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地里最后一粒小米被装进袋子，挤在窑洞里安逸的时候，喜鹊抢收了枣树上最后一颗小红枣，怀揣着在窠里整天昏昏欲睡。风来了，一路高歌猛进，来到黄土高原，卸下了山、地、村庄及树的容妆，一切静谧在冬日的阳光里，悠闲地晒着太阳。
　　 冬天，是村民闲赋的时候。当第一缕阳光照从窗棂上探进头来时，男人和小孩还躺在暖和的炕上酣睡，男人正做着美梦，说着梦话。小孩嘴角流着哈啦子，有时还叭叽着，一定是梦到好吃的了。女人早就捅破了小村的清晨，扯出长长的炊烟来，这炊烟升腾在山坡上，徜徉在清冷的阳光里。
　　 饭做好了，隔壁的炕上仍静悄悄的。女人有点愠怒，走进隔壁摇晃男人，催他起床吃饭，男人不耐烦，翻过身又进了梦乡。女人拍拍小孩红扑扑的小脸蛋，“起床了，吃了饭上学去。”小孩没反应，女人又捏捏他的小鼻子，小孩扭动了两下，睁开惺忪的双眼，将双手伸出被窝，抻了抻腰，打了个哈欠，这才慢吞吞地钻出被窝。小孩胡乱地喝了两口稀饭，揣上一个干馍，背上如腰粗的书包急冲冲跑出院子。因为他的伙伴唤他两三次了，催促他，呼唤的声音很清脆，很悠远。于是，山坡的小径上有了他们欢快的身影，如鸟儿飞翔。
　　 那只黄狗舍不得小主人，跟着走出院子，目送小主人走远，而后久久凝视着对面山坡的窑洞，似乎那儿有它牵挂的心上人。鸡们在院内或悠闲啄食，或嬉戏追逐，偶尔有雄鸡引颈高歌，惹得别的院里的伙伴们争相呼应。男人终于起床了，端个碗蹲在墙角阳光里，喝着稀饭，啃着馍，再来点咸菜，美美地吃上一顿，边吃边想着冬日里的闲事。别看他们平时西装革履，很注意仪表，但对吃要求不高。早餐馒头稀饭配咸菜，午餐和晚餐面条和一两个炒菜，高兴时来点大米饭，不过，这儿的面食真让人叫绝和留念。
　　 吃饱喝足，男人抹抹嘴，点上一锅烟，与女人在院内扯闲篇。男人趁机重温夜里的私房话，扯得女人面红耳热，嗔怪男人吃饱撑的，还不赶紧放羊去。羊睡醒了，在圈里开始咩咩地提醒主人，到了它们出去进餐和自由的时候了，于是男人赶着羊笑着走出院子。男人穿着羊皮袄，双手互插在衣袖里，抱在胸前，腋下夹根放羊的棍子，偶尔来几句浑厚的高原民歌，歌声在千山万壑中荡漾。
　　 女人有女人的事，女人的“战场”在院里，在炕上。把男人打发走了，女人们三五成群坐在炕上，边纳鞋垫边闹嗑，东家长西家短，谁家嫁女谁家生娃，总之一些鸡毛蒜皮的锁事，嗑个没完没了。有时也插诨打趣，有意泄露半点私房话，引得闺蜜们啧啧羡慕，自己反倒害羞，羞涩中带点神气和满足。她们在家呆腻了，打扮得像新娘子，结伴去镇上赶集，听戏，还有赶庙会，一到冬天，街上热闹。逛得尽兴，玩得尽兴，反正闲着也闲着。
　　 冬日里，这儿的一切都闲着，闲在心里，闲得安逸，闲得滋润。
　　
　　 【二】
　　 南方的冬天，人们是闲不住的。
　　 秋蝉的最后一声鸣叫，唤来了清柔的北风，这时，田里的稻草、地里的玉米棒及红薯等已消声匿迹。让田和地稍息一下，人们会种上油菜，小麦或冬季各种时令蔬菜，以前田里还种紫英花，来年不仅装扮春天，还能做绿肥。总之，冬天不能少了绿色，少了活力。否则，田地不会答应，人们也不乐意。
　　 可父亲一年四季都闲着。父亲八十多了，前几年从农业一线很不情愿地退下来，不得不把接力棒移交给大哥。一开始，对大哥干啥都不放心，或监督或提醒，充当“农业顾问”。最初，大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久了，大哥嫌烦，要父亲在家呆着，泡杯茶，看看电视。父亲将自己农业上的“三板斧”，全部传授给大哥后，再也没有什么新招了，放心回家看看电视，喝喝茶，品品陈年往事。
