枚被岁月磨蚀了光彩的金耳环,他要把它取下来,两寸的证件照,不允许佩戴饰物。她微倾着身子配合他,歪侧着头,那样子像一个听话的少女,但她眼梢的一丝笑里,有皱纹堆叠,绵密地缠绕。
   他的一双手,粗糙瘦硬,像一截枯木桩子。他笨拙地捏住那只小金环,一下一下轻柔地拉,拉了又合,生怕弄疼了她的耳垂。他低着头,花白的头发蹭着了她的脖颈,她大概是有些痒,下意识地偏一下头,他慌忙将手松开,眼睛仍专注地盯着,周遭一切奔忙,都入不了他眼底。
   这枚金耳环,她把它叫作金耳丝,是她嫁给他的那年,他下的聘礼。那时候,她俊着呢。十里八村,没人比她的模样出挑。他呢?是个健壮的青年。有事没事,他挑两只桶,从另一个村子路过她家门前,去浇后山的红薯。路过的时候,他好端端咳一声,再咳一声。她就走出来,手里端着一只瓢,瓢里胡乱装些稻米谷粒,走到门外去喂鸡。目光是灼热的,只要有那么一次对视,那一天心底就腾腾地,起了一片灿烂金黄。
   三媒六聘,她在一个金黄灿烂的秋天嫁到了他家。过门前,婆婆戴过的一对金耳丝,传给了她。她郑重地将手洗了又洗,打开朱红的小木盒,火柴盒大的红绒布,托着那对小金环。灿灿的,炝了一层时光的影子,她愣神看着,像是面对着一种托付。然后她拈起它们,对着一面水银剥离的镜子,从耳洞里缓缓推过去。两只耳朵瞬间明亮起来,她看着镜子里的人,心里想,今后的日子,只要金耳丝在她耳上,便是她和他的一辈子。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了几十年。他们养育了儿女,种了田地,畜了鸡鸭。再后来嫁女儿娶媳妇,一辈子,就这么辛辛苦苦冷暖自知地走了过来。儿子娶亲,城里的媳妇只要了一只白金戒指,没人跟他们提起这对金耳丝,也许是年青人看不上,又或者是城里人不兴。岁月,染白了他们乌黑的华发,松动了他们满口的坚牙,他和她,整天惦记的是鸡鸭归笼,瓜果菜蔬。她已经想不起她的耳朵上还挂着一对代表年青回忆的金耳丝,甚至,她都没有取下来清洗过一次。日子琐碎地让她想不起来,而他,也早已忘记。
   几十年岁月,刷刷地过。大厅里人来人往,那么快的,这俗世的生活。他们立在奔忙的人群中,终于有机会停下来,着意起这一对金耳环。
   “是不是长到肉里了?”她微闭着眼问。
   “就好了。几十年没取过,哪能不连着肉?”他喃喃说。
   她的眼角忽然就有了柔色。大厅里人影人声掠过升起,而在她那里,时光倒转,她身后,是一叠粗糙却温厚的岁月。
  
   【慈亲倚门望,不见萱草花】
   记忆里总有一幅温暖的小景:春草掩映的小溪在庄前静静流淌,溪畔有篱,篱墙内是松软的黑土,黑土之上绿叶如草,一片安宁幽静的葱郁。那是暮春,杂草般狭长的绿叶上点缀着桔黄色的花,一朵两朵,像夜晚天幕上耀眼的星星。
   无论过去多少年,那幅小景总是温润倔强地占据着记忆中的一小块角落,想起的时候格外清晰。那是来自故乡花草的印象,黄花菜,给贫乏的童年增添了炫目的色彩。
   很长一段时间我不知道黄花菜就是萱草花,也不知道这种供食用的花朵有那么温暖淳厚的象征性——当母亲节来临,或许,她会偶尔被人提起。
   1934年5月,美国首次发行的母亲节纪念邮票上,一位母亲慈爱地端详着眼前的礼物,那是一个插满了鲜艳康乃馨的花瓶。此后,几乎谁都知道了康乃馨是献给母亲的花朵,是慈爱温暖的代名词。而独独,在华人古老的诗词里一咏再咏,被后人奉为中国母亲花的萱草花,与母爱的关联仿佛白露已晞,只留下美好的回忆。
   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亲倚门望,不见萱草花。同样写慈母对游子的牵挂,却觉得这首《游子行》比孟郊的《游子吟》来得含蓄委婉。忘忧草,是萱草的别名。《博物志》中记:“萱草,食之令人好欢乐,忘忧思,故曰忘忧草。”《诗经.疏》称:“北堂幽暗,可以种萱”。从相关资料中得知,古时游子远行前,在北堂种植萱草,祈望母亲止思念、忘忧烦。
