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间离开家乡二十多年，对于在外工作的我来说，大叔他家的柑橘树成了我日夜思念的渐行渐远的风景。每每想起他家的柑橘树，就会产生一种无限的感动和敬畏，他家的柑橘没有松树的苍劲，没有银杏的灿烂，没有白杨的挺拔。但是大叔家的柑橘树，每个季节都有独特的风貌，春暖花开如诗，盛夏树荫如画，金秋丰收如歌，寒冬青翠的守望如昨。
　　 大叔家的柑橘树，是他用抗争和一辈子心血栽培出来的，可以说他把一生的精力和情感都发泄在柑橘树的培植上，过去和现在都没有放弃。
　　 大叔和他家的柑橘树，投入的感情就像他和爷爷奶奶之间的亲密。无论是春夏秋冬，还是下雨天寒，只要是离开庄稼地和邻里的大凡小事帮忙，他就扛着锄头、拿着剪刀、背着喷雾器，都要到柑橘园里转转，看看地面上长杂草没有，看看花开得茂不茂盛，长在枝桠上的小果子饱不饱满，有无病果或虫子，有无徒长枝。
　　 我那时才六七岁儿，只要放学回家，就喜欢跟在大叔的屁股后面屁颠屁颠的凑热闹，恰是他家里的一条狗儿。大叔走到果园，我就跟到果园；大叔要扯草，也蹲下扯草；大叔修剪枝条，我就站在旁边专心看；大叔摘果子，我给他提篮......春夏秋冬几年下来，我已经喜欢春天花开的幽香，喜欢听蜜蜂嗡嗡采花的歌声，喜欢果园树叶下夏天的凉爽，喜欢秋天果子的成熟，更喜欢大叔堆满皱纹露出时的甜甜笑脸。那甜甜的柑橘哟，剥开果皮塞进嘴里的那个香甜滋味，让我在记忆里回味着香甜，常常在睡梦里笑醒。
　　 半个月前柑橘红了的时侯，我慕名前往他家采访，原来他家的十多棵柑橘树已经生了“崽子”，在屋后边拥有一大片，足足有三四百棵，黄黄的一大片，看得我是否走错了地方。
　　 就在我怀疑是否走错采访对象时，一条黑黄色的狗窜了过来，吓得我倒退了几步，忙用手中的摄像机包包举到胸前，预防黑狗的突然攻击。可奇怪的事儿发生了，那黑黄色的大狗没有朝我扑来，一边看看我，一边朝后边望望，还一边摇着尾巴，“汪汪汪”叫了三声，就坐在地上望着我。
　　 我小时候被狗咬过多次，最狠的一次是路过大队邹书记房后，书记家的狗把我小腿咬了两个窟窿，鲜血直流，痛得我哇哇大哭。后来，一旦我见到狗就害怕，避而远之。
　　 正当我进退维谷之时，一声“黑虎”把我解脱出来。那黑虎听到呼唤，赶紧跑到一位七十多岁老人的身边，亲热地在老人身上爬上爬下，被老人用手摸了两下头部，黑虎才消停下来，伸出长长的舌头，规规矩矩的在一边坐着。
　　 我见到老人的出现，心里的恐惧感才慢慢地退去。老人见到我，炯炯有神的眼睛放出光来，脸上堆满了笑容，嘴里口口声声的说：“华儿、华儿，你好久来的，你二十多年没有来过了哦！”我赶忙挎起摄像机，快步走到大叔面前，拉着他的手说：“大叔你好，有二十多年没有见了，你老人家的身体还硬朗吧！”
　　 “还好，你婶娘的身体也好。你看嘛，要不是身体好，我原来十几根柑橘树也发展不到今天的样子呢。”
　　 “大叔，你家现在有多少棵柑橘树呢？”
　　 “嘿嘿，现在快400根了呢。”
　　 “挂果的多吗？”
　　 “从五年前就全部挂果了，黄黄一大片呢，走，我们到上面青龙嘴就看得全。”