　　 干了一辈子农活，退下来闲不住，一闲父亲就闹心。闲来没事，下地种菜，供自己吃。巡视那几分地几亩田，像看望老朋友似的，对它们总有种难舍的情怀。再是喂几只鸡和几只鸭，当宝贝似的伺候，时刻准备着玉米或大米等鸡食。鸡鸭悠闲地啄食粮食，也啄食了父亲的时光。请他去城里住几天，他说家里有鸡鸭呢，离不开，那些宝贝成了父亲不出门的最好的借口。秋天来了，鸡鸭肥了，自己不吃，要么送给大哥，给小玄孙吃，吃了好长身体；要么等我们回家时吃，他说人多吃起来才香，临了非得捎上一两只，不捎还不高兴。
　　 冬天里，村里办喜事的多，如结婚，乔迁等，父亲常被请去当“家务长”（主事）。父亲见过世面，在村里当过组长，口才好，有威望，是“家务长”的不二人选。父亲为此很自豪，我一回家给我说过没完。我们劝父亲归隐“江湖”，不要再做什么家务长。可他偏不听，乐此不疲，还振振有辞地说，“整天呆着，什么也不干，会变傻的。做点事，既锻炼了身体，又动了脑筋，防止老年痴呆。”不过，现在村里请他“出山”的人越来越少，父亲有些失落。
　　 父亲喜欢看中央新闻，关心国家大事，从元首出访、地区动乱、卫星上天到反腐倡廉和惠民政策出台，如数家珍。平时更热衷村里的“闲事”，要“参政议政”，冲在前头。大哥戏谑说，“这个岁数了，有什么事让我去就行，你就像诸葛亮那样摇把羽扇，运筹帷幄，遥控指挥就行，没必要亲临现场。”
　　 看来，有些东西早已植入父亲的骨髓里，闲是闲不下来。
　　
　　 【三】
　　 我所在行业正处在寒冬，一片萧条。因此，今年我常在家闲着。
　　 平时在外工作，在大山深处，在穷乡僻壤，与家人两地分居，是一个住在乡下的城里人。因为闲，能与家人团聚，享受期盼已久的快乐。当家庭教师，一对一辅导小孩。多与小孩相处，与他交流，走进他的内心。我感谢闲，是闲给了我与家人团聚和相处的机会。
　　 闲，让我有时间去广场散步，锻炼身体，任时光从身旁匆匆而过。让我享受城市的生活，使我成为真正的城里人，哪怕一个月或一周。只要握紧住时间的手，让心闲下来，享受这份难得的闲适。
　　 孩子上学去了，妻上班去了，家里只剩我一人时，这个世界是我一个人的，可随心所欲。可以倚在窗前，听雨滴在雨蓬上，嘀嘀哒哒，奏响了悠悠往事。站在阳台，看朝阳红着脸慢慢爬过远处的山峰，再跃上斜对面的楼顶。把阳光请到阳台，请进客厅，与阳光亲密接触。伫立楼顶，看城市的喜怒哀乐，让思绪走进城市的深处。
　　 一人在家呆烦了，就去逛街。站在街边的古树下，猜想树的年龄，从地面繁多的白色小污点，推知树上是鸟儿栖息的天堂。抬头仰望，树枝繁密，树上没有一只鸟儿，它们可能是上班或走亲访友去了。我站在不远处注视那些五官端正、四肢健全的人装作可怜的样子，耐心地坐在街边乞讨。我想上前想给钱，但我迟疑不决，怕真情被欺骗。身边都是匆匆的人流，缓缓而过的车流，喧闹嘈杂，声声入耳。他们都忙，只有我闲着。书店，是闲暇地好去处。我躲进书店，去看自己喜欢的书，我与书久违了，真应该多亲近亲近才是。
　　 闲而静，闲而从容。闲下来，拾起曾经的梦想，写写文字，无论结果如何，至少能消磨时间。闲，可思考人生，三省吾身，让自己走得更正，更稳。倘若闲久了，应走出去，不能一直闲着。
　　 又是黑夜降临，华灯初上。屋内静悄悄的，小孩在书房做作业，听到沙沙地写字声。妻在绣十字绣，难得有如此闲心，妻做事缺乏恒心，心血来潮就去绣一绣。那幅“黄金满地”工程浩大，一个“五年计划”快结束了，还未接近尾声，是不是还需一个“五年计划”？我在客厅看书，妻说还没洗碗刷锅呢。我明白妻的意思，合上书，走进厨房……谁叫我闲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