   可是,有谁见过像母爱这样的河流,没有闸门,日日倾泻,就算种千百棵萱草在堂,又怎能阻止那不由自主奔涌的姿势。
   母亲的母亲,我的外婆,是一个少言寡语的老人,她十几岁上嫁给外公便再也没有离开那个偏僻落后的平原村庄。从我记事起她就已经很老,每年春节随母亲去看望,送我们返回时她总是站在村子的路口,目送我们走远。她站在那里,像一截枯老的树枝,白发在风中飘扬,浑身散发着衰弱的气息。走很久一段路后当我们回头,她还在那里,一个人静静地站着,像茫茫原野上融入天际的一点苍墨。那时我不明白她在看什么想什么,她从来不说。后来我终于明白,她想表达的,任何言语都无法承载。
   后来我外出求学,度过了初进校时那段陌生的日子,便好长时间都想不起回家一次。父亲出差来看我,对我说:你妈问你什么时候回去?我费解地问:有事么?父亲嗔我:没事就不能回去?!你妈想你了!那时好象突然醒悟,儿行千里母担忧,日积月累堆积起来的,是厚厚一叠母亲的想念。
   慈亲倚门望,不见萱草花。聂夷中也罢,孟郊也罢,唐朝固然远,但我们仍然能循着诗词的蛛丝马迹体会到,游子的母亲倚门相望,忧虑焦灼。行到天涯也有个回家的时刻,北堂种萱,几度花开花落,也许就等来了游子回程的归期。可是如果这一等就是此岸彼岸陌路黄泉,慈母的望眼欲穿,该何以堪对?是一种怎样惨绝的情怀。
   在论坛上看到两张照片,拍摄的是同一位老人,第一张照片上老人抚摸着一块墓碑,张开掉光牙的嘴,紧闭着双眼悲恸哀泣;第二张,她朝着那块墓碑,弯下苍老的身子鞠躬,那是一个无限凄凉的背影。墓碑上红色的五角星像凝固的血迹,下面是竖行的草体:赵占英烈士之墓。1984年,年仅20岁的云南籍战士赵占英在中越战争中牺牲,20年后,赵占英的母亲从昆明某县辗转来到麻栗坡,第一次站在儿子墓前上香祭奠。那是一位瘦小贫苦的母亲,草绿色头巾裹着花白的头发,藏青粗布褂罩着瘦弱的身体,为了这一天,她苦苦等了二十年。她抚摸着墓碑,像抚摸儿子的双肩、头顶。多少回倚门远望,却总如梦中,多少次梦中相见,又恍惚走远。母亲所能忆起的最后相聚,应是二十多年前儿子入伍的送别。谁能料到,无论相聚与送别,都是母子相依的最后一瞬。
   孟郊在诗里写:“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送儿远征,一别千里,慈母把叮咛与祈祷,齐齐缝进儿的衣裳布鞋,而后的日子,苦泪浸着担忧,倚门思儿的母亲度日如年。倚门望,泪眼干。千里之外,是儿的战场,却难料此一别,竟阴阳阻隔,想再看一眼儿的模样,想再摸一摸儿的臂膀,纵能飞渡千万里,也难抵黄泉。
   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亲倚门望,不见萱草花。在松软的黑土上,生长着属于东方的朴素之花,她绽放出明亮的暖色,在游子心中永不凋零,像美而惠的母亲。
  
   【你的春天有没有长大】
   阳光铺了一地。每缕光都像长了羽毛,拂在脸上轻而暖,让身心柔和。小区里很静,早春的池塘泛起细细的波纹,是风从那里路过,轻轻踮了踮脚。
   骑自行车的老人缓缓经过一幢楼,在过道的阳光里立住车轮,轻手轻脚下车,满脸慈爱,注视着身前的小人儿。两三岁的小人儿侧着脑袋,斜靠在车杠上的小竹椅里,甜甜地熟睡了。阳光缠上来,在他粉嘟嘟的小脸蛋上亲啊亲。老人凑近前,慈祥地盯着看,仿佛暖玉生了香。长睫毛忽然抖了抖,老人慌忙抓住车把,在原地弓起身,轻轻将自行车推来推去,推得车轮像个摇篮。
   池塘边的柳条儿,被春天挤破了身子,探出了那么多的小脑袋。
   公园里,一对情侣坐在春天。男孩伸出五指,笑盈盈对女孩:如果你五个手指全破了,你会先包扎哪一只?
