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荒城(同题征文·小说)
【一】
暮色愈来愈浓,仿佛苍穹间撒下一块儿巨大的灰黑色幕布,把这个世界里的所有高贵的、卑微的、嘈杂的、纷扰的、正经的、不堪的统统像打包一样,一股脑儿覆盖住了。街上的人流越发匆匆,像是急着归巢的宿鸟。小涵站在离单位数十米远的地方,低了头兴致勃勃地玩手机,街上的车水马龙一点也没影响到她的兴致,一声声“嘀嘀嘀”的响声催赶着她,她忙不迭地回复。等她把所有的信息回复完,才发现早已经过了跟黄诚约定的时间了,她撅起嘴嘟哝着:“这家伙,干啥了这是!难不成,敢忘了接姑奶奶了?”她拿起手机就拨他的号码,就在最后一个数字即将拨出的时候,她住了手——不随便拨打他的手机,不随便发信息,只能等他方便时给她信息,这是黄诚给她的死规定。她使劲儿摁下自己的性子,耐下心来等待。心里却发着狠:见到他,看怎么收拾他!
黄诚是市某局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儿,平日里对人颐指气使惯了,说话做事总不免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傲慢,在小涵面前,却像变了个人似的,特别有耐心。像他们这样的恋情,于黄诚来说,往往有太多的不方便。比如,不能随时接听她的电话,不能随时回复她的信息,也不能,随便带她出去,就是这诸多的不能,使得小涵动不动就恼了,哭鼻子抹眼泪的,一幅梨花带雨的模样,却越发惹人怜爱。黄诚就常常用他宽厚的胸膛搂了纤巧玲珑的她低声下气地告饶、道歉,直到答应她提出的,所有有理的或者无理的要求,直到他拖着长长的腔音怪腔怪调地唱着,公主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小人遵命——她方破涕为笑。事实上,他答应的事,除了她要的用钱能买到的物质的东西外,一应的关于陪她、接她等实质的、形式上的,他十有八九是无法兑现的。那些个承诺,水分到底有多大,两人都心知肚明,却心照不宣。常常是,只把眼前生出的枝枝叉叉摆平了了事。
临分手的那晚,黄诚又费了不少的心力才把小涵哄笑了。他答应不管有天大的事,也一定要陪她过生日,并且,生日礼物一定要给她个惊喜。就在今天中午,他还给了她信息,说晚上在老地方接她,然后,带她去那家叫做月亮岛的会所吃饭唱歌,说,今晚一定给她办个“不一样”的party,他特别把“不一样”三个字加重了语气,小涵的心忽然就那么荡了一下,悠悠地像飞到了天上,她是被那种叫作喜悦的东西占据了。
已是秋季了,天,是凉了。小涵不觉把披着的外套往中间掩了掩,尽管这样,那种越来越凉的寒气还是扑面而来。她不停地看表,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半个小时了,她使劲儿摁下的自己着急的心情,此时再次像猴子一样跳出来,挠得她的心纷纷扰扰的。乱,还有点,怎么说,烧,像是,一股火苗子在那里悄悄燃开了。那股火苗子指使着她的手指啪啪啪“怎么回事?!”几个字打出去,点击发送。发出去,她的心松懈了一下,像是一处被堵塞的渠道,一下清障了,水顺当地泻出去了。然而,因为等了一会儿,没有回音,那一块儿,再次被堵塞了。再次被堵的小涵赌气地招手叫了辆出租,说出一个地名,出租就哧地载着她向他为她置好的小窝里奔去。
路上,小涵不停地翻看信息,明明没有信息提示音,她还是要去翻看,这是一种期许,一种等待,更是一种难以排解的阻塞。
城市的夜,璀璨,炫丽,迷离,梦幻。闪烁的霓虹灯极力张扬着它的色彩,大屏幕多媒体滚动播放着各种各样的广告,街边小广场上到处响着咚嚓咚嚓的广场舞音乐,着花红柳绿衣服的大妈阿姨们尽情地迈动着轻盈的舞步,舞着属于她们的精彩。
那个小山村,此刻,应该是宁静的吧?劳累了一天的爹和娘,此时是坐在电视机前做短暂的消遣呢?还是已经疲惫地躺下了?已经耳鸣眼花的奶奶此时是否又坐在沙发里打盹?
