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节 盲流
　　 朋友是人生最大的财富，而财富不一定是人生最好的朋友。
　　
　　
　　 话说有个朋友叫“杨伟”的， 上小学那会儿，我们就非常的要好。一块逃过课，一前一后辍的学，又一块上的戏校。直到现在，还保持着非常好的友谊。
　　
　　 其实，“杨伟”也是个吃苦长大的孩子。他比我大一岁，但我从来没有叫过他哥。小时候直呼其名，现在大了就“哎，哎”的，怎么怎么。再或就是称之老兄，什么什么的。
　　
　　 在八十年代初期，自行车还属于紧俏商品，他父亲当时是生产队长。于是，托关系，走后门，想买一辆上海牌的永久自行车。谁成想，钱是花了，车影子也没有看到。因为他所托的人是村支书，他的顶头上司。所以是有口难言。终于，气过了头，精神出了问题。当然，这都是听说的，事实的真相，或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杨伟姊妹三个，他是老大，父亲患病以后，妈妈觉得日子没有盼头了，就一走了之。是他的爷爷引领着他们一家，艰难地度日。
　　
　　 记得刚辍学那会儿，我们在学校里虽然不好好学习，（不好好学习是有原因的啊）但对人生也是怀有非常远大的抱负。有一段时间，我们几乎天天是形影不离。一起吃喝，一同睡觉。一同讨论人生，当然，也一起调皮捣蛋。
　　
　　
　　 我们天天想着怎样才能发家致富，怎样才能出人头地。那个年代，国家刚刚开放。还没有人出去打工的时候，我们俩就想着，大丈夫应志在四方，我们应该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当然，更多的是想找机遇，看门道，为了人生的不平庸，而努力奋斗。
　　
　　 想出去闯荡，首先得有启动资金啊，连路费也没有怎么行动呢？
　　 “我有办法了”，他似乎显得有些神秘。
　　 “什么办法”，我不解地问。
　　 “你不要管，跟我来”，他说着自顾地就往前走。
　　 “哦”，我在后面紧跟着。
　　
　　 到了他家后，他说“咱们把猪圈里的猪卖了”。
　　 “这怎么行，再说，这猪还没有长成啊”，（猪大约有一百多斤）我显得有点诧异。
　　 “没事，卖了再说”，他一副管他什么三七二十一的样子。
　　
　　
　　 一番密谋后，我们将猪圈门打开，把猪放了出来。可是猪放出来以后，满院子的疯跑，我们就在后边那个追啊，弄得我们两个人气喘吁吁的，汗都出来了，也逮不住它。
　　
　　 “妈那逼，这猪还怪不好逮嘞，你等会儿”。他气喘吁吁的说着，往大门外走去。
　　 而我此时坐在凳子上，脸憋的通红，胳膊一抬，在额头上擦了一把汗。只剩下喘气份了。
　　
　　 不一会，来了一个邻居，我们都叫他“良哥”的。进了门后，看到此场景问；
　　 “恁俩是在干啥勒啊”？他感觉有点奇怪。
　　 “他说把猪卖了”？因为猪是他家的啊，所以我得把责任推给他啊。我说着用手指了一下杨伟。
　　 “去求吧，这猪还没有长成”。他说着回头面向杨伟。
　　 “你把猪卖了恁爷回来了咋说”？这语气里有责怪，更有不理解。
　　 “木事儿，你并管，鸡巴这猪俺俩逮不住，你来帮帮忙吧”。杨伟的语气里有无所谓，同时也有真诚的恳请。
　　 “去鸡巴吧，我可不逮，恁爷回来日瓜我咋弄”？良哥有点明显的不情愿。
　　 “木事儿，木事儿，你装着不知道，就中了”，杨伟一再恳请。
　　
　　 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再加上我俩的一再恳请。
　　 “中，有啥事并鸡巴找我啊”。良哥显得有些不情愿地说道。
　　 “中，中”，我们俩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回答。
　　
　　 就这样我们把猪用绳子捆到架子车上，拉到屠宰场卖了。记得那个时候是卖了六十多元钱。
　　
　　 有了钱，略做准备，次日我们开始出发。其实我们以前早就说好了，要去大城市上海闯荡。因为上海在我们国家是最大的城市。以至于后来的南下打工潮。主要说的是广东，以及深圳。那个时候深圳才刚刚起步，名气还没有波及到内地。
　　
　　 我拎着一个人造革的小皮包，里面放了一双鞋子，一个衬衫，一把水果刀，他那时候拿的什么行李现在都忘了。我们俩坐班车到了洛阳火车站，在卖票大厅里徘徊并观望着。
　　
