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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三丧


作者:云水之间 秀才,1376.7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7735发表时间:2015-10-26 23:05:51

一、刘老鬼之死
   这段时间,天老爷不知道错了哪根筋,一连二十几天没下雨。太阳每天像个烧得滚烫的铁饼挂在天上,从东转到西,烤得旱土焦了,水田裂了,眼见晚稻正是抽穗扬花的时候,这时候不及时供水,秋收就不要指望了。但是村子里现在只有冲北坡那口山塘还有半塘水。
   清晨,满头白发、身材胖实的刘老鬼第一个来。托他照看的大儿子家的田地水路最远,干得最厉害。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山塘那个最低的涵洞口打开,可是水却放不出去。这个低涵洞不到干旱时节,很少有打开的机会。也许久未打开,涵洞已经堵塞了。
   刘老鬼到山塘边山坡上,弄来了一根小毛竹,弯着腰站在水里朝着涵洞里使劲捅 ,感觉里面硬邦邦的梗着一块大石头 。这可不好办了。洞口还在水面六七十公分以下, 卡在涵洞里的石头,看不到, 摸不着。刘老鬼弄得满头大汗, 筋疲力竭,石头依然纹丝不动,涵洞出口仅仅一股淅淅沥沥的浑浊的水在往外冒。
   这时天已经大亮了。几个也来放水灌田的都站在了涵口周围水里,大家轮番试着捅,一点成绩都没有。三十来岁的军伢子骂骂咧咧:“哪个缺德鬼将这石头塞进去的 !要不干脆将这塘基挖断算了!”
   辉老太爷慢条斯理地答道:“莫发宝气呀,挖断了,你自己重新补上呀?这高的塘基,以为说挖就挖的呀?”
   “那你说怎么搞?挖又挖不得,捅又捅不通,难道就不要放水救禾了!”
   辉老太爷其实还差一个月才六十岁,只是因为其做事说话都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着急的作相,因此得个老太爷的雅号。只听他不紧不慢地说 :“我们轮流捅呀,慢慢捅,总会捅开的呀。”
   “呀呀呀!”军伢子嘲笑道:“我的辉老太爷呀,你不急,我们可急呀!我今早本计划将水放满田,答应赵马桶上午去帮他放新屋基脚线的!”
   军伢子一边说着一边又接过毛竹,穿着一条裤衩弯着腰使劲捅, 捅一下骂一句:“他妈的,他妈的……”
   几个人正在跟着那石头较劲 ,只见刘老鬼的侄女婿、花妹子的男人,外号“生牛皮“的刘毕生忽然来到塘基上,对着站水里的几个人喊道:“不准捅,不准放水!”
   一直未说话的刘老鬼回道:“如何放不得?”
   “你们将水放干了,我塘里的鱼不都会干死了啊?”
   “那我不管!” 军伢子一边捅一边说:“那只怪你运气不好。 你一包养这塘,就遇上天干年岁!”
   “我包塘养鱼,组上条约说好保障养殖户的利益 。你们都签了字的!”
   辉老太爷说道 :“哪个要损害你的利益呀?就算这涵口哑了,也不会将水放干的呀!再说,我们是靠吃饭活命,可不是靠吃鱼活命呀!”
   身材瘦小的刘毕生站在高高的塘基上,对站在水里的几个人大声喊 :“我不准放就不准放。这塘是我的!”
   高高大大的军伢子停下来,站在水里叉着腰,高声叫道:“ 你的塘啊?生牛皮你死个副脸呃!这是我们组上的!你个外地人还想来霸占啊!我今天就要放水,放个干干净净!”
   刘毕生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是个生来胆小怕事的人。花妹子那已经死去的父亲原本是看着刘毕生人聪明,有文化,才招其入赘做了上门女婿,如今,岳父大人已死,刘毕生因为性格有点清高古怪,与村里的人们一直未完全融合在一起.。
   刘毕生不敢跟军伢子硬碰硬,他一肚子怒气无处发泄,只好一边走开, 一边恨恨地说:“ 捅吧,捅吧!你们今天捅得那水泥疙瘩碎,算你们本事大!”