夜,也像人一样,有农村和城市之分。城市的夜,热闹热恋;乡村的夜,宁静相守。
【二】
小区里,大部分窗子里的灯都是亮着的,像一双双夜的眼睛,照耀着进进出出的车辆,是一种温暖,一种召唤,更是一种守候。抬眼望自己住的那套房,黑咕隆咚的,没有光的屋子,是一种死气沉沉的黑,还有寂寥。
小涵上楼,掏钥匙开门,开灯,站在亮处,她顾不上换拖鞋,再次查看信息,还是没有任何回音。这下,她是真的恼了,她不顾一切地拨打他的手机。然而,里边却是那个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女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候再拨……”她再拨,还是她不厌其烦的“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小涵使劲儿把手机摔在地板上,手机飞溅着撞到鞋柜上又反弹回来撞到墙壁上,发出的声音尖锐、刺耳,像是一声神经质的尖叫。
小涵感觉自己的脸烫得厉害,她冲进洗漱间使劲儿往脸上撩冰凉的水,清水冲刷着她脸上那些分不清是汗水、泪水,抑或是别的什么污渍的脏污,刚才极高的温度也冷却下来了。她的心也由刚才的尖硬变得柔软下来了。那个人到底怎么了?不会有什么事吧?按他平时对自己的情状,绝不会是移情别恋。那么,会是什么事呢?是车祸?还是?想到这里,小涵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她想起前些天,两人见面时,他曾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说现在国家硬着手腕反腐严打呢,咱俩的事以后得加倍小心才是,说完看着她一副紧张的样子,又伸手搂了她,安慰似的说,不过,也别怕,我又没什么事,要说有事,也就是为你这个小妖精违过规,可这算什么大事啊,别怕,啊,小可爱,说着把那胡子拉碴的嘴伸过来印在了小涵精心化妆过的,鲜红欲滴的两瓣红唇上……
不会的,他不会有事的,他平时是那么谨慎,跟自己的交往也一直是小心翼翼,原则问题上,他从不让步,就算她再淘气,再哭得梨花带雨,他也绝不答应她提出的任何带有风险性的要求。在她看来,他够老奸巨猾了。至于经济上,应该也不会有事吧?他开的不过也是普通的,价值不到三十万的三菱。他跟她好,把她当宝贝,也不过是为她租了一套普通的两居室。这样看来,作风上,他做得天衣无缝;经济上,他也不像是贪官,那,会有什么事呢?为何忽然之间就没有信息了呢?他不会有事的,一定是他又有了新欢,想一脚把我踢开,哼!姑奶奶可没这么容易打发,看我不打上你家,你单位去!
小涵的心湖起起伏伏,一会儿是怕他有事,为他担着心,一会儿是他没事,是想一脚踢开自己,对他生气。就在这种纷扰的心绪百般不得排解时,地上被她摔掉的、已经有了伤痕的手机响了起来。小涵的心一惊一喜一恼的,猜测一定是他的,就不接,看他怎么样!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的脚却不听使唤地往手机那儿走去,她迅速弯腰捡起了手机,显示的却是娘的号码,她那颗惊惊乍乍、奕喜奕恼的心掠过大片的失望,而后,被一种温暖占据了。
“妮子,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可要好好吃一顿哟!”电话里传来娘那一贯的,带着温暖气息的声音。
“娘放心,会的,我今天跟同事去吃了肯德基,还K歌了,很开心呢!”她使劲儿装着欢快的口吻,不能让娘听出半点她不开心的苗头——她可是娘的骄傲和寄托呀!
