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到底是个多事之秋。遑论其他，单就这天气，还真是如隔三秋——自然无关乎“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古典幽怨情怀。这在当下早就成了绝版的童话。
　　 温差倒还在其次，最恼人的是，这阴晴不定的天气。譬如本次好端端的国庆假，散学后，预备着打道回府的热乎劲刚起，却一下子秋阴漠漠向昏黑，且秋风大作。亏得这是黄土旱原地区，不然，亦有“风萧萧兮木叶下，掀起洞庭千重浪”的宏阔寒凉之森然气象了。
　　 倚窗远眺，凭栏处，依旧秋风秋阴愁煞人。吃馍喝茶毕，颇踌躇了一番，终决定还是要归家了。自然，我亦是无法理解，无论有多么堂皇的理由，而不归家的男人。男人到底不是娘们，爱情可以不要，但亲情责任是须臾不可或缺的，否则，就是混账东西了。许是自小就缺失了许多与亲情母爱有关的东西，遂有了家庭责任重于泰山的，一个男人的圣经。
　　 和一个相互给了对方第一次，异性世界者组成了家庭，即使此后有多少风雨和缺憾，亦是无法动摇其最初的根基的。从这个意义上讲，我毫不费力地理解了父辈及先辈，虽贫贱夫妻百事哀，亦终是不离不弃、患难与共、与子偕老之隐秘夙因。自然亦再无多少兴趣费思量，时下走马灯、过家家式婚姻了。什么都可以作假，惟人心不可以，因为那是肉长的。
　　 添加了衣物，戴上去年搁置的薄线手套，遂骑着自行车出发了。其时是2015年9月30日18时许。一个已是43岁，人到中年的乡村教师，在密城至什字原的公路上行色匆匆。
　　 风力愈来愈猛，是很冷硬的那种，有些像冬日呼啸的北风，冻手，冻脸，浑身都觉着冷。呛面的风，吹得自行车步履维艰，许多路段要推着走。而天色已愈来愈昏黑，天空阴云密布，很有些说风就是雨的不安惶恐感。
　　 好不容易拐进涧河沟川，慢上的路段耗去了更多时间。行至二级路上坡处时，天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许是因为放假，加之大风天气，路面上的车辆突然少了许多。一个人推着自行车，走在无边的黑夜中，浑身冻透、手脸麻木，间或还飘起了雨点。前半生千里走单骑，曾走过无数的夜路，遭遇过太多的比这次更糟的境况，却也终是度过去了，未觉着太多的困厄凄冷。然而，这次却隐隐有些不安和不适。许是年龄渐长气力不足的缘故吧。路两边山势对峙，不用眼睛都能感到其像黑色的兽脊，在凝神屏息地潜伏着。积水处的此路段，不久前刚出过一起车祸：一对骑着摩托车做小工，自工地返家的中年夫妻，被迎面转弯下来的小汽车撞飞了，据说一死一伤。而行至此处的我，很是惊悚不安，脊梁发冷，头发梢不由自主就直立起了……
　　 后面终于来车了，车灯发出的光像两道利剑，瞬间就刺穿了在无边的浓重暗夜。我的心突然就透过一丝气来。车辆经过我身旁时停了下来，摇下玻璃的驾驶室传出打招呼声，说是带我一起走吧，路远天黑，推车上去不知要走到什么时候。我迟疑了一下，没有即刻做出回应（时下这种犹疑和本能的警惕还是应该能被理解的）。对方又道：“你是北沟中学教书的任老师吗？我是那所学校毕业的学生。”
　　 我的心一下子就放松了，遂表示同意。对方下车帮我将自行车抬进车厢里。我才看清这是一辆五十铃货车。坐进驾驶室后排座位后，就像进了有暖气的房间，身心一下子就暖和起来了。打招呼的小伙，坐前排副驾驶的位置，还有一位司机。车子开动后，通过简短的对话，我方知他是2010届北沟中学毕业生。那一届我带三四两班课，而他在一班或二班。虽未直接给其带课，但他说对我印象很深刻。这话我信。因为暗夜行车途中，时隔五年后还就能从背影上，认出路边推车行走的人，就足以说明了一切。他说自己那年毕业后未考上高中，上了县职中，现在搞装潢设计。并问我是否还在北沟中学教书，我说自他毕业的第二年即2011年，我就调走了，调到了川道里的学校。他却以为我调到了县城，我再没有作具体说明。有些话说了还不如不说的好；有些事做了还不如不做的好。在他眼里和心里，似乎很自然地就认定，从原上调到川里，肯定是进了城。这其间太多的原委钩沉，如何向已直接切入社会横截面的年轻心灵，说得清道得明呢？还是不说的好吧。
　　 他们的目的地是上良。在二级路进入什字街道的分路口停了下来，帮我将自行车卸下来后，并嘱咐我天黑走好。他关车门，车子开动的瞬间，我问了一下他的名字，他说自己叫周亚飞。
　　 原上的风似乎更大。一千米的距离，我低头推着自行车，二十分钟后才到家。刚进门，瓢泼大雨就下来了，而且下了一整夜。
　　 但身外的寒风呼啸，已丝毫吹散不了我内心的煦暖。惟因自今夜始，一个我未带过课的学生，却点亮了我的一盏心灯。余岁许多的人生夜路，定然将会自如地走下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