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择
1、大智打开办公室的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他回身看到走廊的门开着,冷空气冲进来,瞬间翻滚成一团白汽,如风起云涌,就没关办公室的门,想把温度快速降下来。看到那盆榕树由于伤热,又掉落很多叶子,那盆文竹已变成干枝,划根火柴就会灿烂,他心疼不已。
大智打开电脑,查看着昨晚小苏打的产量和库存。这时,丁伟出现在办公室门口,门虽然开着,但他还是敲了敲才走进来,笑着说:“头,我这个星期天结婚,在太子港酒店,上午九点十八分典礼,请您光临!”接着,将一个红袋还有一张请柬放到了大智的办公桌上,袋子里面是瓜子、花生、喜糖还有两盒软玉溪香烟。
大智笑了,“好事情啊,销售科又要添人进口了,哈哈!”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煞有介事地说:“我告诉你啊,咱们科一共8个人,6个生的是丫头,别人都笑话我们科是妇科,管我叫妇科主任,真他娘地气人。你小子裆下责任重大,一定要生出个舞枪弄棒的好儿郎!”
丁伟也笑了,点着头说:“老于教了我一招,我一定努力争取!”
“老于?他有何妙招?”大智好奇地问。
丁伟脸一红,“老于告诉我,每次都从左边上……上去,就能生小子。”
“从左边上去?上哪?哦!……我明白了,那老小子的意思是男左女右!”大智乐了,“哈哈!这是什么理论?宁可信其有吧,哈哈!”
丁伟是沈阳工业学院化工专业毕业,参加工作就分到了新星化工厂销售科。小伙子从里到外透着股实在劲,和同事一起喝酒吃饭总偷偷提前买单,打车坐在后排都抢先付钱;他每天早到二十分钟,把办公室打扫得干干净净,业务上也很稳当,从未出过差错,处事又有眼力见儿,大智很喜欢这个兵。
周日,大智早早就来到太子港大酒店,丁伟看见大智到了,赶忙跑过来,将他接进一间大包房,说这桌都是科长级的。大智原打算和科里的同事热闹一下,但转念一想,丁伟请来其他科长也不容易,我和他们是平级,帮丁伟作陪正合适,就坐下来,抓了一把瓜子吃。
点烟时看清楚新娘:她身高近一米七,穿着低胸礼服,高挽着发髻,插着红花,化着浓艳的妆,五官清秀,很娇美。丁伟给新娘介绍来宾,每介绍一人他就敬上一根软中华,接烟的人说着祝福的话,新娘含着笑,把火捧过去点着烟,后者说声谢谢!她又给大家的酒杯满上,小两口一起敬酒,然后他们就被录像司仪等人簇拥着去对面包房了。过了一会,那边就炸开锅,很多人起哄,不用问,肯定是点烟时有人出节目了。一场喜气洋洋的婚礼,中规中矩进行着……
四天后,大智接到丁伟电话。
“头,我是丁伟。我老婆病了,发烧不退,我想多请几天假,陪她去看病。”
“是感冒了吧?”大智又逗他“你小子得注意保暖啊,剧烈运动后,再热也要给老婆盖上被子!”
“不是感冒。我领她去中心医院了,大夫给做了很多检查,用药也不退烧,后来大夫说肾指标异常,让我们尽快去沈阳复查。”
大智听了心头一凛,“你也不要太着急,年轻人打两针就好了。”大智又说:“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急用钱你一定要吱声,听见没?”
“谢谢头!那我先挂了。”丁伟说。
放下电话,大智给小修打电话,告诉他丁伟媳妇病了,要多歇几天,安排他把丁伟的业务分担一下。小修笑着说:“这小子倒是悠着点啊,这也太用力过猛了吧!”
三天后,丁伟又打来电话,沈阳医大二院确诊:肾病综合征。这次他向大智请一个月的长假,带老婆去北京东直门医院治病。
大智和同事说起丁伟媳妇的事,老于听后神色大变,“什么?他老婆得了肾病综合征?我的天啊,完喽完喽!”同事们都将目光投向他,老于一脸严肃地说:“这病不好治啊,得上就完!我老姨家孩子就是这个病,北京、上海大医院全去了,花老钱了,也没治好,我还去护理过好几次,所以对这种病知道很多。老姨家的孩子现在就是维持,什么体力活都干不了,用的都是营养药,社保对这种病还不给报销。”
“这病为什么不好治呢?”大智问。
“肾病综合征患者天生体质弱,体内免疫细胞比正常人少,一旦有病菌侵入身体,他们的免疫细胞不噬病菌,而是暂时把病菌包起来,病菌抗体与病菌本身结合成一种免疫复合物,随着血液循环到肾脏时,会沉积到肾小球的基底膜,从而损坏肾脏,使大量蛋白消失。”怕大家没听明白,老于又通俗地解释说,“人的肾好比是一张渔网,不能让网中的鱼跑了,可病肾的网眼太大,小鱼漏掉了,大鱼也没兜住,蛋白流失很多,正常成年人指标是35至50,他们仅20多一点,直观病征就是浮肿,眼睑肿,脚踝圆得透亮,看着都吓人。病人一开始是持续发烧,但检查血液及内科什么的还查不到病灶,没有查出白血病和其他脏器病变,但就是高烧不退。后来我老姨家孩子舌根都硬了,话都说不清楚,没办法就得打激素,打上激素肾的网眼就变小了,蛋白指标就上来了。但激素的副作用大,可直接导致骨质疏松甚至股骨头坏死,所以不敢多用。这种病还是一种慢性病,非常易复发,需万分注意天气变化,时刻防范感冒,头疼脑热对普通人没什么,但对于他们来说极易引起肺炎甚至肺结核。大家想想,谁一年到头不感冒个一两回,那是能注意得了的事吗?得了感冒抵抗力就会下降,然后旧病复发,又得吃激素。某种意义来说,这样半死不活拖垮身体和拖垮一个家,真不如来个痛快的!”