娘在电话里唠唠叨叨地说了一大堆话,无非是,今年的玉米价跌得厉害,才八毛钱一斤,柿子呢,也比往年价钱低,才四毛钱一斤。爹的腰疼病老是犯,家里,那些个活计真是越来越干得力不从心了。二妮的学费一个学期竟然要八千元,读高中的三旦几乎每天都要钱,生活费、校服费、资料费、甚至,还有同学们过生日的随礼钱……云云,末了,又说,妮儿,你在那样的大城市过个生日,大家随的礼钱更多吧?多少?
小涵连忙岔开话题,问,爹的腰疼可去拔拔火罐试试,又问奶奶可好?她不能接着娘的问话说下去,说下去的话,她怕露陷。她不能让娘知道,她的生日这几年一直只跟黄诚一起过,一来因为经济一直拮据,她极少参加同事之间的各种聚会与party,只有黄诚这儿,她不用出钱,只得他的各种礼物就行了。
娘还在唠叨个没完,小涵手握电话耐心地听着,时不时地附和上一句。娘的这一通平平淡淡的家常电话,却在小涵心里搅起了轩然大波。她的思绪带着她的疲惫回到了那个小山村……
【三】
夜,悄悄地降临了,忙累了一天的村庄渐渐静下来了。鸟归巢,鸡宿笼,牛羊回圈,偶尔传来婴儿的一两声啼哭,还有三五声狗吠。村里有电视的人家一端饭碗,就坐到了屋里,边看电视边吃饭,不过,村里买了电视的人家并不多,就那么一二十家,还是大部分是黑白的,偶尔有家买的是彩色的,是那种极小的,也就十四,或者十六英寸。没有电视的人家,大都像小涵家一样,爹斜靠在床头上听收音机,娘呢,一般情况下都是闲不着的,要么是,抱着千层底鞋底子在昏暗的、只有十瓦的白炽灯泡下纳,要么是,飞针走线地为小涵姐弟几个缝衣服补鞋袜。
此刻,小涵又像往常一样,坐在爹用木板为她和弟弟妹妹制作的简易写字桌前,从娘亲手为她缝制的,用各色缝衣服剩余的布料,做成的书包里,掏出书本来写作业。其实,小涵的作业早就在学校写好了的。她的学习成绩一直是班里第一名,老师布置的那些个作业,对她来说,那真是,手到擒来,走去功夫就做完了,她常常趁放学后,同学们欢呼的那一小会儿就做完了。尽管这样,她回到家来还是要做作业,这是娘跟她的约定,娘从小就在她心中种下了一颗愿望的种子,那就是,努力学习,考出好成绩,考上好大学,将来到大城市里去工作和生活,活出跟娘不一样的人生。
娘跟她输灌那些个思想的时候,常常看着她的眼睛,她从娘的眼神里读出了许许多多的、她懂或者不懂的内容,那里面,有希望,有疼痛,还有,小涵也许永远也读不懂的。小涵长大后才明白,那是一种叫做迷惘的东西。
说起娘,那真是,怎么说,真是百里挑一的人儿。不光是,娘长得漂亮,还有含蓄。娘是读过高中的人,写得一手漂亮的钢笔字,颇爱读书,这就是,娘在农村妇女里头,就如一只漂亮的白天鹅从一群土土渣渣的土鸡里脱颖而出了。腹有诗书人自华,真是一点没错。娘无论到哪里,往那里一站,浑身上下就散发出一种与众不同的特别的光华,与那些个,村里女人,真正是,天壤之别。
只差一分啊!当年我只差一分名落孙山了。娘每每跟小涵提起她当年的高考,总带着一种无比的遗憾,还有喟叹的语气。
娘是姥姥姥爷唯一的女儿,上面有三个哥哥。当年,哥哥们都不愿意上学,都早早辍学跟爹学做农活或跟村里的匠人们学泥瓦匠、木匠了,只有娘一心想上学,且学习很好。姥姥姥爷也就不忍心硬让她辍学,勒紧了裤腰带供她。可是,没想到,老师们都看好的娘,竟然以一分之差落榜了。
