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李大勇到同昌银行给老爸取工资，大厅里排起了长队。
　　 一个穿着米黄色风衣的姑娘挤到了前面窗口，长队人群里立即有人喊起来：“别夹塞儿！排队、排队，到后面排队去！”
　　 姑娘回过头来焦急地说道：“我有急事儿，去晚了就不赶趟了。求求大家，让我先取款吧！”
　　 李大勇前面一个戴眼镜的说：“急事儿也得排队，这是规矩。”扶了下眼镜又说，“哼，形象工程装潢不错，深层素质亟待加强！”
　　 “这位先生说得不错！”一位穿着灰色毛呢外套、烫着偏头大花的中年妇女指着姑娘，回头对戴眼镜的说：“她叫杜鹃，她爸是发改委的主任，前些日子被抓起来了。哈哈！好日子让他们过到头了，现在他闺女又来骗我们，想夹塞儿，没门儿！”
　　 李大勇听罢，气不打一处来。心想，我就是被发改委给辞退的。本来以全市第二名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公务员，已经分配到发改委了，不知怎么就给拿下来，安排在地震办。按同事的话说，这是个适于看书发展的地方，是个被坊间彻底边缘化了的遗忘角落。
　　 同事对他打趣说，没送礼、没找人，你还想进发改委？没给你发配到劳改队就委实不错了。
　　 李大勇立刻走出队伍，对大家指挥着说道：“大家都跟紧了，一个挨一个，别让人夹进来。”回过头来，对姑娘淡然一笑，说：“我说大妹子，大礼拜天的，大家伙儿谁没个急事儿紧事儿啊？赶趟不赶趟不差这一会儿工夫。秩序通则面前，人人平等，不管是皇上的公主、还是打工的丫头，都得挨个排队，大家说对不对呀？”
　　 “对！”排队的人们异口同声喊道。
　　 有人忿忿说道：“回家当公主去吧！在这儿就是打工的丫头！”
　　 又有人附和道：“今天就是皇上他二大爷来了，也得排队！”
　　 “对对，排队！”
　　 李大勇回到队伍，眼珠一转，得意地望了一眼窗口神色诅丧的杜鹃，又看看被自己煽动起来的群情激奋的排队人群，长长出了一口气，心情顿觉释然。
　　 李大勇拽了拽黑色夹克衫，对前面戴眼镜的说：“哼，组织起来的人民群众是真正的铜墙铁壁，任何阶级敌人都别想钻空子！”
　　 戴眼镜的斟酌着词句：“阶级敌人，描述缺乏准确，确切的说，应该是异己分子。”
　　 “对，异己分子，也是投机分子、占奸取巧分子。”李大勇看着姑娘，这时她正用冷淡的、无可奈何的目光瞪着自己。心想，资产者的丧钟已经敲响，剥夺者被剥夺，哼，你们也有今天！眼珠又转了转，心里愈发得意起来。
　　 杜鹃看着李大勇前前后后这一番折腾，心里早已气得鼓鼓的，可当他看到李大勇转着眼珠，叽里咕噜地看着自己。本来长得挺帅的，却摆出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忍俊不住想笑，又赶紧抿住了嘴唇。多大点事儿啊？至于他这样幸灾乐祸、兴高采烈吗？天啊，这人可太有意思啦！
　　 于是，杜鹃强忍住笑意，压低声音，凶巴巴地说道：“黑夹克，你等着！他年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偏头大花立即说道：“大家听见没？她爸都被抓进去了，她还敢威胁人？这是想反哪！”
　　 排队的人们忿忿吵嚷起来。
　　 “少罗嗦！后面排着去！”
　　 “该！活该！早就应该抓起来！这帮贪官污吏，没一个好东西！”
　　 “大老虎得打，苍蝇、蚊子也不能放过！”
　　 “还想作威作福？啥好事儿都可你们来，不行！后面排队去！”
　　 大厅乱了，不少人围了过来。
　　 杜鹃在大家激愤的情绪下垮了下来，不由得低头看了看手表，泪水不禁簌簌流下。扭头仰起清秀的脸庞，向大家哀求道：“我妈住院要押金，医生说，押金十点前交不上，就没有床位了。”
　　 戴眼镜的冷冷说道：“哪有的话！交押金和定床位是两回事儿，别唬我们！别拿武大郎不当神仙看，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就是嘛，眼睛个个都是0.5，啥事儿能瞒得了我们？”偏头大花女子又撇嘴讥讽道：“哟哟，这时候哭天抹泪有啥用啊？咋没想想你们风光得意的时候，咋欺负我们老百姓来的？”
　　 杜鹃突然厉声喝道：“王美丽！不就是因为你老爷们儿行贿，我爸没要，他局长没当上，你怀恨在心吗？”
