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巷陌，百姓人家，一代又一代，如流水，似落花，生生不息，繁衍不已。若干年过后，村子内的老人也少了，小辈们衔泥芳燕纷纷飞，空留几处老屋清冷、寂寞按守着还像一个家。
　　 一个人，说走就走了。一户人，说散就散了。一个村庄说没就没了。父亲唉声叹气说。电视一关，窗外的黑夜慢慢渗透进来。有风袭来，他站在窗前。一声猫头鹰叫划破了宁静，他拿起手电，低着头，眉心微蹙，双眼半眯着，费力地顺着手电光看向每一处的断壁残垣。
　　
　　 爸，走吧!大势所趋，都城市化了还留恋这老屋干啥！您和妈待在这俺也不放心！我苦口婆心。
　　 唉！别说你爸，就我打结婚到现在一辈子一年四季和你爸在光阴的老屋里穿梭来回也舍不得。月在树梢，朦朦胧胧地光透过母亲十指照在为我们准备的花生上亦暗亦明。
　　 爸，谈谈您和妈在老屋的爱情呗？
　　 父亲是妈从别人手里偷来抢来的?老屋是母亲楞闯进的？其实孩提时代便问过。
　　 笑而不理，用手轻弹我的头皮是母亲最好的回答。
　　 大了早已为人父母。如今笑着问父亲，随指指母亲，这事问你妈去！
　　 搭伙过日子呗，这俩字根本说不出口。就算嬉笑着说出来，也变了味道。说的人自己听了都别扭，我们这代人保准不会说。如果一个人束手就擒，乖乖地，看着来的人从他的身体里取走“胆汁”啊什么的，这可是对繁衍人类文明很有用的东西。那么这个束手就擒的人会怎样？问你爸。母亲捂着嘴看着我和父亲偷偷地笑，父亲脸一红，守着孩子胡说啥，还为人师表呢老不正经。丢下一句走开了，脸上却洋溢着幸福。
　　 那次和你爸爸吵嘴，你爸找媒人退货，说啥，不要吧愣送来。白天怕见人，月黑头偷偷送来。这便成了短处你爸老揭短。不像现在，大白天结婚。像孙子媳妇咱开去的车不上档次人家还不嫁哩！
　　 偷到你爸爸还真感谢老风俗月黑头下嫁哩！感谢这老屋哩！现在呀你想偷连想都别想了！我们那时不实兴领结婚证，和你爸爸结婚证不是后来才补的。其实没证也不像现在年轻人说离就离，我们那代人没人离婚。母亲娓娓道来偷父的经过。
　　 年过二十，媒人挤破门。你萍姨她三姑也就是媒人带着俩棒小伙来你姥姥家相亲。要不是我擦粉抹口红穿掐腰的花裤子头发盘成发髻插上采摘的石榴花花费点时间，媒人也不会把你爸爸领走了。其实我在屋一眼就相中了，你爸也直回头瞧。等我从屋里跑出来的时候，只剩下你萍姨夫段翔傻呵呵的上下打量朝着我喜，水没喝屋没进塞到我手里一个红手绢推着自行车屁颠屁颠走了嘴里念念有词好像什么有点妖气。这里还没看上你呢还嫌俺妖气！
　　 看不上人家收人家见面礼干啥!你姥姥夺过红手绢欣喜地数着包里仅有的20元钱，我看小伙还行。
　　 唉!看着红手绢当时我脑子一片空白——
　　 模样当饭吃，脾气好人正直好好过日子比啥都强。想想也对再说人家姓段的小伙长相还蛮对得起观众。
　　 收了见面礼也就意味着同意了，只等着媒人商量下嫁的事了。段翔一次也没上你姥姥家来，倒是你爸爸隔三差五跑到你萍姨家帮着翻翻地修修房喜得她家人直夸奖找了个称心女婿。
　　 那次在你萍姨家遇到你爸爸。那个上下把我打量，健壮身材落在我的眸子里，唇微笑在酒涡里，说话轻柔在呵气里。看到你爸心脏不知咋就跳得出奇快神经抵达最极致尽头的崩溃。
　　 怪不得段翔夸奖你打扮的好，还真好看，有气质，唉!当初咱俩要是相相——你爸吞吞吐吐脸红脖子粗。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摇摇晃晃地从窄窄小门里走回来的。
　　 丑时结婚，媒人商量说这边那边两家离得不远放鞭炮别重了，小萍送早一点。
　　 浓眉艳抹，我那个哭幺，叫哥哥进来商量一定要赶到前头，哥哥目瞪口呆看着唯一执拗的妹妹别无选择鞭炮没放推着嫁妆和我（当时家里穷也没钱雇轿子），豁出去了啥也不寻思心扑腾扑腾便拜了堂成了亲。
　　 生米成熟饭，媒人收了两家彩礼没法了，把你萍姨送到段翔家。我听到鞭炮声我的心才平静一下。
　　 几天里，心里愧疚我和你爸都没敢出门，窝在这老屋里过着二人世界。你爸高兴地老喊，天上掉馅饼如愿了。不满儿子你说俺心里那个幸福幺，连你爸爸起身小便我看的都那么美！难道这就叫爱情？
　　 这件事方圆好几百里地成了人们的笑柄，好几年你萍姨都没跟我说话。段翔人家有本事做生意发大财了居家都搬到城里去了。现在老了都不拿着当回事了没事的时候大家聚聚。咱家穷也没少得到你萍姨接济。我知道当初她拿东西来咱家是刺我。说抢了她的屋子说吃了黄连的味道却不说苦说多亏了我她和段翔顺风顺水日子过得这么好！
　　 就是在这老屋里你萍姨做了一夜接生婆把你接生下来的。我这一辈子的愧疚！你可不能忘了你萍姨。
　　 仔细咂摸母亲这番话止不住笑由心生。
　　 爸妈，明天都一块搬到楼上住吧？我极劲哀求。
　　 甭价，孙子才结婚没两月虽说面积大，我们在，孩子们也不方便，以后再说。父亲直摆手。
　　 夏日午后，天气尤为闷热，拉开窗户，望着对面林立的高楼心情沮丧，难题接踵而至。准备了將近一年才结婚的儿子不到俩月就离婚了。说什么婚姻自由办离婚双方同意十分钟搞定。我立在高高的新楼里，望着大大地喜字是伤心还是心痛，泪水噗嗒噗嗒痛哭起来。最终没敢告诉父母没接父亲来新楼小住。
　　 夏末父亲突发脑梗，有着脑科专家职称的妹妹哽咽着摇了摇头。
　　 父亲的手柔软如棉，把他轻轻地放在我脸上抚摸我的眼睛鼻子和嘴唇，像一阵清风如吹过来又吹过去。如同小时候在父亲怀里的幸福。我的眼泪在他的吹拂下，滚滚滑落。爸，咱住新楼去！
　　 父亲动了一下。我不理解父亲是多么艰难地手指老屋的方向！
　　 母亲老泪纵横。她说，老头子，这辈子我做的一件对事，就是当年叫哥哥把我推到你家老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