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不了那双渴望温暖怀抱的眼睛。
　　 那天去下乡，协助包抓的村组搞环境卫生综合整治。时值深秋，但寒气逼人，远处的太白山上白雪皑皑，远近的银杏树、槐树、白杨树、核桃树和柿子树等已经披上了金黄或火红的盛装。
　　 尽管地处偏远山村，但村子里的房子都盖得很气派。高大阔气的门楼，贴了白亮瓷砖的两层楼、平房，打了水泥的院子，都在无声地炫耀着农民勤劳致富后的富足。
　　 但是，村子里的人却很少，青壮年劳力基本都外出打工了，偶尔看见一些人，大多是妇女、老人和留守儿童。收完地里的玉米，卖完地里的猕猴桃，在当地就意味着秋收的结束和农闲的开始。很多人家门口摆着石凳或几只小木凳，不时有流浪狗招摇地跑过。有出出进进晒豆子的，有在家门口洗衣服的，有从自家地里摘些新鲜蔬菜回来准备午饭的，也有坐在门口拉家常的，显得清净而悠闲。
　　 有些年轻夫妇把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或是已经上学的孩子托付给了爷爷奶奶，毅然踏上了淘金之路。老人既要照顾好自己不太硬朗的身体，还要照看年幼的孙子孙女。孙子或孙女在前边没头苍蝇般地疯跑着，老人高一脚低一脚地追着，嘴里还着急地喊：“慢点，小心摔倒！”
　　 突然就想起陶渊明笔下的田园生活：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那么，眼前的老人小孩也应该是快乐的。
　　 农村人的环境卫生观念还没有深入人心，路两边垃圾不少，家门口的柴草、沙石、砖瓦、瓶瓶罐罐更是图方便地乱堆乱放。我们一行人手持铁锹、锄头、钉耙、扫帚等工具，挨家挨户清理门前的“六堆”和路边的杂草垃圾。一些老人就主动从家里拿来工具和我们一起劳动，令我们心里暖烘烘的。
　　 累了，就有看护小孩的大娘招呼我们：“快坐这儿歇歇”我也不客气，放下工具就坐在他们门口的小木凳上。老人看起来大概还不到六十岁，精神矍铄，腰板硬朗，一边帮老伴整理门前的一小堆砖瓦，一边盯着一对孙子孙女，唯恐一不留神磕着碰着。
　　 我边歇气边与大娘拉家常：“您真有福气，孙子孙女这么聪明可爱，您劳动之余可以尽享天伦之乐。”大娘一脸沧桑，苦笑着说：“有什么福呀，儿子媳妇说是出去打工，我看是嫌麻烦图索撇，把这一对碎娃丢给我们，这是疼我们的皮呢。”说话时间，我就向那个小一点的小女孩笑着张开双臂：“来，让阿姨抱抱！”
　　 那个女孩大约两岁多点，穿着一身粉色的绒绒衣服，黑亮黑亮的眼睛，定定地瞅着我，然后就朝我笑了，扑进我的怀里。我的孩子已经上中学了，好久没有抱过别人家的小孩儿，一瞬间，心里涌出久违的柔软的温情。
　　 大娘见了，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哎呀，真是怪事！这孩子一直认生，从来不让别人抱她的，今天怎么破例了！”我心里高兴，就抱着她站起来，在门口转着圈儿逗她玩。
　　 她静静地待在我的怀里，端详我一会儿，眼睛就移向别处。我握着她一只冰冷的小手，给她指路上过往的车辆，指树上黄的红的叶子，指突然飞过的麻雀等，她一声不吭，好像在思考、在回忆，一副很享受的样子。别的同事过来逗她，伸手想抱她，她扭过头去，或者不情愿地拿手乱打。大娘又好气又好笑：“这孩子！着了哪门子魔，今天就认你啦！”
　　 可怜的孩子，该有很长时间没见妈妈了吧，也许已经忘记了妈妈的模样，把我当成了她的妈妈？
　　 该继续干活了，我把小女孩轻轻地放在地上，谁知她的双手紧抓着我的衣服不放。我不忍心，就又抱起了她。心想，这也许就是我和孩子的缘分吧。
　　 我们的劳动队伍已经往前行进了好远。我很纠结，去干活吧，孩子不让我走；不去吧，同事们会不会以为我趁机偷懒？我狠了狠心，哄小女孩：“乖，阿姨该去劳动了，一会儿回来再抱你。”她奶奶也边劝说边从我怀里要抱走她，孩子扭动着小身体抗议，急得哭叫起来，双手拍打着奶奶，我不敢转身看那可怜的小人儿……
　　 我的心里还是放不下那个孩子，等再次劳动间歇的时候，我就急忙返回，门前却不见了小女孩，她的奶奶说，睡着了。我提出想进去看看，大娘热情地领我走进一个房间，小女孩正在熟睡，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她的小哥哥正在另一个房间里专注地看动画片。我的心里一酸，俯身亲了亲小女孩的脸，问大娘：“她爸爸妈妈啥时候回来？”大娘无可奈何地说：“也许等到过年的时候才能回来。”
　　 我向大娘要孩子母亲的电话，大娘犹豫了一下，拿过来一个写着许多电话号码的本子，指着其中一个名字和一串数字说：“就是这个。”我赶紧存进手机里。
　　 我拨通了那个陌生的电话号码，请那位年轻的妈妈耐心地听我讲完关于小女孩的故事，期待她早点回来，别让幼小的心灵等得太久，别让她忘记了你曾经熟悉的模样。此刻，电话那边已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