　　 大叔在前面引路，我在后面拍摄大叔行走的特写。尽管七十多岁，大叔走上坡的步子却非常的稳健，背不勾，腰不弯，看上去只有60来岁的人。他的身后，大黑狗一会儿从大叔的左右跑前去，一会儿折转身跑到我身边，俨然像个懂事的孩子，顾前顾后主人的“安全”。在阳光的映照下，挂满枝头的柑橘在大叔的左右摇摆着，欢快的舞姿在镜头中显得十分耀眼。一路上行，饱满的果子跃入镜头，近距离特写中的柑橘饱满透出新鲜，中景里的大叔停在路上，望着树上的柑橘带着笑容；远景，阳光透过大叔前行的背影，镜头从二十多米远的距离慢慢向后移动，画面在果实与枝叶之间显得路劲悠长，透出大叔往年历尽的沧桑。
　　 青龙嘴是我小时候大人们叫顺了的小地名，坪上有十来平米大的青石小坝坝，很光滑平整，是我小时候玩耍的乐园。那时候，这里栽有很多苹果树，里面有两棵好吃的树种，每到苹果成熟的季节，我和院子里的小伙伴们把牛牵到楠竹林里，让牛儿自由吃草，我们就跑到青龙嘴里玩耍。如果肚子饿了，就上树摘几个苹果填饱肚子；玩累了，就在石坝上酣睡。
　　 今天的青龙嘴，平坝里搭建了一个亭子，中间用砖头和瓷砖砌了一张桌子，周围添了几条石墩子。听大叔说是前几年修建的，主要是用于累了休息，秋天果子成熟看守，一眼看到底方便，再就是夏天晚上可以乘凉，听蛐蛐唱歌。
　　 我站在石坝边居高临下，一眼见到底的柑橘黄橙橙的一大片，随着秋风在不停的摆动。此刻，歇在柑橘树上的秋蝉放开了喉咙，唱着我听不懂的歌。我和大叔坐在石墩上，摆起了家常，大叔给我讲了一些往事。
　　 大叔在集体生产的时候，就栽有十多棵柑橘树，每到开花和果子黄灿灿的时候，大叔和大婶的脸上也就乐开了花。那些年，柑橘树就是大叔一家的命根子，把黄亮亮的柑橘挑到街上就能够换回油盐酱醋和日常开支的费用。殊不知，割资本主义尾巴的那个时候，也让大叔与我当支部书记的舅舅发生了冲突。据大叔讲，那天舅舅带着一名公社干部和几个社干部来到他家，首先是舅舅主持开会，批斗大叔一家的资本主义思想，要彻底根除大叔的资本主义尾巴。大叔婶婶坚决不从，舅舅就带着两名社干部去砍柑橘树，婶婶就拼命去抢舅舅手中的弯刀，不料把婶婶的额头划了一道口子，鲜血染红了婶婶的脸。当时大叔气愤不过，立即跑到粪坑边抓起一根扁担，连跑带骂要与我舅舅拼命，公社干部见状，拉起舅舅就跑......这才保住了十多棵柑橘树的命。
　　 包产到户后，大叔学了嫁接柑橘苗技术，逐年砍掉分给他家7亩不挂果的苹果树，陆续栽上了柑橘树。在这二十多年里，大叔从早到晚，除了种植四亩多水稻外，其余时间用在柑橘园除草、施肥、喷药、剪枝，年复一年在柑橘园里抒写着希望的梦想。
　　 我们爷儿俩说着话不知不觉到了中午，只见太阳下的柑橘黄灿灿透出金色的光亮。此刻，秋蝉更加放开了嗓门，重复唱着一遍又一遍原来的调子。大叔还告诉我，土黄这些年的柑橘栽植很多，就是缺乏管理，挂的果子不大，只有他家的柑橘管理得精细，柑橘栽成了行，品质优良，每年都要摘四五万斤，像今年二元五的价格，也要卖十万多元。大叔讲着今年丰收的数字，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老头子，回来得了哦！”
　　 “要得，兴华来了的。”
　　 “知道了，快回来吧!”