   原来鬼精的刘毕生为了防止塘水被放干,在开春清塘放苗的时候,就偷偷地将半包水泥塞进低涵洞,彻底使它哑了。
   这话幸而军伢子他们没听到。不然,“生牛皮”说不定会被暴躁的军伢子打成“熟牛皮”。
   几个人弄了一早晨,还是没有成功。军伢子回去吃早饭,本来准备还要来,结果赵马桶死活要他去给地基放线,军伢子一想,刘老鬼的田灌水路程最远,干得最厉害,他肯定上午会想尽办法打通涵洞的,于是跟着赵马桶一起忙他们的去了。
   刘老鬼确实着急。他比辉老太爷恰好大十岁多一天,从市钢厂内退十多年了,回来一直作田种土,不曾闲着。这两年身体差了,还有高血压毛病。本来,他没打算种田了,可是老伴坚持说要种,说是自家种的稻米,吃起来放心。再说,三个儿子家里的责任田,都是托老父亲帮着照看。 一条牛是一看,一群牛也是一看,所以刘老鬼今年还是种了田。连着儿子家的十几亩,单单管水施药,就让他劳累得够呛。
   吃过早饭,已经九点多钟。刘老鬼正又要去弄那犯愁的涵洞,老伴从房里出来对他喜滋滋的地说:“莫去搞哒!我才听到天气预报,今天晚上到明天,有大雨!”
   刘老鬼下意识地看看天。太阳好像蒙了一层纱,虽然不是那么明晃晃耀眼,可是那灼热感却丝毫不减。一丝风也没有,整个就像一个蒸笼,让人觉得闷热难受,喘不过气来。
   “一没有起云,二没有刮风,哪里会有雨!”刘老鬼悻悻然。
   “天气预报说是台风影响,应该不会错吧。” 老伴因为坚持要种田,遭到刘老鬼的多次埋怨,因而说话有点怯怯的。
   刘老鬼将信将疑。早上泡在水里那么久,又累又乏,他也有点泄气了。要是真会下雨,那倒省了桩大事。
   .刘老鬼暂停了去疏通涵洞的念头。 他想,等午后看看天气变化。如果没有下雨的迹象,下午就拿一根搭手脚架的钢管去,一定要将那个气人的石头捣碎!他这样计划着, 却又不愿闲着,便戴一顶草帽,扛着锄头去屋后山坡上锄秋红薯地去了.
   后山坡上,辉老太爷竟然也在锄红薯地。刘老鬼问他:“没去捅涵洞啊?”
   辉老太爷说:“我懒得去。军伢子也没去,我一个人更加搞不成。如果涵洞放不了水,我去租抽水机来抽。”
   刘老鬼听他这样一说,心里暗想开了:我家田地离得最远,一路要经过他们的田。如果他们用抽水机抽水,等到我弄开涵口,只怕就断流了。他加紧地锄地,想早点弄完回去疏通涵洞。火辣辣的太阳在炙烤着,红薯地里苗还未走满,被晒得焉焉的,要死的样子。满坡的土坷垃滚烫的,坡地上四周是一人多深的杂草和灌木,一丝风也透不进来。刘老鬼汗流浃背,白背心湿漉漉的没一根干纱。辉老太爷扛不住了,说声:“我回去,会热死人的呀。”便走了。刘老鬼热的得头昏脑涨,耳朵嗡嗡地响,却不停歇,一心想赶紧镬完地里的杂草。
   刘毕生割了满满一担鱼草回来,抛在鱼塘草架子里。一上午,不见一个人再来放水,刘毕生心里放松了下来。眼见快中饭的时候了,他估计这时候中午正热的时候,不会再有人来,于是回到了山塘边坡上的家里。他的堂客花妹子因为感冒,到本组赤脚医生光医生家里去吊水,这时候还没见回来。刘毕生有点恼火。这段时间他堂客不知怎么的经常感冒,老是要吊水才好。他朝光医生家里去。
   光医生家在冲西尾。他老婆前几年病死了,儿子在县城中学读书寄宿。一个人在家,又是单家独栋,便养着一条狗守门。老远狗看到刘毕生来了,汪汪地叫个不停。刘毕生转过山嘴,到光医生前坪,却发现门关着。
   “光医生,光医生!”刘毕生喊道.
   光医生赤着上身,只穿一件裤衩。打开门一半,倚着门问:“什么事?才准备午睡,被狗叫声吵醒了。”
   “我堂客没在你这里吊水?”刘毕生疑惑地问。
   “吊水走了呀。”光医生说,“走了一些时候了。怎么?没回家?”