　　 话说现在的售票大厅，显现的全是高科技的结晶，什么声控报幕，什么电子的滚动，那是五彩斑斓的。那个时候落后啊，一块大黑板，打成格子，一行一行地写着到哪里，哪里多少钱。我们块一块，一行一行地在寻找着。有了，上海十九块。看到了以后，无奈似乎又觉得有些茫然，于是，我们俩开始商量。
　　
　　 “一个人十九块，两个人都三四十块了，而咱们只有六十多咋弄”？他问我的语气有些丧气。其实，我口袋里还有十几元，他当时是否知道，现在我都忘了。
　　
　　 “别慌，我到那边看看去”，我在安慰他，也是在安慰我自己。
　　 “好”，他答应着，我已经向问事处走去。
　　
　　 “同志，请问一下，我们从火车上接人怎么进站啊”，我问话的语气明显的有装腔作势的成分在里面。
　　 “去那边买一张站台票，”，那个女服务员说着，用手指着一边的一个小窗口。
　　
　　 我连忙跑回去对杨伟说，“咱俩买一张站台票混进去吧”？我说着，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同时也看着他脸上的反应。
　　 “中，你去试试”，他显得有些犹豫。同时，我也知道他的意思是让我去买票。
　　
　　 于是，我快步走到售票窗口，“哎，站台票多少钱一张”？我声音很大，似乎是在为自己壮胆。
　　 “五分”，卖票的是个中年妇女，和我说话代理不代理的。因为此时她正和另一个人在聊天，说话的时候，只是回头看了我一眼，随即又把脸转了过去，继续她们的聊天。
　　 “买两张”，我说着，把钱从窗口递了进去。
　　 她又回过头来，“站台票只能卖一张”，她对着聊天的那个人是喜笑颜开的，而回头对我的表情却是僵硬的。这个死女人。
　　 “我们来了两个人啊，再说我们接的人带的行李多”，我在恳请她。
　　 “那也不中，这是规定”，她僵硬着的表情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而且还带有点不耐烦的情绪。
　　
　　 没办法，先买一张再说吧。于是，给钱，找零。我回到杨伟的身边。
　　 “鸡巴，两张票人家不卖，你再去试试”，我说着把手里的一张票在他眼前晃了晃，算是拿给他。
　　 “嗯”，他瞟了一眼，直径向卖票处走去。
　　
　　 就这样我们用两张站台票登上了从乌鲁木齐开往上海的列车。一路不表，当车行驶到徐州，开始了第一次的查票，我们的眼相互看了一下彼此，像是在给对方放打气。但心理的慌乱，明显的聚集到眼球上，此刻的眼是左右张望，惶惶不可终日。幸运的是，快要查到我们这里了，不知道为什么，查票的人走了。我们这一颗在半空悬着的心，也就落地了。我们俩同时出了一口长长气，真是有惊无险啊，于是，喜形于色。
　　
　　 岂料，到了南京，又开始查票了，怎么办呢？我们两个又开始六神无主了起来。怎么办呢？怎么办呢？我明显的坐不住了，心理猫爪似的。左右看看，前后看看，到了，到了，马上就查到我们这里了，我一起身，向着查票的反方向走去。
　　
　　 我假装上厕所，想躲过去查票这一劫。等我们这一节车厢快要查完了的时候，我回来了，在和列车员擦肩的那一刻。
　　 “同志，你的票呢”？吓了我一跳。
　　 “刚才不是查过了吗，真是岂有此理”，我大声嚷嚷着，用理直气壮为自己壮胆。
　　
　　 由于我的声音大，一圈的眼光唰，一下子聚集的了我这里。那个列车员瞪了我一眼，此时像是理亏了一样，也没有再说什么，我又回到了我原来的座位上。
　　
　　 当我走到座位处的时候，一看，傻眼了。他被抓了啊，我唯一的一个同伴抓走了，我怎么办呢？此时的心情比刚才看到查票的来更为糟糕。怎么办呢？他被带走了，我怎么办呢？我是不是去说我也没有票啊？这样是不是有些蠢呢？此时，我又一次地想起了我刚才说的那句岂有此理的话。估计刚才那么多人看我，也是因为这么小的孩子能说出来这样的刺话儿感到新鲜。我怎么办呢？我真的是六神无主了，我心里那个急啊。无以言表。
　　
　　 火车到达镇江车站，杨伟被押送下车，我从窗户口看着他被带走了，心里的沮丧，那个急，那六神无主，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就在我想着怎么办？怎么办的时候，火车徐徐开动。欲哭无泪啊！
　　
　　 火车到达上海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十层楼上的霓虹灯的闪烁。唰，中华牙膏。唰，白玉牙膏。不停地来回变换着。
　　
　　 幺洞拐进站，幺洞拐进站，请下车的旅客做好下车准备。请带好你们的行李物品，有小孩和老人的旅客，请恁照顾好你们的老人和小孩。幺洞拐进站......