听了老于的话,大家都沉默了。人这一辈子啊,在觉得自己不幸的同时,别人也许比自己更不幸,所以要学会满足和珍惜,因为除了快乐是自己能够左右的,其他任何东西都可能在无法控制的情况下,瞬间消失。
“结婚那天,看到新娘细高挑的个头,俊俏的模样,白白的皮肤,我们还羡慕丁伟这小子真是艳福不浅,谁能想到刚结婚才几天啊,就摊上这么大的事,这丁伟的命也太苦了!”销售员李天二感叹后,又撇着嘴分析起来,“我认为啊,她老婆这病不是才得的,肯定是从小就有,谁娶到她,谁就算砸手里了,就得倾家荡产给她治病。她老婆有病这事肯定瞒着丁伟,你们说,这不是骗婚吗?这不是坑人吗?!”
坐在沙发上的李刚不爱听了,他和李天二平日说话就两拧,这时抓住机会讥讽,“你用哪只眼睛看出来人家骗婚了?没有证据不能信口开河,看来老于刚才说网眼大的毛病你也有,只不过漏掉的不是白蛋白,你是屁眼大把心都拉出去了!”
好几个人忍不住笑了。
别看他俩总在一起拌嘴,但他俩很奇迹的没红过脸,一说一过就拉倒,很有周瑜和黄盖的风采。李天二转头看向李刚,“刚哥,你说话有把门的,而且是钢门,老紧了,嘿嘿!”他旋即反问:“那你告诉我,他老婆为啥结婚仅四天就犯病?”
“我看就是天灾,没有人祸。丁伟和我唠过,姑娘是她二姨同事的孩子,而且两家都在南芬住,还是邻居,可以说是看着姑娘长大的,她如果有这病丁伟二姨能不知道?人家姑娘长得好,人也好,就是没有工作,但现在的姑娘有多少是有正式工作的?很多小丫头毕业就去打工,吃不了苦的就下道了,去KTV、洗浴中心混上几年,然后找个不知根知底的人嫁了。所以说,现在不要幻想得到女人的第一次了,第一胎能给你留着就算不错了!丁伟他二姨正是看中那姑娘稳当,是好好过日子的人,才给丁伟介绍的,我这样解释,你地明白?”
这次,李天二罕见地闭了嘴。
大家最后商定,等丁伟从北京回来后,一起去探望。
2、半个月后。
大智正在联系发货的事,又有电话打进来,一看来电号码是丁伟,大智和对方说一会再打过去,就切换接听丁伟电话。
“我老丈人自杀过世了!”
“什么?”大智感觉头皮发麻,“什么时候的事?你现在在哪里?”
“我昨天从北京赶回来的,老丈人是前天晚上下半夜上吊的,发现时天都快亮了。南芬只有他们屯允许土葬,所以没去殡仪馆。”
“他为什么自杀啊?”
“我领老婆在北京看病这半个月,就花了近十万块钱。老丈人有糖尿病,他不想再花家里的钱给自己治病,想把存款都留给女儿治病用,写了遗书,夜里偷偷上吊自杀了。”
问清丁伟老丈人家的详细地址,大智和能抽开身的几位同事,开车赶往南芬。顺着露天矿剥岩外排的石山下一条蜿蜒小路,又颠簸二十多分钟,终于找到了丁伟老丈人家。
丁伟看到大智他们来了,眼含泪花,没有说话,只逐个用力握手。他的脸灰突突的,眼窝深陷,胡茬明显,在孝服的衬托下,愈显悲痛。
同事们在棺木前站成一排,鞠躬行礼,丁伟和几个披着重孝的家属在对面答谢。
“你老婆现在怎么样了?”大智他们被丁伟让到里屋后,就迫不及待地问。
“一开始的情况很不好,高烧不退,后来做了血液置换,就是把全身的血液抽出来,滤掉有害成分,然后往里面加蛋白,再输回体内,这样才基本稳定下来。下一步就是定期打激素,那是一种免疫力抑制剂,等情况再好转一点,我准备带她去石家庄,听说那里有专科医院,治这种病很权威。”
“她知道她爸的事吗?”
