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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待到满山红叶时


作者:周天鹤 童生,779.3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940发表时间:2015-10-23 20:54:49
摘要:当黄金,欲望,贫穷纠结在一起,尊严不如一袋矿石。秦岭山上淘金的女人用自己的尊严,汗水,眼泪甚至生命在如山坚硬的矿石中翻捡着自己渴望的生活。当春香离开充斥着欲望的秦岭金矿,踏上家乡的土地,家乡的红叶才是她心底最美的颜色!

待到满山红叶时
   春香离开商州老家的时候,是阴历的六月初,家里刚收罢了麦子。其实在刚开春的时候,她都有上秦岭捡矿石的打算,但丈夫拉架子车摔骨折了腿,耽误了她的行程,这样一直拖到了收完麦子。
   那天早上,春香准备去乡里坐车。出家门的时候,丈夫瘸着腿送她到院子边。她回头看丈夫的时候,看到院子边那从木槿花开的如火如荼,异常的鲜艳。娇艳的花掩映着丈夫忧郁的眼神,让春香心里很难受。走过门前的小木桥,跨上了出山的小路。
   崎岖的山路向山外延伸而去。路边溪水潺潺,在草丛里低吟着。一丛丛银华,在沟渠边的土堰和溪流边,悄悄地开放着,静静地散发着浓郁的花香。
   如果在以往,春香会把银华摘下来,带回去晾干可以卖钱。但是今天,急于赶路的她无暇顾及这些开花的银华。她有些伤感,这条山路,从结婚成家到现在,记不清走了多少回了。而这一次却要踏着它远离家乡,远离丈夫和孩子,到一个陌生的世界去。一想到不知道前路如何,又想到丈夫可怜巴巴的脸色,春香的泪就流了下来。
   临走的那个前夜,半夜了,丈夫还在不住地翻身,春香知道他没有睡着。终于,丈夫转过身,用手推推妻子说:“香,和你商量商量,咱不上秦岭中不中?”
   见丈夫说话了,春香也索性不再装睡。
   她说“不中。”
   其实,春香也一直没有睡着。天一亮,她就要离开家和村里一些妇女上秦岭山了。他知道丈夫的心事,丈夫不想让她去,也不放心她去。
   “以往我啥都听你的,这次你就听我一次,中不?”
   “不中。”春香的回答依然不卑不亢,很干脆,并且一转身给丈夫个脊背。
   “你一个女人家,去矿山咋让人放心啊。那可是个男人的世界。”丈夫见妻子不吭声继续说道:“我知道,嫁给我这么多年,咱家穷,让你受委屈了,你想让咱家的日子好过。要出去挣钱也是我去啊,那秦岭山,根本不是你们女人待的地方。求你了,不去了。”
   “没事的,你放心,咱们大队不是好多妇女都去了吗?都说那里捡矿钱好挣,我去捡几天看看,再说,你的腿还没好利索,你去能行啊?万一落下个病根,看咋办?你可是咱一家之主啊。”春香的声音柔和了下来。
   丈夫低声的嘟囔了一句:“还一家之主呢,啥时候我说话你听过啊。”
   春香噗嗤一下笑了。她身子一转,依偎在丈夫的怀里。“看吧你说的可怜的。你放心,我就去仨月,到秋天咱这山上黄栌树叶子红了,赶种麦了,我就回来。我还能跑了不回来了?我还舍不下你呢。你在家好好看孩子,养养你的腿,不是说伤筋动骨一百五嘛。”
   丈夫叹口气搂住她:“我知道,你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你。去到那里小心,山上可不比在家里。那里和这气候差不多,你看山上的树叶一发红就回来,我在家里等你啊。”
   “嗯,我知道,放心放心。”丈夫上山摔骨折了腿,才刚刚能下地,她就要离开他出门。春香猛然觉得很对不起丈夫,便使劲把柔软的身子往丈夫的身上贴了贴。丈夫受到了鼓舞,他一把把妻子搂在怀里,很紧很紧。春香感觉通身一阵快乐的疼,仿佛听到了骨头的断裂声。
