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小鹏原名迟展翅。他刚学会走路和说话时，一觉醒来，从此不见爹的踪影，妈也从学校的老师变成了生产队的社员。
　　 “妈，爹呢？”展翅想爹的时候问。
　　 “你爹出远门了。”妈回答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又过了几年，展翅懂事了许多。一天晚上，展翅发现妈从学习班回来，在悄悄地流泪。展翅想，妈可能是想爹了，因为他也想爹啊！
　　 “妈，爹出远门的那个地方在哪？”展翅问。
　　 “在地狱，你爹死了！”妈极不耐烦地回答儿子。
　　 后来，展翅开始上学了。当同学们当面骂他“狗崽仔”、“小特务”、“黑五类”，把唾沫吐在他身上，把墨汁涂在他脸上，他感到莫名其妙，委屈地呜咽。这时，只有学校的现任校长艾叔出面，帮助展翅把那一群欺侮他的同学压制，一边安慰他，一边擦去他衣服上的唾沫和脸上的墨汁。
　　 在展翅的童年印象中，艾叔经常来他们家里吃饭喝酒，爹是校长，艾叔是教导主任，他们既是工作上的好搭档，也似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两人在一起无话不说。
　　 爹死去和妈下放生产队种地之后，艾校长总是利用星期天的空闲，帮助展翅家干农活。于是，关于艾校长和展翅妈不清不楚暧昧关系的风言风语四起。同学们又开始骂展翅是“私生仔”，说展翅妈是偷野汉子的“破鞋”。展翅回到家里，问妈重提“爹”的旧事。
　　 “妈，我爹真的死了？”
　　 “没错，你爹真的死了。”
　　 “我爹怎么死的？”
　　 “被边防战士开枪打伤了腿，在海水中淹死的。”
　　 “死的是我真爹吗？”
　　 “死的是你假爹。”
　　 “我真爹是谁？”
　　 “你真爹是现任艾校长。”
　　 “不可能，外面的人都说艾校长不能生育，他怎么可能是我爹呢？”
　　 “你是相信外面人唱的，还是相信你妈说的？”
　　 “我当然相信妈说的。”
　　 不久，展翅妈跟艾校长结为夫妻，一个没有污点的革命家庭组成了。从此，迟展翅改名为艾小鹏，再也没有哪个同学敢对他说三道四了。
　　 艾校长视小鹏妈如皇妃，视小鹏为掌中宝，在他的庇护下，小鹏妈很快恢复了教师公职，小鹏先后过了加入少先队和共青团这两关，高中毕业下放农村锻炼时又入了党。
　　 后来，艾校长当上了教育局局长，艾小鹏近水楼台先得月，被推荐上了省城的名牌大学。改革开放之初，艾小鹏分配回家乡县政府招商局工作，不到五年就当上了局长。
　　 忽如一夜春风来。艾小鹏生活和工作的南方滨海小镇，被国家确定为经济特区，开始大张旗鼓地引进外资，一批港澳台企业家纷至沓来。一日，已高升市委统战部部长的艾叔，给小鹏打来电话。
　　 “儿子啊！听说你们招商局明天上午接待港资企业家迟鹏来？”
　　 “老爸！的确有此事。”
　　 “很好！你明天接待的迟鹏来不是别人，他是我的老同事、老朋友、老冤家。年轻时，我和他共同追求过你妈。你明天晚上给我留点时间，我要设宴和迟鹏来叙叙旧，你小子必须作陪。”
　　 次日，艾小鹏走进酒楼包间，发现酒菜已上齐，老爸艾部长跟迟鹏来只是谈笑风生，却不动碗筷，显然是在等候他到来。一会儿，见妈也从洗手间走出来。
　　 艾小鹏看到多年闭门居家，不愿意陪同老爸外出应酬露面的母亲，惊叹地问：“妈！您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今天这场合我必须来。”
　　 迟来鹏看到上午还是公事公办的艾小鹏局长，突然叫他的原配夫人一声妈，喜出望外，又不知所措。
　　 “老艾，这……这是展翅吗？”
　　 “不错，他就迟展翅，我今天约你叙旧，一是要把儿子奉还给你；二是要向你赔礼道歉。”
　　 “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儿子问。
　　 “小鹏，迟鹏来先生才是你真正的爹。”妈边抹眼泪边回答。
　　 “老艾，我的好伙计，我当初逃出去的时候，不知未来是死还是活，委托你帮我照顾他们娘儿俩，你真的做到了。一别将近二十年，我把责任和负担全扔给了你，实在对不起。在此，请受我一拜！”迟鹏来话音未落，单膝已着地。
　　 “使不得，使不得，请起，请起。老迟啊！对不起你们一家人的是我老艾。”
　　 “老艾，你这是大白天说梦话吧！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老迟，你还记得你戴上反革命帽子的前一天晚上，我在你家喝酒时，你说了什么吗？”
　　 “当然记得，我醉酒后说‘天大地大不如共产党大，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这一句话不符合客观规律。共产党是全世界党员人数最多的党，说它比天大地大还过得去。毛主席是德高望重的党和国家最高领导人也一点不假，但他与成千上万的老百姓连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怎么能说比老百姓自己的爹娘还亲呢！”
　　 “没错，这一句话，就是你被打成反革命分子的致命伤。”
　　 “狗日的老艾，我好像当初只对你一人说过这句话。”迟鹏来突然醒悟：“难道是你老艾举报揭发了我？”
　　 “老迟，对不起！就是我当时鬼迷心窍，为了得到展翅他妈，为了那一校之长，一时糊涂做错了事，才给你一家人带来了不幸。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忏悔，私下里也给展翅他妈道歉过多次。今天，我是特意当着你儿子的面，给你赔礼道歉的。”
　　 迟鹏来不请自饮，端起苦酒倒入喉，叹气道：“唉！老艾，在那种特殊的年代，谁也把握不住自己的命运，你不必自责，我不会怨你。我儿子认你这个爹没有错，你比他亲爹我迟鹏来还要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