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水之草(散文)
早想为她写点什么,可相对她的美丽,文字似乎显得多余。她在那里,静静的,那就是语言,就是写意。我不是植物学家,对水草家族一知半解,甚至基本叫不出它们具体的名称。我只是感受到水草的美。
那是另一片天空,无须你仰视,只要我们肯将高贵的头微微下倾,在那漾漾低处,你就会发现她曼妙的身影。
童年的游戏玩来玩去就那重复的老几套,可都是原生态的,不像现在的孩子,吹个肥皂泡也用买来的塑料工具。那时,男孩们到了河里,猛不丁将一粒白石子抛入水中,瞬间便有若干个光屁股齐齐露出水面,那是孩子们像鹭鸶一样扎进河底的必然动作。谁先捞起来,收获开心成了他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奖赏。
记得那次我钻入河底,摸着鹅卵石潜寻,突然脚被什么东西拉扯了一下,伸手去抓,原来是被一根水草缠着,无意中目光平视过去,几米远的地方出现一处水下宫殿似的景致。那里水草茂盛,鱼儿在它们的根茎之间穿来穿去。其实在水下通常你看不出河的颜色,可刚接近水草的栖地就不同了,色调马上鲜明生动起来,且极富层次感。有的地段水草浓密,有的稀疏,如同微型森林;中间空出一原平丘,毛茸茸的,似碧绿的地毯。我因眼前这些水草而着迷,放弃了对那粒白石子的寻找。
游到较浅的地方,站在齐肩深的水里,贴河面望去,那些水草如少女的长发般朝一个方向顺去,又似春天里窈窕的青青柳枝垂钓于水镜;而那些小鱼儿们把我的两只脚当也做了水草的根茎啄着。这时,我有种异样的感觉,仿佛自己就是一棵被水滋养着的水草。
后来,疲于应付繁杂的生活,我慢慢淡忘了那奇特的美以及那份莫名的感动。游人的眼球被那些显露的景致吸引,往往对她不屑一顾。我曾有多次离她那么近,甚至触摸到,只因心在别处,都没有细细地去观察品读。再次关注水草,已是几十年后的事了。
流经城市的河段两边都筑起高高的人工岸堤,早没了原有的自然状态。一些因河而孽生的生活情节与场景也随之消失。记得那是个晴朗的秋日,我忽然决定离开城市,走了很远很远的路,终于见到那原始风貌的河湾。“嘭——嘭——”传来久违的洗衣棒的喊声,这声音听着似乎有些古老,而浣衣女就蹲在不远的地方。她把衣物闷入水里,又忽地提起,如此反反复复,波纹一圈圈向周边漫开。我走近几步,循着波纹看去,发现河面飘逸着许多水草,翠绿的叶梢一丛丛的,拖着长长短短的尾巴快活地摇曳起来。
这是默然的互动吗?我想。
此番情景,唤醒了我对水草初始的记忆。这里属澧水上游,风景处处皆是,没人留心到这水下的隐士。我呢,常常为些不起眼的事物而感动或吸引。有一段日子,渐渐地,我对那些水草有了牵挂,像牵挂亲人那般不时地要想到它们。
在不同的季节,不同的天气里,我都会抽出时间去看望那些野生的水草。我给它们拍照,还在内心和它们对话。
她是宁静的,任水自滔滔不绝。傍晚时分,微凉的风儿贴过薄薄的水面,在水草头上轻柔地舔着,层层清波一阵阵推搡过来,一进一让,水草扭摆着苗条的身姿。这般柔情全在默默无语中了。野鹭鸶清楚这天然的迷宫是鱼虾的乐园,栽进去叼了小鱼箭一般冲出水来,水草从不会网住它们。如果有金色的霞光映照,分不清那些草儿到底是长在水里还是天上。你不忍离开,直到暮色浓重。
这种植物并非随处可见,但人们习惯把她归入“草”类,视为贫贱之物。众多欣赏的目光都送给了同为水生植物的荷花。荷花高洁显赫,容颜姣好打眼,仗着亭亭玉立而出尽风头,赢得满满的赞誉。而水草没那些可炫耀的资本,与荷花相比她更富野性,只是择水而居,无须在平静而肥沃的湖塘里享受农人的服侍,也不贪那过客的美词。可她仍然不失高雅的气质,大部分时间保持碧绿的色彩。只有个别品种当夏季高温时叶片渐渐脱落,剩下一块块状茎,这看似枯萎的现象其实是她进入了休眠期。高温期一过,立刻以更强的生命力,呈现其鲜活的形象。
水草朴实而简单,自知卑贱但并非甘愿消沉而无所作为。她大量从水中吸收二氧化碳等有害物质,并抑制不良藻类的生长。因了水草,水质更净更清。这不正是我们这个社会所需要的吗?她看似瘦弱,却勇敢镇定,不屈不挠。尤其每遇风雨交加的日子,雨珠滴滴答答打在河面上,河水陡然汹涌起来,人们的情绪也变得阴郁,那些浑浊的黄尘随风吹雨打而逝去,纤弱的水草却沉稳冷静坚守着家园。她起起伏伏,时隐时现,但绝不高出河面,始终与水在一起。这种意志品质和隐忍内敛的风格,让我们看到她不显山露水的另一面。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在热热闹闹的街市中,我们谁不想露出一头来?客观地说,我们大多是些普通人,不一定都能像荷花那样开得艳丽,但我们可以效仿水草,在这个社会中绽放自己独特的美。
一段时间以来,雾霾成了常被用到的一个词汇,它搅得我们不得安宁。这是天气,由此想到我们的现实生活,也同样有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雾霾,我们能为此做些什么呢?想想水草精神,不妨就踏踏实实学做一条普普通通的水草吧。我们若都能这样,明天就有盼头了。
天地之间,人的生命微小如水草。每当我看见水草静立于风雨中,随浪舞动,受她的精神感染,内心便像清澈的河水一样澄明。想好了,下辈子做一条水草,就在那一河柔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