   一晃一个多月过去了。此刻,春香躺在秦岭峡谷里的这个依崖而建的破烂窝棚里,大睁着眼睛,从棚子的缝隙了望着崖顶上的夜幕,想着一个月前,她离家时的情景,心里一阵伤感。来到秦岭这一个多月以来,尽管白天在又滑又陡的毛石坡捡矿石很累,可她夜里总是失眠,不住地想家,想丈夫、孩子。看看身边的姐妹们,个个睡得很沉很死,有的还打着男人一般很响的鼾声,她毫无睡意。
   夜深了,很静。星星点点的矿区金洞口的灯光,映衬着深蓝幽静的夜空。一只夜游的鸟,怪叫着,飞过峡谷上空,让人感到夜更加深邃和深远。
   春香翻了个身,闭上眼,努力让自己去睡着。
  
   二
   自古以来,有黄金的地方,就是一个充斥着汗臭味,充斥着烟草味,充斥着欲望,充斥着贪婪,充斥着罪恶的雄性世界。
   然而九十年代初期,秦岭的黄金开采如火如荼的时候,这个原本是属于男人的世界,一群以捡矿为生的女人却出现在这个高山深峡的采金区里。
   来自天南地北的女人们,她们大都是来自农村。她们每天天不亮就从矿区出发。仨一群,俩一伙地冒了出来。说笑着、打闹着,涌向矿区的每个采金洞口。
   秦岭山遍布了无数开采金矿的洞口,洞口因打掘进开采出来的废石倾倒在绿色的山坡上,白花花的像一个一个瀑布。到处是炮声,到处是人声,到处都有采矿的工人、民工和背脚人以及捡矿的女人。
   女人到了矿区,都四下散开,在洞口倾倒出来的废石堆里,用铁钩子挖着,在里面捡矿石。赶中午,捡够一袋,然后背到离矿区五六里的收矿点卖掉,然后在栖息地吃了饭,再赶到矿区,天黑前再捡回一袋矿石。一天两趟,能挣三五十元钱。这些原本是土里刨食的女人们,远离家乡,就是这样,天天重复着这简单而又枯燥的活计,为了生活和石头打交道,风餐露宿,沐风栉雨。
   捡矿女人不用口袋,而是用破烂衣服缝成一个,很结实的双层马甲穿在身上。马甲的夹层里面可以装矿石,一个马甲装满也能装个七八十斤。这样背起来起坐自如,行动方便。
   30岁的春香,中等个子,身材苗条,皮肤黝黑却细腻如脂,一张秀气的脸庞,因长了几颗雀斑更显得妩媚异常。在山里,春香是大伙公认的美人。都说春香的丈夫,有福气娶了春香做老婆。春香和丈夫是初中同学。他们的家里都在山里,由于家里贫困,都没上高中,初中毕业就辍学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当媒人介绍的时候,俩人一见面,才发现他们曾经是同学。没费多少事,婚事就成了。婚后幸福恩爱,丈夫也百般疼爱,像宝贝一样呵护她。第二年就有了孩子,公婆看春香勤劳持家,孝顺贤惠,又生了个儿子,更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儿媳妇。一家人齐心协力,辛勤而作,日子过的红红火火。
   春上的时候,丈夫拉架子车去街上卖柴禾,车子翻到了河沟,摔断了腿。拉到医院接上,在家一躺就是俩月。期间,春香一次去街上赶集,听在秦岭山干民工活的人回来说,山上有很多捡矿的妇女,并且街面上,已经有很多妇女上秦岭捡矿石,一月要挣七八百块钱。春香打听清楚后,春香也就拿定主意上秦岭。最终说服了丈夫,加入到了这个捡矿女人的大军。
  
   三
   春香这群捡矿女人居住的地方,是一处被人遗弃的棚子。棚子依崖而搭,是用几根干枯的树干,支撑起的蓝白相间的塑料棚布,经风吹日晒,已经破烂不堪,山风吹来发出呼呼啦啦的响声。为了不使风吹起篷布,棚顶上面横七竖八的扔了一些树枝。
   石崖前有很小的平场,前面是一个河谷,清澈的溪流泛着夏日的阳光在乱石缝隙中,跳跃着、哗哗地流淌着。此刻是晌午时分,平场上两口铁锅在烧着水。袅袅的轻烟,升起来,在石崖下停顿了一会,便贴着崖壁升起来和太阳光融为一体。
   虽然是七月的季节,但太阳在秦岭峡谷里似乎并不那么热。它暖洋洋地普照着山野,普照着石崖,普照着这群女人。沐浴着温暖阳光的女人们很悠闲。有的女人在洗头,有的在河里洗衣服,有的在做饭。还有几个女人在溪水里洗脚,山上的溪水很凉,女人们把脚伸进水里,凉的一惊一乍的,大呼小叫。
