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道晨光透过路边的一排小白杨，直直地投射在红旗路路西一垛不高的矮墙上，矮墙上“红旗小学”四个黄金大字熠熠发光。
　　 学校的对面是一家挨着一家的店铺，这些店铺早早地开了张。路边摊也有几家，大都是卖早点的，包子、油条、胡辣汤、豆腐脑……摊主们个个忙得不可开交，蒸包子、炸油条、盛饭、收碗、收钱……吃饭的小学生和送学生的家长走了一拨又来了一拨。
　　 学校门口的两旁也有几家店铺，童装店、牛肉拉面馆、学生学习用品专卖、小精品店……
　　 从南边骑过来一辆电动三轮车，车上坐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
　　 “妈妈，妈妈，是那边，骑那边去。”
　　 骑车的中年女子按着男孩手指的方向朝一家门口已经围了很多人的店铺骑去。
　　 这家店铺是一家学生用品专卖店，可能是里面的空间太小的缘故吧，店老板把书、作业本、练习册摆在了外边。店铺里已经是人满为患，店铺外也围了几层的人，有学生，有家长，大家都不闲着，低着头挑拣着、翻看着。
　　 “小俊，你老师说的是啥样的随堂练啊？”小俊妈妈挤进人群，被眼前各种各样的练习册晃得眼花缭乱。
　　 “妈妈，我们老师说的就是这几本。”小俊则是眼疾手快，麻利儿地从一排排的练习册里挑出几本举到妈妈面前。
　　 “怎么这么多种练习册啊？”小俊妈妈看到好多家长在挑选着别的练习册，自己也禁不住翻看了起来。
　　 “宝宝，咱买这本吧，你的数学不好，你看这本，每道题讲解得多清楚啊。”
　　 “妮妮，你看这本怎么样？你的英语不是很好，每天晚上睡觉前你看上一页，相信你的英语成绩很快就会赶上去的。”
　　 “宝贝，这套练习册编得不错，买了吧。”
　　 “……”
　　 小俊妈妈一边翻看着各种各样的练习册，一边听着其他家长的话，心里也有点痒痒的，是不是也给小俊再买一套啊？
　　 咦！这两种练习册怎么好像有重复的地方？小俊妈妈又认真地核对了一下，还真是，一模一样的，就连标点符号都一样，天啊，怎么这样呢？小俊妈妈又翻看了其他的几种练习册，也发现了不同程度的重复！小俊妈妈有些气愤了！商家怎么这样呢，把黑手都伸到孩子身上了，真卑鄙！
　　 目送着小俊一步一步走进学校，小俊妈妈调转了车头往回骑，离学校不远的地方，一家家的补课班挂出的招生广告牌齐齐地将人行道占去了一大半。
　　 “一对一补课班”、“一对三补课班”、“周六周日补课班”、“夏季补课班”，再往前走不远，小俊妈妈又看到了“初中补课班”、“高中补课班”的两个广告牌，她知道，前边不远就是市九中，这些补课的广告牌将小学和中学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二）
　　 时间往前推，几个月前。
　　 三月的阳光，催生得桃花竞相开放。轻风微微吹拂，绵绵细雨由天上洒落，千条万条的杨柳枝条也吐出了绿芽。
　　 一年一度的学生练习册编辑工作正在紧张地进行着。
　　 某教研资料编辑室里，一大早，小王便坐在办公桌旁发愣，他是负责小学六年级数学练习册编辑工作的。这时，从外边走进一个五十多岁领导模样的男人。
　　 “小王，六年级数学随堂练编好没有？”
　　 “张主任，随堂练我编好了，刚拿去校对了，可这课后练怎么下手啊，我正发愁呢。”一筹莫展的小王看到张主任走进来，像看到了救星，赶快起身求救。
　　 “这还不好办吗！我问你，你本学年一共准备了多少类习题？”张主任满脸的自信。小王看到张主任的这幅表情，一颗心算是落了地。
　　 “我备了A、B、C、D四种类型的习题。”小王毕恭毕敬地回答张主任提出的问题。张主任可是本市学生练习题编辑方面经验丰富的老编辑了。