　　 我赶忙装好摄像机，和大叔沐浴着秋天的太阳离开青龙嘴，黑虎前面带路，走出了柑橘园，只见一幢三楼一底的独院呈现在面前，这就是大叔家的别院。久没见到的婶婶看上去显得比往年年轻了许多，她见到我的那个热情却仍然没有变，她老人家疾步迎上前来拿过我的摄像机包包放好，一边不停地张乐堂弟去杀鸡，叫刚从学校回来的堂妹去煮饭。我和大叔坐在干净的院坝晒着太阳，喝着茶，婶婶又端来葵花、花生、核桃，让我的嘴巴没有歇气，独享着长辈们的热情。我知道，这是我大叔婶婶一贯的待客之道。
　　 吃过午饭，在村小教书的堂妹告诉我，她家的柑橘树在春末开花时，整个柑橘园白如冬雪，一簇簇，一朵朵玲珑别致的小花竞相绽放。走进园中，就会嗅到满园里的幽兰般清香，看到小花晶莹剔透的掩映在如泼绿墨的繁枝茂叶之间，哪些远来采蜜的蜜蜂嗡嗡的声音恰是数百桶蜂房，动听极了。身着绿衣的柑橘树犹沐浴爱河中的女子甜甜蜜蜜，娇憨美丽。温柔的春风拂面而来，就会看到吹落了发髻上的一瓣瓣雪白的花季，芳香弥散在园子的晨雾暮霭里，弥散在柑橘树林春风里，弥散到我们的小院里。如果兴华哥明年春末时到我们家里来，你就会有我一样的感受。
　　 婶婶接过话茬，说夏天里的柑橘树是枝繁叶茂，浓荫闭日，在每个慵懒的午后，团里团转的乡亲们在柑橘树下乘凉，有女人们东家长西家短的摆些龙门阵，有男人们到青龙嘴坝坝里一边下棋、一边喝茶、一边摆些红楼梦中的贾宝玉、水浒传中的一百单八将和当地的八卦段子，有老人摇着蒲扇在树荫下打瞌睡，还有孩童在树下顽皮奔跑捡掉落在地上的烂果子比那个捡的多，然后你打我我打你，玩得开心至极。就是这样几个小时的午后，大家忘记了劳作时的疲惫。柑橘树的绿荫下尽是夏天简单而有饱满的故事，享不尽的农家果园的乐趣。
　　 堂哥站在一边搭话，特别是现在这个月的季节，黄橙橙，金灿灿的果子与柑橘树的绿色枝叶交相辉映。那些来买柑橘的商贩一剥开果皮就闻到橘瓣的芳香四溢，掰开水晶般的果肉品尝，那如蜜的甘甜沁人心脾，唇齿留香，舌尖上缠绕着不可消退的甜蜜。
　　 大叔没有被我上午的折腾累到，兴致勃勃讲起了冬季里的柑橘园，每到寒冷的冬季到来的时候，柑橘树依然迎送着风霜雨雪。当一些叶片枯萎飘落在地上时，他将一个年轮的叶片收集一处埋在土里作为肥料。当白雪覆盖在枝叶上，雪白一片的美景引来了打雪仗的小孩子，每到这时，大叔却轻轻摇着头，叹息自己增长了一岁，但一看到园里的柑橘树依然那样青翠欲滴，傲然矗立，守望着来年的春意，心里也感到年轻了许多。
　　 回县城的第三天，大叔婶婶看到了他们第一次上电视，还打来电话叫我明年一定再去。
　　 我坐在县城小区的家里，吃着盘里大叔家的柑橘，心里甜甜的，一边码字一边想，我这个大叔一生土生土长，他却将十几棵柑橘树盘活壮大发展，把自己的根深藏在家乡的土地，抒写着家乡的变迁，这不正是所有勤劳不畏困境朴实的父老乡亲吗？
　　 大叔和他家的柑橘树，心连着心，根系在土地。在我心中，大叔就是四季长青的风景树。常常在梦中梦见当初的情景，梦见勤劳朴实的大叔，梦见遍野的柑橘。温馨的场景，玲珑的记忆，在静谧的夜里，打湿一片晶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