“现在还不敢告诉她。我骗她说单位有一笔业务款子只有我能办理,很急,留下她嫂子护理她,才一人跑回来的。”
大家都低头无语。丁伟接着说:“我老丈人最疼这个老丫头了。她小时候总有一股毒火从眼睛那裱出来,黄乎乎的、膏状的东西糊满双眼,睡觉时眼睫毛就粘在一起,睡醒后眼睛都睁不开。她急得直哭,老丈人就用舌头一点一点地给舔干净。别人劝他用湿毛巾擦,他不干,说人的唾液可以消毒。你还别说,后来真给舔好了。她长这么大了,不管错了对了,老丈人都没骂过她一句,连丈母娘都不许骂,就是惯着她。她小时候特别喜欢吃油炸糕,想吃时,就骑在老丈人的脖颈上,去二里地外的市场买,只为能吃上刚出锅的油炸糕,那样的油炸糕才软糯香甜。她经常和老丈人撒娇,二十几岁的大姑娘还时常搂住老丈人大脖子要这要那,她稀罕上苹果手机,丈母娘不让买,说她手机好好的老换什么?不给拿钱。老丈人就去打工,攒了几个月才给她买了一部,还管她叫小苹果,老丈人经常喊她‘小苹果!过来吃桃子!’‘小苹果!我回来了!’她和她爸感情老好了,我要是现在告诉她,以她目前的身体状况,肯定受不了!”
丁伟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张信纸,递给了大智,“头,你看看这封遗书,我什么时候才好给她看啊!”
大智小心翼翼打开信纸:
女儿:
你刚生下来时,就是一团粉肉,你的眼睛,真像咱家门前小河中的两颗黑石子啊,你直直地盯着我,一咧小嘴,你竟笑了,我浑身都一激灵,就是现在想想你那个小模样,我的心还痒痒,还暖和。
这段时间,爸爸常常回忆起你小时候,这是因为我不愿意看到,更不愿相信我的宝贝女儿病了,而且是爸爸无力给你治的病,会花很多很多钱才能够治好的病。爸爸老了,也干不动了,挣不来大钱了,那么,爸爸不会再把钱花在自己身上,都节省下来留给你用吧,只要你好了,我怎么样都行。
虽然你刚结婚,嫁给丁伟的时间是短了点,但我给你留了钱,实在不行,你妈会把咱家房子和地都卖了的,你哥也会帮你,你不要感觉自己比谁低气,安心治病就好。你也不要为爸爸难过,你是那样年轻,在爸爸的生命和你的生命受到威胁时,这是爸爸必须而且唯一的选择。
我亲爱的女儿,等你病好了,有孩子了,记得要领着她到爸爸的坟前来看我啊!爸爸还是想让你生个女儿,女儿好,女儿好,女儿是爸妈的贴心小棉袄。你们来看我时,我坟上的花草肯定会摇摆,边上的松枝肯定会晃荡,女儿和孙女啊,那就是我看到你们了,在和你们打招呼呢……
女儿,真的不要难过,爸爸应该去了一个温暖且洒满阳光的地方。咱俩说好啊,来生你还要做我的女儿,这一世太短,到时候,让爸爸再好好爱你一次!
大智心揪揪着看完那封绝笔,这位可怜的父亲再也无法开口,此时正躺在院中冰凉的棺椁里。寒风夹杂着雪粒子,飞舞呼号,似乎有千言万语在替他诉说。大智如鲠在喉,半晌无言。人言父爱如山,果真如此啊!女儿突患重病,如有可能,他肯定会献出一切来挽救她的生命。但他老了,并且有病在身,他已经无力回天,只能将自己的花费清零,留下最多的钱来救女儿。唉!我们无法轻言他这种做法的对与错,因为我们根本无法体会,他将绳索套在自己脖颈上那一刻,内心是怎样一种凄凉和无奈,还有不舍与决绝!
回去的路上,大智静静地看着车窗外。初冬时节,辽东山区那些青岩厚土,层叠铮铮,连绵起伏,如一只只巨兽盘卧着。村口的这座山,就像一尊雄狮屹立在田野边。满坡的树木伸着灰黑色的枝杈,远远看着如茂密的鬃毛,而昨日落下的绒雪轻搭在上面,那是老天抛来的洁白的哈达吗?大智想,一定是的,那位父亲的灵魂,一定融进这尊雄狮的躯体中,永恒守望着他心爱的女儿……
从叙述文本上看,吃货这篇有点草了,怀疑是第一稿,这不是吃货的文本水平。另外,情节的起伏很大,所以在字数上可能少了点。
个见哈,相信吃货不会责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