　　 一遍一遍地重复吆喝着。
　　
　　 哇，上海真大啊！光铁道綫就有几十条。其实，我们家也是住在铁路边的。我们那里是笼海铁路，隶属郑州铁路局。我们家那里是个小车站，停靠的都是一些短途的慢车。那个时候才只有三条轨道，一下子看到几十条轨道，停靠的火车有几十辆，不由得从心底发出了感叹。
　　
　　 别感叹了，看看怎么出站吧，我随着人流，向出站口走去。
　　
　　 话说上海站人流那么的大，但出口一点也不拥挤。因为那里出口多啊，很长一排，这可难为住我了。本想趁着人多混出去，可是这怎么办呢？我远远地望着出站口，发起愁来。
　　
　　 在火车站徘徊时间久了，引起了警察的注意。一个警察过来把我带到了办公室里询问。
　　 “你怎么回事啊”？他说话的语气慢条斯理的。
　　 “我们是两个人一起出来的，那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在镇江下了车”。我边说边想该怎么回答。
　　 “你们来上海干什么啊”，那个警察一边倒茶水，一边继续发问。
　　 “嗯..嗯”，我得边想边回答啊。
　　 “我是做小生意的，来上海看看进点货”。编吧，不编怎么办呢？
　　 “我们两个人一起，他半路下车了，车票和钱都在他那里所以，所以我才，我才”。瞎话是不可能理直气壮的，所以，有了更多的吞吞吐吐。
　　 “包里放的什么”？他压了一口茶，眼睛盯着我的包，慢条斯理的语气似乎充满了怀疑。
　　
　　 这里有个细节，必须的表一表。当初杨伟的父亲患了病之后，她妈妈起初是做一点小生意，维持生计。最初也就卖一些自己手工制作的鞋。是刚出生不久的幼儿穿的那种，鞋的前面是一只老虎的图案。还弄些白色的毛毛缝粘上去。每逢集日，摆个小摊，一边做一边卖。久而久之，有了一点点本钱，也有了赶集的经验。于是，就去批发市场进一些袜子，围巾之类的小货回来卖。再以后跟着别人走了那是后话，暂且不表。之所以说这些是他妈妈有一本废弃了的营业执照，当初也不知道处于何种心理，放在了我的包里。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我看那个警察的眼里有怀疑的成分，也就忽然间想起了这个。赶快拿出来吧。
　　 “你看，这是我的营业执照，名字是我妈妈的”。我战战兢兢的，继续瞎编吧。
　　
　　 那个警察接过营业执照仔细端详了一会，说“这样吧，你把营业执照放在我这里，等你同伴来了，拿着车票来换回去”。警察这个时候的语气好像是在和我商量。
　　 我一听，心中窃喜，“好，那我怎么出站呢”？我问的语气里有激动，同时也有一颗心落地了的感觉。
　　 他随手拿了一张纸条，往上面盖了一个戳。
　　 “给，拿着走吧”。我接过纸条，欢欢喜喜地出了火车站。
　　 以至于我走到检票口，还趾高气扬地把这个条子高高的举起来，这特别通行证啊，你看，我多牛。
　　 上海，真不愧是国际大都市。火车站广场人来人往，人头攒动。北京的，天津的。广东的，湖南的。是南腔北调。西服革履的，拉棍要饭的，小商小贩的，是五花八门。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帅哥靓妹是眼花缭乱。而唯独我，显得是一脸的茫然。
　　
　　
　　 东瞅瞅，西看看。该往那里去呢？像一个外星人，初来到地球，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新奇，那么的生疏，那么的与世事不协调。
　　
　　
　　 管他呢，走走再说。于是，西藏路。于是，南京路。于是，苏州河。都留下了我茫然的足迹。
　　
　　
　　 哇，外滩，这就是人们传说中的外滩吗？人真多啊！男人真时髦，女人真漂亮。短暂的兴奋，把茫然覆盖。
　　
　　
　　 饿了，出门时从小店赊了两包鸡蛋糕还没有吃完。渴了，找个自来水管，喝几口。可是，白天还好，晚上咋过？住旅馆是不可能的，就十几元，也不够啊。巨大的茫然又一次地，笼罩着我。
　　
　　
　　 盲目的走了一天了，到了华灯初上之时，那四处闪烁的霓虹灯仿佛是在嘲笑我。何去何从？我该向谁诉？
　　
　　
　　 茫然的脚步，继续向前挪动。突然，眼前一亮，一堆的水泥管道，映入我焦急的视线。这里在修路，确切地说应该是修下水管道。我停止了前进，我开始了思索。
　　
　　
　　 睡这里不是挺好吗？反正是夏天也不冷，此处还能遮风避雨，何乐而不为呢？就这样想着，就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