   溪边的树枝上,晒满了花花绿绿的衣服,以及女人的亵衣。这里是一个女人生活的小天地。哪里有女人,哪里就有生活。即使是在这个高山深峡,她们过着极为艰苦的生活,但生活的气息依然在流淌。
   春香刚把自己洗好的衣服,晒在崖边树枝上,就看到白荣端着塑料盆走到了跟前。白荣刚洗了头,黑油油的头发闪烁着太阳的光芒,还散发着好闻的洗头膏的香味。
   这群捡矿的女人中,最爱洗头的就是她和白荣,还有花苗。那个长得粗壮、皮肤黢黑的扣子,一看她们洗头,就嘲弄道:“成天在乱石堆里刨,洗恁干净有啥用?”
   白荣笑笑不屑和扣子争辩,只是撇撇嘴。
   春香笑着说:“再是捡矿的,做女人也有个做女人的样子啊。”
   花苗笑道:“扣子姐,都像你啊,那么邋遢。男人都吓跑完了。”
   扣子也不恼:“就你死女子嘴不饶人。你到我这年龄,家里地里一大趟子事,看你还能有闲心打扮?”
   看到白荣,春香说:“姐,你又洗头了。”
   “洗洗清爽。”白荣答道。
   这个时候,扣子提着裤子,从棚子里急急忙忙的跑出来,在崖旁那个大石后面撅起肥大的屁股,肆无忌惮地方便了起来。
   白荣说:“这个扣子,一点不讲究。”
   春香笑笑不做声。
   方便完的扣子,一边系着裤子,一边往这边走来。
   晌午过后,捡矿的女人们就开始出动了。穿上马甲的女人们,各自和自己对脾气的人厮跟着,走出住地向矿区走去。住地离金矿区,五六里路,半小时就到了。春香和白荣、花苗三人,一路走着说着话。到了矿区,白荣和她们分开,去了李老板的八坑。白荣和李老板好,这是捡矿女人群里公开的秘密。白荣也不回避,也不怕其他女人嚼舌头,依然我行我素。
   白荣的老家在陕南的一个山区。前几年,村里好多年轻人在秦岭的金矿干民工。丈夫也来了,在一个私人洞口打风钻。结果在一次采场的塌方中,失去了生命。那塌方的面积太大,大的连丈夫的尸首都挖不出来。丈夫走了,留下三个孩子和年迈的父母。面对困境,白荣没有屈服,倔强的她,虽然娇小的身材里集聚了巨大的能量,但她知道在贫困的家乡,凭她一个妇道人家,再怎么努力也难养活这老少妇幼一家人。于是,她依然踏着丈夫的足迹上了秦岭。在矿区,她给民工队做过饭,在山上卖过花生鸡蛋,后来看到有很多女人捡矿石,她也加入了这个行列。
   白荣小小的个子,白净干练,即使干捡矿这个又脏又累的活,她也捯饬的干干净净的,在众多捡矿女人中如鹤立鸡群。这些捡矿的女人,有时候,也会在洞口的矿石堆上,死皮赖脸的往袋子装,遇到护矿的人来撵的时候都一哄而散。当然有时也有被抓到的时候。
   一次,白荣刚到矿场,就被一个护矿头抓到了。她被带进矿棚。刚一进去,那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就一把抱住了她,她想反抗,可她像着了魔一样,居然一动没动。
   事后,那个男人指着门后的一袋矿石说:“把这袋矿石背走吧,这洞里没收的矿石,比你捡的值钱的多。”
   白荣不记得自己怎么走出护矿棚,更记不清怎样把那袋百十斤的矿石背下了山。
   那袋矿石果然值钱,卖了50元。捏住钱,白荣哭了很久。
   哭过之后,白荣似乎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自己的身体在这个男人的世界仍是有价值的。从那一次以后,白荣放开了自己。但她并不是随意的把自己交出去,去换一袋矿石,而是有选择地用自己的温柔,换来了可观的收益。三年过去了,白荣用自己挣下的钱,在老家的村子盖起了两层高的小楼。楼房盖成那天,她买了一挂长长的鞭炮放了起来,在鞭炮声中,白荣酣畅淋漓的哭了一场。
   房子盖起后,白荣又上了秦岭。她知道自己没有停歇的时候,三个孩子要上学,她还有很重的担子。
   其实白荣的事,春香到这个捡矿人群里都听人说过,但她从来没有问过白荣。她觉得能来金矿区的女人,每个人身上都有故事。直到有一天,白荣和春香讲这些的时候,脸上挂着泪花。也就是那次交心以后,春香和白荣的心近了许多。