   “就是咯!家里没人,我以为还在你这里吊水。 这个家伙!不知道又死哪家串门去了,中饭都没回去做。”
   “那我就不知道了。你去东头湾里问问。”光医生一边说,一边关门,“不好意思,我瞌睡来了, 睡觉去。”
   刘毕生朝东头湾里去,心里窝着火。什么时候了,不知道回去做饭,还在别人家瞎扯!等下回去定要好好训教训教!
   可是刘毕生到东头湾里找了一老气,也没找到花妹子,他穿过垅口,气哼哼地回家。
   走上山塘塘基,刘毕生远远看见花妹子刚刚回家,正掏出钥匙准备开门。他纳闷,不知道她从哪回来的。正疑惑时,忽然瞥见水塘里,浮着一条鱼,雪白的肚皮。仔细一看,不对,是一块白布。啊呀不对! 是一个人,一个穿白背心的人……
   刘老鬼?刘毕生立刻惊得目瞪口呆。
  
   二、 在停柩的晚上
   “哎!这真是脱了草鞋进寿器呀!”
   辉老太爷坐在条凳上,望着刘老鬼惨戚戚的白皮棺材摆在院棚里,他明白了什么似得,一直摇头叹息。
   现在已是下午五点钟的时候。现在全组人家几乎都来探问过了。有些来后当即就回去了,一些帮忙抹尸入棺的老人,仍坐在院棚里唏嘘叹息和议论。光医生在厨房里和厅堂里穿梭,指挥刘毕生和花妹子,以及刘老鬼的二儿媳和三儿媳准备晚饭。刘老鬼大儿子刘汉金原是县货运公司司机,三年前一场车祸去世,堂客钟凤现在在县城一所学校食堂工作,已经电话通知了 ,还未赶回。二儿子汉银,学的是泥工。 三儿子汉铜,学的是木工,都同在县里一个建筑公司上班,也通知了,正从外县工地赶回的路上。顶替父亲进厂的四儿子汉铁已经和堂客回来,一个在房里陪着安慰伤心欲绝的婆婆,一个去请油漆匠赶工漆棺材。
   须臾,饭熟。人们围坐着,汗流浃背地吃饭。三儿媳丽雪点了两盘蚊香放在桌子下。光医生已经不自觉地将自己当成了此场丧事的主事人,安排坐着吃饭的二儿媳晓华说:“现在你要赶紧去买一条白沙来,还有槟榔。累了各位帮忙的,还没发烟敬槟榔呢。”
   此时刘毕生没吃饭,自告奋勇地给院棚里牵上两盏电灯。他是刘老鬼的侄女婿,人聪明,又热心。他像做自己的事情一样,默默张罗,一刻不肯闲着。
   接通电,已经暮色沉沉的院棚里顿时一片光明。大伙七嘴八舌头地说,生牛皮好能干!生牛皮又做一件好事,你岳叔会保佑你长命百岁!生牛皮,你这个鬼家伙是要多做点,看我们组上长得最好的花妹子都给你做了堂客了!
   生牛皮跳下凳子,说声:赶紧扒饭把你丫子塞上!正要到桌边吃饭。这时只见他岳婶被四媳妇逸月架着,一脸哀伤地趋出堂屋,也准备到院棚里吃饭。悲痛的婆婆一见电灯下白瘆瘆的棺材,叫声:“我的老倌子呀!” 又失声痛哭起来。众人正劝说时,忽然,一股风凉飕飕地穿过棚院,院外的樟树哗啦啦地摇动起来。人们正惊疑间,又是一股风。接着,凉风连续不断地穿过庭院,屋前树木,楠竹,杂草都哗哗地摇动。顿时,大伙感觉说不出的凉爽!