　　 “你、你！你血口喷人！我撕烂你的嘴！”偏头大花勃然大怒，疯了似地冲过去，一把推倒了杜鹃，抓住杜鹃就要打。
　　 人群里发出喊声：“打！打她！”
　　 戴眼镜的说：“狗咬狗，一嘴毛！”
　　 前面一个干巴老头说道：“咋还打上人啦，这可不对劲儿啊！”
　　 李大勇连忙上去拉住了偏头大花：“有话好说，别动手啊！”
　　 “咋的？拉偏架啊？”偏头大花柳眉倒竖，指着李大勇的鼻子：“我知道你是地震办的李大勇，抠逼嗖嗖的一分钱礼都不送，让人家给扒拉下来，发配到地震办。别看你考上全市第二、笔试成绩好；别看你条瓜的大个儿，长得挺精神，咋样儿？没用！你把手给老娘松开！这年头办事儿得看硬通货，懂不懂？”
　　 偏头大花一番连珠炮似的申斥，把李大勇骂得呆立当场，不由得松开了手，排队的人们静了下来。
　　 偏头大花一看效果不错，便双手一插，发出一阵冷笑：“你小子是不是想英雄救美啊？看上人家啦？你也配？地震办那地方，是寡妇扫炕——鸡毛没有！就你这副德行，娶个猪八戒二姨都交不起彩礼钱！”
　　 人群发出哄笑声。
　　 李大勇一向瞧不起偏头大花这样的富贵泼妇，又听到姑娘揭出来她丈夫的老底，牙痒痒的，真想上去给她一巴掌。心想，我犯不上和这样卑劣无知的富婆动粗，便压下火气，一笑：“这位大姐，真正的猪八戒二姨那是神仙眷属，不是我凡夫俗子能高攀得上的，这是一，第二，从相貌上看，猪八戒二姨和你恰是孪生姐妹，一般无二，我就是打一辈子光棍，也不能娶你这模样的老婆！尽管你和猪八戒二姨涉嫌沾亲带故！”
　　 哈哈哈！排队的人们拍手打掌地大笑起来。
　　 笑声中，银行的保安过来，和戴眼镜的干巴老头一起，连拉带拽地拉走了气急败坏、捶胸顿足、哭喊着的偏头大花。
　　 李大勇上前扶起被推搡后蹲靠在窗口下的杜鹃，看到她满面凄楚、一副孤立无助的样子，心想，老爸说过，人在危难的时候要拉一把。不管咋说，现在她老妈有病，遇到难处了，我不能无动于衷。
　　 李大勇便对杜鹃说：“大妹子，你到我那儿去，我是第五个位置，马上到了，我到后面排队去！”
　　 干巴老头竖起大拇指对他说：“小伙子，好样的！”望着李大勇向后走去，向大家说道：“这姑娘他爹有事儿，那是他爹的问题，咱不能为难他闺女。眼下姑娘她老妈有病住院，这正是遇到了难处，谁没有为难遭灾的时候？不就是排队取款吗？多大点事儿啊？行啦，姑娘，下面就到我这儿啦，你过来取款，我也到后面排队去！”
　　 杜鹃连忙说道：“不用了，谢谢大爷，我站在李大勇这儿就行了！”
　　 “不行！快过来！”干巴老头说罢向后走去。
　　 “哼，又是一个捧臭脚的！”偏头大花看着干巴老头走了过去，悻悻地嘀咕起来。
　　 戴眼镜的斥责道：“你闭嘴吧！当心大家的唾沫星子淹死你！”
　　 偏头大花看到人们向她投出了厌恶的目光，连忙上去取款。
　　 人群中议论道：“这个猪八戒二姨也不是啥好东西！”
　　 “听她说那话，比屎都臭，满嘴喷粪！”
　　 “这些年，一些贪官都败在他们老娘们儿手里了！”
　　 ……
　　 杜鹃取出款来，走到排尾，看着李大勇说：“地震台阁下，我不想解释什么，只是顺便说一下，我爸是接受调查，不是隔离审查，更不是抓起来。根本没有定性刑事犯罪，眼下，有问题、没问题还两说子呢。”
　　 杜鹃望了一眼干巴老头：“这位大爷，您让位又解围，我真的好感动！您的美意我心领了。”
　　 杜鹃看着李大勇，说：“至于你，虽然我感谢你的援手相助，可别把我看成是你同情对象。因为，莫斯科不需要眼泪！”
　　 干巴老头一笑：“说对了，不管是莫斯科、还是同昌城，眼泪不解决问题。姑娘，不是同情的对象就对了，可以看成是亲密的对象啊。”
　　 “大爷，您说笑了。”杜鹃掩口羞涩起来，塞给了李大勇一张名片，抬头嫣然一笑：“立此存照，后会有期！”说罢，扭身款款走出大厅。
　　 李大勇拿起来一看：市实验中学教导主任杜鹃
　　 干巴老头拍着李大勇的肩头：“小伙子，看见没？有门儿，趁热打铁，还取啥工资啊？快追啊！”
　　 李大勇踌躇道：“我是不是还得矜持点？”
　　 戴眼镜的走过来：“回来再取工资，爱情闯上门，男生要主动，矜持？让矜持见鬼去吧！”
　　 众人吵嚷起来：“还矜持啥呀？追、追上去！”
　　 李大勇拔腿追了上去。
　　 2015/1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