农村的女孩,就两种命运,要么考出去,要么早早结婚生娃,像祖辈们一样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中终老。而前者寥寥,基本都是按部就班地按后者的路子走。
而娘,只因为这一分之差,决定的命运却是天壤之别。
【四】
那是个秋日的黄昏,夕阳即将收走它撒落在人间的最后一抹殷虹。树木啊,房屋啊都笼在一层薄薄的雾霭里,如梦似幻。村头的陶婶嚓嚓嚓踩着滚落在地上的落叶走进姥爷家的小院。陶婶是方圆四里八乡出了名的媒人,在旁人看来再不般配的一对,只要她陶婶插了手,没有不成的。姥姥和姥爷忙不迭地让座倒茶,脸上带着讨好的笑。他们是,想把陶婶伺候好了,家里头,那三个儿子该不会愁媳妇了。
娘在屋里就着昏暗的白炽灯泡为父亲哥哥们纳鞋垫,院子里传来若隐若现的声音。娘支了耳朵细听,前面,没听清陶婶说的什么,后面的,只听姥姥抬高了声音,有点激动,甚至,还有点气愤的成分在里头。说,那不行,那绝对不行!我们家彩云,她的模样儿,她的才华,你知道的,高中生啊!说啥也得让她自己挑个,吃商品粮的才能对得住她!只听姥爷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一声不吭地往门外走去,木柴门的吱扭声让娘的心一惊。
娘拿针的手不知不觉就停住了,停住了的针却不知怎么就扎到了娘的手指上,疼痛,让她忍不住“啊”了一声。院子里陶婶和姥姥的谈话戛然而止。
那天,陶婶是跟你姥姥说让我跟你大舅换亲的事的。娘有一天跟小涵说起这话的时候,语气平静,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在娘的讲述下,娘的那些个悲悲喜喜的曾经,重新在小涵面前活泛起来了。
【五】
冬月的天,真是冷。西北风像小刀子一样一下又一下地割在人们的脸上,手上。人们用自己亲手织成的线围巾捂了脸,袖了手,还是冷得瑟瑟瑟的,嘴里嘶嘶地吸溜着冷气。
“快来看啊!娶媳妇的回来了,那个新媳妇,真是漂亮!”不知谁喊了一句,大家忽然丢下那些,一直围绕在身边的冷,齐刷刷地跑出去看新媳妇。
娘个子高挑,身材匀称,标准的瓜子脸,双眼皮,丹凤眼,樱桃嘴,怎么说也是个美人,再加上那来自内里的一种难以言说的气质,那真是,怎么说,让这个小山村的人惊讶了。
真漂亮啊!只可惜嫁给老五,真正是,辱没了她,哎……爹在弟兄六个里排行老五,是弟兄几个里最最提连不起的。后来,在娘的拉扯下,才大有改观,这是后话。
你近来发表的一系列作品,无论小说还是散文,给我的感觉,就是有突破,自我突破。一表现在你的语言上;而表现在你的写作技巧上;三表现在你的主题上。小说散文都描写了人性。文学是人学,不描写人性,都是肤浅的。
飞扬,看到你进步这么大,我很开心。
纠正错误。近来老出错。可能是我老了。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时而紧张,时而揪心,时而温暖,时而无助。
文章里,开篇便揭开小涵这个女孩的小三身份,从而一步步讲述其沦为小三的过程,与自小所在家庭带给她的影响。
飞扬的文笔没的说,语言犀利,干净利索,不拖泥带水。阅读之后,给人以畅快的感觉。
故事安排妥帖,留白恰到好处,给读者无限想象空间。
飞扬,的确是以飞的速度在进步。为你开心,加油,再来几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