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
我已多年未听过蝉叫。耳朵里终日充斥着浮躁的人,在浮躁的地方,发生浮躁的声音,这是对耳朵的虐待。时间一长,即便是一些好的声音,耳朵也不能识别。这是耳朵的错误?还是人类自身的错误?实不得而知,在这个世界,人类的各种喧嚣声日益尘上,而天籁之音的蝉声,为什么无声无息,在几十年中如此大面积的消失?为什么人类在环境日益恶劣的情况下,越来越精神,而自然界中的精灵,又为什么如此的脆弱?人类自身活动无限扩大,构成了动物的坟场。
我最喜欢听蝉声,特别是雄性的,能连续发出各种美妙的声音。这里有风声、雨声、太阳声、月亮声,各种声音是带有人类体温和色彩的。我想人类在未发现乐器时,蝉的声音是愉悦人类重要的声乐之一。儿时没有玩具,经常抓一些蝉,用线扣起来放在床头上听,夏晚是儿童的伊甸园,抓一些萤火虫放在瓶里,那流萤是那样的空灵,那蝉声是如此的悠远,真正是高蝉多远韵,藏树有余音。
说到蝉,不能不说蝉的成长过程,从卵到蝉,一般要经历四年、十三年,甚至十七年。法布尔在他的文章中写道:“三年黑暗的生活,一个月阳光下的歌唱,什么样的钹声,能比之更遥远。”中国古代,更是把蝉作为离别和励志的象征。
饮露身何洁,吟风韵更长
娇声娇语,恰似深闺女
蝉声无一添烦恼,自是愁人在断肠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
而时下,特别是农药、嗓声、灯光的污染,厄尔尼诺一丁丁的变化,差点使蝉永久的绝种。而人类吃下三聚氰胺、胆红素、地沟油后,却个个又是那样的急进和浮躁!
腐草无光,化为萤耀采于夏日,粪虫之秽,变为蝉饮露于秋风。饮露身何洁?露珠是上帝的玉液,还是上帝的眼泪?有谁现在还敢说:“弱水三千,取其一瓢痛饮”。没有干净的雨,和谐的风,何来饮露秋风的蝉。河中的鱼在绝望中死去,花草树木在PM2.5包围中凋残,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如此的风和水,不难想像,生活在这风和水当中人的命运了?
我突然想起我的祖母。她一手搀着我,我一手缠着一根线,线的另一头,扣着一只蝉,奶奶为我唱着古老的童谣,而蝉却附和奶奶的声音。在秋天的旁晚,漫步在农村小路,身后是缕缕的饮烟……蝉不见了,奶奶不见了……
人类关于自然界的认识,以及自身价值观扭曲的病态变化,甚至比蝉声的灭绝更为可怕。
今年夏天,我到宁夏旅游,正值夏日,在银川郊外,我听到多年未曾听到的蝉声,那里保留了蝉的乐园。温暖的黄土高原的地上,有很多蝉出土的小洞,每走两步就看到蝉退的壳。壳上有很多新鲜的土,不远的树干上,刚退壳的蝉身体很软,翅膀是绿色的,大约过一个小时左右,全身变黑,翅膀变白,能飞能唱。我想这是蝉的涅槃吧。特别是蝉翼如此玲珑、壮烈、凄凉的美,更是世间无物能比,难怪古人用薄若蝉翼来形容美人。
到宁夏,当然去看一看我的同乡张贤亮先生。先生出生在我的家乡盱眙,长在南京,青年时插队宁夏,在宁夏狱中度过多年,后勤奋创作著作等身。特别是《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一书中人性的呐喊,更像秋风秋雨中秋蝉的嘶鸣。秋风秋雨愁煞人,先生的《橡胶树》等文章更像蝉出土时,留在黄土高原上的一个个洞,构成了黄土高原的大地之美。天地有大美不言,四时有明时不议。先生已驾鹤西去,再也不能讴歌你深爱的黄土高原,但我听到的蝉声中,有先生的笑声和骂声。特别是西北堡影视基地,更是先生变成蝉,饮露秋风前退出的壳。日本有记者曾如此报导先生:“张贤亮出卖苍凉”,先生听后高声大笑时,28颗牙齿颗颗可见。先生的狱中生活,就是蝉卵在地下的修行,那是你的炼狱……先生就是一只的蝉,在地下生活的若干年,只为这一个月在阳光下的歌唱。
人类何尝不是一只只蝉,先生是鸣蝉。我奶奶何尝不是一只从不鸣的蝉,他们却一样经历了地下漫长的黑暗,一个月阳光下的生活,他们与流萤为伴,与万物荣朽相随,构成了人类最美的光和声,也构成自然界的轮回。先生的声音是振聋发馈,奶奶的无声,何尝不是无声的润物,而我却享受着这绵延的蝉声…….
在很长的时间里,我一直把“禅”字写成“蝉”,我辈追求佛的庇护,希望得到佛的禅宗。我们是否视一草一木、一花一叶为修炼禅家的殿堂。蝉和草木的完美,是来自它不会有丑陋低俗的意念。人类如果无丑陋低俗的想法,就会走向高尚完美之路,这是人类和自然界的禅宗,这就是蝉。
在西北堡影视基地一颗白杨树上,一只蝉在高声吟唱,那是先生豪洒入肠,三分化为明月,七分啸作剑气,绣口吐出猎猎的西北风。
走吧,人间的孩子,
与每一个精灵手拉手,
走向荒野和河流,
这个世界哭声太多,
你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