   起风了! 变天了!要降温了!众人回过神来,惊慌地赶紧扒完饭。帮忙的都回去了,留下了刘毕生夫妇和光医生。这时汉铁回来了。
   收拾完,众人坐回客厅。光医生叼着烟,说:“老叔走得匆忙,但后事不能马虎。我已经帮你们请好了大轿。还有,道师和厨师明早就到。如果你们不嫌弃,我会尽力帮把老叔这件事办得圆满。”
   晓华说:“你怎么擅自做主!我表叔是道师,我已经打电话请了他,他已经答应明天下午到。”
   丽雪也说,光医生你首先要跟我们说声嘛,我也跟一个大轿班子联系了,幸亏没最后讲定。
   光医生脸上有点尴尬。这时逸月说:“嫂子,就算了咯,人家已经请了,总不至于又退信,多不好。”
   “嗯,也是,”丽雪跟着说,“晓华以后给表叔解释清楚。”
   光医生这才欠起身说:“那好,我明天早点来,你们家里开好会,然后吩咐我就行了。我走了。”
   汉铁起身敬一支烟,说声:“好,要辛苦你了! ”
   暂时没有什么事,刘毕生和花妹子也起身回去。走出院门,感觉北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刘毕生不由自主挽紧了花妹子的胳膊,紧挨着走。
   “你抓我手臂搞么子,怕啊?胆小鬼。”花妹子嗤道。她甩落刘毕生的手,独自快步朝前走。刘毕生跟在后面,亦步亦趋。他既不敢拉开距离独自走,又不甘被说成胆小鬼。只好不远不近,呼哧呼哧地跟在后面。
   花妹子放慢了脚步。她转身挽住了刘毕生的胳膊,默默地一道走回家去。
   此时,久旱天终于下雨了。天空开始变得白雾茫茫,雨从刚开始的丝丝缕缕的纤细柔长和扭扭捏捏,好像忽然得到了启发一样从天空纵情宣泄而下,一大串一大串的雨珠垂落在地上,把这发烧的土地浇得遍地冒烟。而后这些横流的琼浆玉液把那些发干的眼看就要死去的秧苗焕发了新的绿意。在多雨的南方,雨是令人讨厌的。而这场久违的雨,又让期待已久的人们欣喜若狂。这场雨的到来,似乎冲淡了人们对刘老鬼的死的哗然。雨如注,从刘老鬼的棺材棚子四周顺流而下。
   钟凤是深夜到的。她家的房子多年前另建一处,在冲南坡里。今夜她没有回家,直接到了东头湾公公婆婆这里。一见院里孤零零的白皮棺材,钟凤悲从中来,叫一声:“ 爹爹!”跪倒在桌前失声痛哭起来。
   婆婆的房间里灯一直亮着。汉铁两口子正陪着老娘在迷迷糊糊打盹。听到外面的哭声,婆婆起身边出来边哭诉道:“钟凤啊,你可回来了啊!你爹爹再也没有了啊!”一旁的逸月醒过来 ,赶紧跟上来搀扶着婆婆。
   “妈! 妈,您别难过了。保重身体要紧!”钟凤赶忙起来,和逸月一起扶住婆婆坐在院棚里凳子上。
   这时汉铁也出来了,一起坐着。
   钟风一边擦着眼泪说:“汉铁,你应该睡在外面陪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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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文章以三个人的死来揭示世相人性种种。在场景处理以及人情世故的描摹上,处理得尤为精细。人物众多,矛盾纷呈,却被同一主题串联于一体。作者擅长使用肢体语言来呈现人物内心或者事物内质,三个人的死虚实交错,事件的背后呈现出的欲言又止令人深思。若前两者的死属于意外,那么光医生的死则带有人为的意味。文章将村民封建迷信的思想悄无声息放置于字里行间,情节之间环环相扣,引人入胜。结尾处,光医生的死与辉老太爷的长吁极有深意。一篇语言简练含蓄,值得细细咀嚼回味的作品!推荐赏阅!【编辑:紫玉清凉】【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5102707】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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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紫玉清凉        2015-10-26 23:07:02
  云水的小说,越来越精彩。编辑来迟,云水勿怪。
紫玉清凉
2 楼        文友:紫玉清凉        2015-10-26 23:09:44
  文章既无声地抨击了封建迷信思想,也巧妙地揭示了人性以及世态之弱处。看得不忍释手,因为事情有些多,匆促编辑。待时间空暇,再来细品。这篇较之上篇,感觉内涵更好了些。问候云水!
紫玉清凉
3 楼        文友:云水之间        2015-10-27 13:03:47
  感谢紫玉青凉的精彩按语。幸苦了!总是给予鼓励和赞扬,云水衷心感谢!
4 楼        文友:琴声悠扬        2015-10-27 15:10:33
  故事曲折,环环相扣,主题丰富,人间烟火。
  
   写得越来越好了,加油!
精神领域的宽广远比物质力量的强大更令人叹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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