　　 “随堂练你选用了哪几类？”
　　 “A和B两类。”
　　 “那就好，既然是随堂，习题也不宜过多，这一点你做得还是很不错的。课后练既然定位是课后的，量上应该稍微大一些，你可以选用B、C、D三类题。”张主任三言两语解决了缠绕小王一早上的难题。
　　 “可是，张主任，随堂练是A、B，课后练是B、C、D这不有些重复吗？”小王面对着张主任，又有了新的问题。
　　 “哎呀，小王同志，你来得晚，对学生的练习题编辑工作还不太熟悉，我们这几年来都是这样做的，不也是很好吗？”张主任有些不高兴了。
　　 “要是让细心的人看出有重复的内容怎么办？那会影响销路的！”小王有点一根筋。
　　 “你担心什么销路啊，销路不是你管的事，你只管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就行了。”张主任说完又看了小王一眼，感觉自己说话有些过了，又补了一句：“我给教育局的老蔡打过了招呼，让他们当成任务布置到每个小学，具体到每个班主任，定点定量地销售！”
　　 “哦。”小王听了张主任的一番话有点明白了。
　　 “张主任，那随后的单元练习题呢？”小王望着走出办公室的张主任的背影问。
　　 “A、B、C、D！把顺序打乱……真不开窍！”门外传来张主任略带气恼的语气。
　　 “……”小王一下子呆坐在椅子上，说不出话来。
　　 几天后，随堂练习册印出来了，并被运到各个小学附近指定的学生文具用品店里。
　　 接下来，上学前，放学后，这些学生文具店门前总是挤满了前来购买随堂练习册的学生和家长们。
　　 这边，小王也没闲着，课后练马上就要编辑好了，下一步就是编辑单元练……
　　 （三）
　　 过了教师节，便有了秋意。
　　 路两旁，村子里，树上的叶子已经变枯变黄，微风一吹，便飘飘然落了下来，犹如一只只蝴蝶在半空中翩翩飞舞。
　　 “你下班回来咋不捎一瓶酱油？早上你走时我不是给你说了吗？”大刘刚从工地回来，还没等他喘口气，小俊妈妈对他可就嚷开了。
　　 “我身上没钱咋买！我都好几天没买烟啦，这几天都是抽别人的，弄得我都不好意思和他们几个凑在一块了！”大刘哭丧着脸，一屁股坐在院子里的一个大树疙瘩上，习惯地伸手去上衣布袋里掏着什么，愣了一下，那只掏东西的手又无力放下来，随之叹了一口气。
　　 “咱家就没有一分钱啦？”
　　 “哪有啦，上个月刚给小俊交的进校费六千，剩下的一百多昨天全拿去给他买练习册啦，就这还差二十多块呢。”锅碗瓢勺的碰撞声和着小俊妈妈的说话声从厨房里飘出来。
　　 “我说不让小俊进私立学校吧，你偏偏拗着干，这下好啦。”
　　 “你咋这样说呢，我不也是为了咱小俊好吗！咱就这一个孩子，总不能将来也让小俊学着我们的样子在家种地、给人家打工吧。”
　　 “我又不是不让他上学，可你非得把他送到私立学校干啥，这下可好，光进校费就每学期六千，一年一万二！得好几年呢！”大刘摇摇头，又重重地叹口气。
　　 “你也知道，现在大部分公办学校的老师在课堂上都不好好教，他们在课外办的补课班上才把重点讲出来。要是不让小俊进私立学校，我们每学期给小俊花的补课费也不会少，还不如一下子把他送到私立学校。现在大部分私立学校的老师也比公办学校的老师卖力教。我们再穷，也不能亏孩子啊！”小俊妈妈手里拿着把勺子从厨房里露出半截身子，说了几句又缩了回去。
　　 “唉！眼下咋办呢，连买酱油的钱都没有啦。”
　　 “他爸，不行的话你先归整一下小俊的旧作业本子拿去卖吧，西边屋里还有一大袋子饮料瓶子也拿上。好在快月底啦，咱俩的工资也该发了。”
　　 大刘听了老婆的话，起身向小俊住的屋子走去。
　　 “小俊妈，你快来看！”不一会儿，大刘的声音里夹杂着暴怒，从小俊住的屋子里传来。
　　 小俊妈妈一听大刘的声音不对，赶快放下手里的勺子、碗，快步来到小俊住的屋子。
