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祈福位里佛化的“佛”(散文)
哪一日,想我了,你们就回西岩寺坐坐。
上天堂,下地狱,死,不过是换张“皮囊”而已。孽障赎还了,任务完成了,我就走人了,金蝉脱壳一般。
母亲眯缝着老花眼,清越的嗓音毫无征兆地在我的耳畔炸响。
其时,我们一行人散站在地藏殿的观景台上,北眺苍茫婉幽的七曲,东俯巨龙腾空的九块石大桥和一衣带水的潼城,心念里唤出的本是青山绿水的红日子。
罗姓居士颔首,父亲轻笑,惟有我,无端地被一阵心悸击中。一时间,我无法理清那些纷飞而至的忧惧。那些潜伏在岁月暗影里的生离死别,会在何时,又会以何种方式抵临?我的忧惧,只有暗自咀嚼。
在母亲的意识中,生与死却只是换张皮囊,居然超脱到可以欣然而往?我重新认识了母亲,更惊叹于她参禅悟道的慧心与灵性,全然不输于那些得道的高僧。
三年前,母亲妙英,父亲妙初,老两口以师兄妹相称,捐赠了善款,申办了皈依证,预交了60年香火钱,获赠了地藏殿三楼一个等价位的双人祈福位。我猜想,他们之所以神驰于西岩寺,不单因为这里是一个拜佛祈福的好去处,也因为这里还是亡魂的栖息地和度化众生的道场。
乍一看,那些祈福位,貌似中药铺子的家族成员之一——药斗子。地藏殿里,一楼专奉菩萨,二楼到顶楼的中庭、侧厅,南,北,东、西、中,一组组环护佛菩萨或依壁而立的,皆是整饬化一的“药斗子”。不,它们不是克隆的药斗子,而是沉实的祈福位。它们一律有油亮的黑檀,有细腻的雕纹,也有鎏金的牌号,古朴中泛散着隐约的冷森之气。
追根溯源,祈福位,是在政府默许和地方调控下,海内外各大寺院向普通信众开放的一种“殿堂供奉”服务,也是顺应当代殡葬改革、死不起、葬不起的民众诉求而衍生的丧葬变体模式。不少城乡居民之所以乐于接受,是因为葬仪简单,成本低廉,却又不失庄重。而最令人欣慰的是,有了祈福位,身后事便有了着落。较之于荒冢,与佛菩萨亲邻的祈福位,是那些虔心于佛的人们,最完美的归宿了。
温雅的罗居士,是个热肠人。一路相随的他,解说总体布局,畅谈历史沿革,不时穿插一些禅寺典故,却也见缝插针地促销着祈福位。
西岩寺,占地50余亩,与长卿司马洞比邻,依附于“高翩龙潭、绕漩鳞汤”的崖壁,从释昌瑞法师住持延续到当代住持,弘扬净土宗法,一脉相承,以出世心,行入世事。唐宋龛窟和摩崖造像之外,还有大雄宝殿、玉佛殿、弥勒殿、地藏殿等仿古建筑,蝠山,象海,万佛城,古柏苍松,都发散出一种涤尘怡性的幽光,隐喻着某种亦明亦暗的生命奥秘。
在信众的意念里,西岩禅寺,确然是梓潼与七曲山并称的圣地之一!
地藏殿二层至九层,共设万个祈福位,已反赠了几千个祈福位,这贴了福的,便是名“福”有主了。据不完全统计,安住地藏殿的灵骨已逾千。亡魂一旦入位,尊熏寺院香火,浸润佛菩萨无量无边的功德,永享经咒加持和佛菩萨的福音,还尽享益众庶而惠子孙的福祉……
曾几何时,祈福信众,超度亡魂,普渡苍生,西岩寺化为一种信念支撑与精神血脉,点化着性灵的善与高远?
西岩寺,这一片地杰佛灵的圣地,曾经却是我难以抵达的远方。
30岁以前,我携夫伴女出游,淌过来爽桥,涉水人民桥,徜徉于潼城与山水之间,一次又一次,却没能真正抵达西岩寺,触摸其千年禅味。
东壁正中,坐东向南的祈福位,鎏金的牌号旁,赫然倒立着一个大大的福字。
在步步清风的禅音中,一行人默立于双亲的祈福位前,寂然无语。
信佛,就是信自己的初心。在体验静定的那一刻,与众“佛”心魂交汇,吸纳那妙不可言的澄净与生的活力,同飨那一片轻悠安谧的世界。西岩寺,属于菩萨,属于亡魂,便也属于我们这些受飨的信众了。
祈福位里佛化的“佛”,人人都成佛!万佛城,即取此意了。
“我看见了初,也看见了终。”我豁然领会了福克纳的言外之意,含笑回眸。
满头霜花的双亲分列在我的左右,一副静定如禅的模样,呼吸着清禅之气。
滚滚红尘来,悠悠岁月去。来去匆匆,从故乡到异乡,再梦回潼城。经年漂泊在外的我,已然错过了双亲的壮年,而今又正在错过他们的夕阳时光。
可,深明大义的双亲啊,他们竟毫无责备之心。中年艰辛育人,晚年吃斋礼佛,甚至自赎祈福位,生前后事都一并安妥了。
当下,悔愧的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顺任自然,笃行孝亲,常回家看看。同时,我也需张开眼瞳,摆脱贪嗔痴恋,打开心域,消歇得失、恩仇、荣辱、悲辛等人世困扰,活在当下,且行且珍惜。
红尘诸般苦与乐,总将化成一柸灰。一个祈福位,换一尊度化众生的“佛”,一辈子不就圆满了?
人生,即使一梦浮生,逃不出孤苦和死别,也一定会圆满的。我在心里回应着母亲清越的高音。
未来的某一天,福慧双全的双亲,也将会迎纳不可避免的死亡,安息于万佛城,荣列众生菩萨佛一员了。
或晨钟,或暮鼓,醒来的佛菩萨和佛化出来的万佛,他们安享着禅音轻绕梁的时光,亲聆着永不疲倦的潼江水轻吟着生命之歌,直到天荒地老。
是啊,多陪伴老人,常回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