   女孩偏头想了想:大拇指。
   男孩皱眉,伸出食指:我选的可是食指。
   这是个心理测试,选拇指代表有人一生爱你,选食指代表你会一生爱一人。
   男孩不满:为什么你不能像我一样选食指?
   女孩说:因为我要准备好,用一生来接受你的爱。
   每天散步,总要去小区后面的郊野。植物的青草气息洋洋扑面。蚂蚱和粉蝴蝶窜来飞去,闹腾个没完。豌豆花小而白,叶子粉绿,像清纯的少女;蚕豆花更俏,黑色圆圈镶牙边,看去像风里笑的黑眼睛。田埂上几株香椿,新长的嫩黄叶,散发淡淡椿香气。
   那个农妇和我熟。每次路过打招呼,她总从地里直起腰,笑意温暖。有时,她说着说着就去攀折椿树新透的嫩叶,摘一大捧递给我,嘱我回家凉拌或煎鸡蛋。一而再地,便不好继续接受馈赠。农妇呵呵笑,说家门前还有好几棵,家里人不爱吃,就留着让它长树。我说那这几棵也应该让它长树。农妇说,摘一些给你,剩下的就留着叶子,让它长树吧。
   一棵树的成长,是从春天开始,从一片叶开始,走向成熟。
   第一场春雨降临之前,房檐下多了两只燕子。每天清晨,透过房间的玻璃窗,看见两只鸟儿忙碌不停飞来飞去。不几日,檐下的壁顶上便有了鸟巢,小巧玲珑又密实温暖。对潇潇说,燕子象征着春天,燕子来了春天就来了。潇潇搬个小椅子,每天坐在家里,伸长脖子看啊看。
   燕子家里添了丁,有了四只小宝贝,潇潇家里也住进了新朋友,是四只小蝌蚪。房檐下叽叽喳喳,飞来绕去,欢呼雀跃,燕子家在开亲子运动会;潇潇养蝌蚪的金鱼缸里,四只黑乎乎的小家伙游来游去,悠闲自在,潇潇要看着它们尾巴消失长出腿。
   我站在板凳上看鸟巢。潇潇看看鱼缸,又抬头看我。潇潇问:妈妈,你的春天长大了吗?
   莞尔。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春天。你的春天,它们,长大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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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岁月温厚】:细腻的文笔把他和她托浮到了眼前:她百里挑一,他聪明智慧,他终于搂得娇娘归,日子,归于平静。转眼,几十年过去,当年她从婆婆手里郑重地接过的那对金耳丝长到了肉里,才蓦然发现,时光已匆匆过去几十年,就在他为她摘那一对金耳丝的时刻,那一叠虽粗糙却温厚的岁月悉数映出来,这是怎样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安稳现世?【慈亲倚门望,不见萱草花】:用萱草花来言说母爱之伟大。从母亲的母亲,到“我”的母亲,再到云南已牺牲的战士的母亲,无论是哪位母亲,那爱的博大都是难以言说的。用萱草花来比母亲,把母爱那种朴素之美、永恒之美得以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你的春天有没有长大】:通过一幅幅画面,来展现春天的姿态,心中有爱,哪里都是春天。文章思想深刻,语言诗意,意境优美,如诗如画,佳作,推荐共赏!【编辑:雪飞扬】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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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雪飞扬        2015-10-22 09:18:15
  欣赏佳作,问候作者,感谢赐稿,期待精彩继续!
2 楼        文友:阳光下的红叶        2015-10-22 13:57:18
  非常有幸能够在这个晚秋暖洋洋的午后,欣赏到这篇美好的文字。
   是的,如果让我赋予这篇作品两个字,那么,就是这两个字,美好。
   三组不同的断章,诠释三种不同的爱。
   单单看标题,便仿佛已经伸手触碰到了岁月温厚悠远的一角,再细细品读下来,细腻温婉的语调,生动传神的描写,自然流畅的线条,更是让人舍不得放手 。
   温厚,淳朴,深情,细致,笔触延伸处,尽是写不尽描不完的温柔与美好。
   感谢作者的精彩分享,祝您秋安。
   顺祝您的宝贝潇潇,健康成长,一生平安喜乐。
做一个简单的人,平和而执着,谦虚而无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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