　　 一摞子崭新的练习册摆在大刘的脚下，小俊妈妈蹲下身翻了翻，随堂练、课后练、单元练……每本练习册都只是写了“刘小俊”三个字，里面的有的就做了几页，有的根本就是原封不动！
　　 “这到底是咋回事？给他花钱买这么多的练习册，他咋不做啊？”大刘以质问的语气对着小俊妈妈直叫。
　　 “你问我，我问谁啊！”小俊妈妈站起来，两手一摊，“可能是给他买得太多了吧，他每天回来都做作业做到夜里十点呢，可怜的孩子做作业熬眼熬得连觉都睡不好……”
　　 （四）
　　 中秋节后的一个午后，金色的阳光照在教师办公室的玻璃窗上来，显得分外的亮丽。
　　 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大男孩正伏在窗户下的办公桌上认真地写着什么。这时，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从靠近里面的办公桌旁站了起来，并朝这边走来。
　　 “小范老师，课备得怎么样了？”
　　 “张组长好！”小范看到张组长走过来关心自己，赶快站起身来：“快备好了。”
　　 小范是今年刚毕业的师范生，托了关系，花了好多钱才来到这个公办小学教书。这个张组长他认识，前天听自己讲第一堂课的时候就有他，他当时坐在校长的身边。后来听校长介绍说，他是自己所在的语文组组长，自己的直接上级啊。
　　 “哦，让我看看。”
　　 “好的，好的，我正准备去请教你呢，我这是第一次备课，没有经验。”小范老师的态度很诚恳，拿起办公桌上的备课本双手捧给了语文组张组长。
　　 张组长接过小范老师的备课本认真地看着，不一会儿，他便皱起了眉头，有眼力劲的小范老师一看张组长脸上的这幅表情，感觉事情有些不妙。
　　 “张组长，我备的课……哪……哪里不对吗？”
　　 张组长将目光从备课本上收回来，沉思了一下。
　　 “小范老师，你这样备课……”张组长欲言又止。
　　 “张组长，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刚来，什么还都摸不清呢。”小范老师一脸的迷惑。
　　 “小范老师，你不能这样备课，你要是这样备课的话，我们以后就没法开补课班了。你看哈，这一节课课本上有十个知识点，我们在课堂上只能讲解七个，剩余的三个知识点要放在课堂外补课时讲。我看你的备课本上这十个知识点全部讲解了，这样一来，学生每次考试都能考九十多、一百，那以后谁还来补课啊，没人来补课，我们挣谁的钱去啊？”
　　 “哦，是这样啊。”小范老师低下了头，若有所思。
　　 “我们老师的工资也不高，别的也没有什么进项，要是连课都补不了的话，那我们可真是变成穷臭老九了。”张组长看小范老师低头沉思的样子，轻轻地拍拍他的肩膀说。
　　 “当领导的有机会受点贿、贪点污、吃点回扣，我们当兵的只有想别的办法喽！”
　　 ……
　　 “我明白了，张组长，我这就去重写。”小范老师说着，将刚刚写好的一页纸“刺啦”一声撕去，团成个团，扔进了垃圾桶。
　　 “哦，还有，小范老师，你今年也是第一次带班，我还是先提前通知你一下吧，以后的体育课、思想品德课上，如果没有老师去的话你就直接改成语文或者数学自习吧，其他班级也是这么做的。”走出去几步远的张组长又回头叮嘱了他几句。
　　 “哦，哦……”
　　 看到小范老师点头的样子，张组长向他投去了两道赞许的目光。
　　 （五）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转眼间好多年过去了。
　　 初夏的一个早晨，S市静宁区长江路地铁口3号门。
　　 和煦的阳光照在刚从地铁口走出来的一个年轻小伙子的脸上，映出了他一脸的灿烂。他就是刘小俊，今年24岁，刚从某某名牌大学毕业。