   白荣现在已经不像其他人一样经常出去捡矿,她在矿区积累了一定的人脉资源。现在她不但自己捡矿,有时还伙同一帮男老乡组织一些背脚人进矿井偷矿。偷矿尽管风险很大,也经常被护矿矿警抓,但收益可观,仍有大批的偷矿者进入矿井偷采场品位较高的矿石。白荣也成了偷矿者的一份子。
   白荣还住在石崖下的棚子里,但有时候也夜里不回来。一次,春香问她,她神秘地告诉春香,她发现了李老板的秘密。李老板的洞口里发现了一窝,品位极高能看见颗粒金窝蜂窝矿,品味很高的蜂窝矿,极少,它不形成矿脉,而是生成很少的独特的一块,人们都称它为一窝。据说蜂窝矿在金城市,一斤矿石卖十几块钱。
   这个李老板,春香知道,他采的是八坑的矿。李老板是当地人,很有钱,也很有实力,每次上山都是前呼后拥,跟一群随从和打手。
   “原来你在他那里?”春香惊讶地问。
   “我就是想趁他对我的热火劲,我要探出那个蜂窝矿的地点。这王八蛋很精明,怕打出蜂窝矿的消息外传,现在没有开采,用水泥把那窝子矿封起来了。”
   “姐,那你可要小心啊。这山上的金老板心狠着那。”
   “放心,妹子。姐有办法。”白荣拍拍春香的手臂。
   金矿口布满山野,到处响着开矿的炮声,山野的每个地方都能看到干活的工人、民工。捡矿女人一置身于矿区,就像鱼儿游进大海一样,不见了踪影,各自奔向自己的目标。
   春香她们一到矿区,都和人群分开了。白荣又去了李老板的八坑。春香和花苗、扣子三人在一个国营的坑口外的废石坡捡着矿。她们扒来出的废石,哗啦啦的滚下山谷,发出长长的回音。这些废石坡,不知道已经被捡矿的女人,刨过多少回了。三人忙活了半天也没捡出多少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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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群女人为了脱离贫穷,为了生活的更好,来到了秦岭的金矿,她们情愿在这里挥洒汗水和泪水,然而捡矿的生活并不像她们想象的那么美好。大大咧咧的扣子摔断了腿,不得不离开了;爱占小便宜的花苗最终没能逃脱护矿人的纠缠,被残忍地杀害了;爱干净的小寡妇白荣虽然最后带着一笔横财离开了,付出的却是身体和尊严;最幸运的春香其实也一直被护矿队长觊觎着,差一点迷失了自己。待到满山红叶时,春香回到了家乡,这才发现其实最美的一直在家乡,这是人性的觉醒与回归。小说以几个女人为依托,展现了人在欲望,财富面前的迷失,间接体现了广大农村广大农民生活的艰辛,这是应该引起广泛关注的社会问题,推荐阅读。【编辑:上官欢儿】【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510241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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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上官欢儿        2015-10-23 20:56:49
  问好周老师,好久不见了,感谢支持江山小说,祝创作愉快!秋安。
上官欢儿
2 楼        文友:周天鹤        2015-10-24 14:17:28
  谢谢上官老师,还望多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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