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病了，做了两次不算很大的手术。母亲老了，不知不觉中已步入了耄耋之年。
　　 多少次回想起母亲住院时的情景，心中便常常涌动出一种难以抑制的心痛和深深地感动。“快，快，我得起来，该做饭了。”“牛奶热了吗？快给你爸端去，他还没吃饭呢。”刚刚还在昏睡的母亲，突然强睁开一双疲倦且无力的双眼，瞧瞧坐在身边的这位，尔后又望望站在身边的那位，嘴里还在不停地叨叨着：“水开了，快灌上。”我们个个都强忍着即将淌出的泪水，不断地轻唤着母亲：“妈，你醒了，这儿不是家是医院，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吃点饭吧！”“给你爸端去了吗？”母亲仍在执着于刚才的思维，继续着她的追问。没办法，我们只得顺应她的话题，随机做着回答。因为我们知道，这么多年来父亲在母亲心目中的位置，因为我们更知道，在母亲微睁的双眼里，映射出的是那份浓浓的牵挂。几十年，似乎那份重重的牵挂已深深地镌刻在母亲瘦弱的身影里。
　　 到如今，父亲与母亲早已走过了金婚之年。然而，他们的生活却可以说是在吵吵闹闹中汇聚成的多少个日日年年。年轻时的父亲英俊、潇洒、帅气。对待工作认真、负责、一丝不苟，当年在单位里也称得上是一个很有能力的技术骨干。但是，他的脾气很倔、很直、从不会花言巧语，在家里更是以严厉著称，对待妻儿可以说是一个十足的大男子主义。我的母亲善良、淳朴，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家庭妇女，虽然身体柔弱，却背负着家庭的重担，含辛茹苦地拉扯着六个儿女。
　　 我是家中的小女，记忆中的父亲、母亲已不再像哥哥姐姐所讲述的那样总是吵架了。但是家中的气氛还是常常的紧张、沉闷。每当看到父亲回家时脸色不好，儿女们便赶快避而远之。此时母亲也并不说话，因为她一向很惧他，只是默默地操练着那套熟悉的流程——盛饭、打洗脸水、整理父亲的衣服......。尽管有时父亲并不满意她为他所做的一切，尽管有时她还悄悄的暗自垂泪，但母亲还是依然坚持着，每一天、每一天......。他们似乎很少交流，仿佛这一切早已定格在彼此的生活之中，并已形成了一种定律，一直延续，几天、几年、几十年。
　　 或许这也是生命中注定的一种缘分。有时父亲不在家，我们这些做儿女的也敢放胆跟母亲一起谈论起父亲。于是，母亲便开始数落起父亲一大堆的不是，说的气愤了，嘴里还要骂上几句。每到这时，姐姐们便故意调侃着母亲：“那你不会跟他去争？跟他去闹呀？你就是太软弱了。”母亲也并不生气，随后便又开始罗列起她之所以这样做的更多更多的理由。
　　 俗话说：吵吵闹闹一辈子。我想：这“吵”、这“闹”，就权当是父亲、母亲共同生活中的一剂调味品，伴他们走过平静、走过风雨、走过年轻、走向衰老。
　　 如今，父母真的是老了。父亲小脑萎缩，并且患有老年性痴呆的症状也越来越明显，因此，他也越来越依赖母亲了。母亲没做手术之前，从不敢长时间去儿女家，哪怕是两三个小时，父亲也会叫人打电话来催促。母亲到哪里也总是不安稳，一会一念叨，说什么那个家如何如何需要她，父亲的啥事啥事还等着她回去去弄呢等等。可等到真的回到家里，母亲却又反过来责问父亲：“出去一会又找我干啥？你少跟我打点架比啥都强。”一句话噎的父亲半晌都无语。哎！看来这一点母亲真的是心口不一了。
　　 都说老小孩老小孩，这话可真不假。父亲现在的思维常常是半糊涂半清醒。几个月前，大半夜里，父亲与母亲竟因为自己的大外孙儿是否已结婚而争论起来（大外孙的女儿都上小学了），甚至还动起了手，母亲哭哭啼啼跑出了屋，陪伴他们的哥哥得知缘由后哭笑不得，只好耐心劝说母亲，叫她不要跟父亲一般见识，毕竟他已是一个有些呆傻的人了。后来，母亲因为要做一个小手术住进了医院，父亲还托付儿女转告母亲，叫她不要害怕，这种手术挺简单，一会儿就做好。听着这几句再简单不过的话语，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心中都感到无比的欣慰和温暖，因为在我们几十年的记忆当中，似乎很难搜寻到父亲对母亲这么直白而真切的牵挂与宽慰。后来，由于某种原因，母亲又做了另外一种手术。但是，一直没敢告诉父亲，只是说母亲需要在医院里静养。转眼十几天过去了，仍不见母亲回来，父亲便急了，不吃饭，只是呆呆地站在桌前，无论别人怎么劝也无动于衷，直到过了几个小时后才吞吞吐吐地道出了实情，原来是在想母亲了。
　　 走过了岁月，经历了风霜，饱受过辛苦，生活仍在平平淡淡、磕磕碰碰、吵吵闹闹中延续。他们似乎从未品味过花前月下的美好，也更没尽享过情浓意浓的缠绵。他们的生活是那么的平淡，平淡中还要时不时地掺入些别样的滋味，或苦、或酸、或辣、或咸。如今，我的父母都已经老了，老得连自己的生活都无法自理了，然而留存在他们生命中那些最深刻的印记却永久的没有褪去。一杯、一饭是那一辈子的搀扶；一吵一闹是那一生不变的牵挂。
　　 这便是我的父亲、母亲——他们在吵吵闹闹中的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