　　 刘小俊相比那些刚一毕业便钻进人才市场找工作的同学幸运多了。刘小俊从幼儿园一直到大学毕业，学习成绩一直很好，每次考试都是名列前茅，在大学里因为学习劲头大、学习成绩好被同学们喊做“学霸”。
　　 每年，都有好多国内的知名企业去学校里选拔人才，很幸运，刘小俊在毕业的前一年就被S市的一家跨国公司给选上了。
　　 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刘小俊看着办公桌上那个金色铭牌上的“经理助理”四个字，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经过公司里为期十天的业务培训，终于正式上班了。
　　 从幼儿园小班到大五整整21年，21年寒窗终于换来了一份好的工作。在这漫长的21年里，自己从懵懂无知一直到前不久，父母在自己的身上倾注了多少心血！花了多少钱！自己又是认真地听过多少堂课！做过多少本习题！所有这些，刘小俊想想都后怕！
　　 多少年来，自己始终如一地听老师父母的话，努力学习、不迟到、不早退、不旷课，自己年年也被学校评为三好学生、学习标兵。在别人的眼里自己成了人人羡慕的好学生好孩子，现在终于换来了一份这么好的工作。
　　 “铃铃铃……”桌上的电话铃声把刘小俊从回忆里拉回到了现实，刘小俊拿起了电话。
　　 “你进来一下。”是自己的直接上司市场部李经理的声音。
　　 刘小俊快步来到市场部经理办公室。
　　 “加拿大总部那里刚传来消息，公司又研发出一种新产品，预计下个月五号在中国区上市。我准备在这之前先在S市做个宣传活动。你做个策划书，明天一早交上来。”
　　 刘小俊出了经理室，刚才脸上喜悦的表情不见了，策划书！策划书？策划书怎么写？刘小俊一下子被李经理布置的任务给整蒙了。在学校里，书上的习题，哪怕再难的，自己只要略加考虑便会迎刃而解，甚至有些连老师也不会的。自己还有好几次在奥林匹克竞赛上拿大奖的经历呢！可如今，这该死的策划书……
　　 第二天，刘小俊没能交上一份让李经理满意的策划书，李经理看了看刘小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写好的“策划书”说:“你弄的这是什么啊？”随即，李经理拨响了人事部经理的电话。
　　 “你给我配的什么助理，连个简单的宣传活动策划书都不会写，赶快给我换人！立刻，马上。”
　　 接着，刘小俊被调到财务部搞统计工作，鉴于刘小俊是刚来的新员工，财务部经理只给他安排了很轻、很简单的工作，对这些刚刚走出校门的员工来说只能这样安排，一般的工作暂时还做不来。
　　 “你暂时负责静宁区五家门店的产品销售统计工作。这一栏里有这几家的销售动态，他们每天都有上传销售数量，你要随时根据需要，写出货物发运计划，然后交到储运部。”财务部经理右手持鼠标，一页页地给刘小俊翻看、指点着。
　　 “好的，好的。”刘小俊连连点头。
　　 几天后，静宁区那边还是打来了电话，几家店的本公司产品严重缺货！
　　 这次轮上财务部经理给人事经理打电话了。
　　 “你分给我们的这个员工刘小俊连最简单的综合分析能力都不具备，没有收集、整理物品销售信息的意识，没有……”
　　 “可是他在校的成绩很好啊，在学校里，好多老师做不出的题他都会做。”
　　 “那他就是读死书或者死读书了……”
　　 “唉！……这教育……”
　　 刘小俊看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头都变大了……
　　 （本文纯属虚构。文中所指，仅属个例，请不要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