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轮子电话的时候，伟男十七岁的表弟正在电脑前与女网友聊得热火朝天。轮子这次是邀请伟男来A城参加同学聚会的。和轮子简单聊了一些近况后，伟男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所有的同学都来吗？”
　　 “当然，那是必须的。”轮子仍不改当年的调皮戏谑。
　　 伟男放下电话，表弟也正好关闭了电脑，穿衣戴帽，准备外出。
　　 “干什么去？”伟男问。
　　 “见网友。”表弟出门了。
　　 现在的孩子流行交网友，我们那时交笔友。世界的变化发展真是日新月异呀，伟男慨叹自己逝去的青春岁月。
　　 感慨完，伟男的思绪回到了一个星期后的同学聚会。所有的同学都来，一定包括悠悠了。十年了，她变成了那般模样，再次相见，又会是怎样一番别样滋味。
　　
　　 一
　　 那些年，正值伟男和同学们的青葱岁月、花样年华。那些年，互联网还没有普及，手机没有泛滥，70后歌手正当红，人们还在用书信传递着问候与相思。那些年，我们也曾无比年轻。
　　 悠悠并不是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相反，她想与伟男“谈恋爱未遂”。伟男在最青春的岁月里谈过恋爱，有过女朋友。然而，真正令伟男铭记并且会一直铭记到生命终点的却是悠悠。那段货真价实的恋爱反倒忘记了样子。
　　 悠悠对伟男的暗恋追求开始于一次一见钟情式的惊鸿一瞥。
　　 开学伊始，班级发书。班主任将教材分门别类地摆放在第一排的课桌上，喊到名字的同学上前领书。
　　 悠悠坐在第一排的位置。伟男走到了她的书桌前。许是天意巧合，一直低着头的悠悠突然间抬起了头，目光直截了当地与伟男碰撞到了一起。伟男看到了掩映在丛林似的睫毛下的一双澄清纯净的漂亮大眼睛。两人的距离很近，甚至感受到了对方细微的呼吸。
　　 “我就这样被电到了。当时只觉得心脏‘嘭’的一声。我看到了他耳朵上有个小黑点。”悠悠对室友这样描述当时的心境，忽闪着熠熠生辉的黑瞳。
　　 就是这样的匆匆一眼，一秒钟的瞬间，纠缠了悠悠四年，伟男的后半生。
　　 悠悠喜欢上了伟男，伟男很像她倾心崇拜的偶像明星L。面对着悠悠的爱慕表达，左环右绕，伟男一直都是冷冰冰，酷酷的，很不耐烦。悠悠并没有因此退缩，依旧主动热情，如同当年火热炽烈的青春。
　　 两个月后，班级值日大轮换，全体同学抓阄。伟男刚刚把手里的纸条徐徐展开，悠悠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瞄了一眼后会心羞涩地一笑，走开了。
　　 扫除时，悠悠早早来到了教学楼西侧走廊，满心欢喜地等待着“心上人”的出现。
　　 “怎么是你？”悠悠大失所望，不解地问。
　　 “哟，你都打扫干净了，没我什么事了。”轮子打量着干净的走廊，对她说：“他和我换值日了。”
　　 冬天的圣诞节，伟男收到了悠悠的礼物——一条手编的白色围巾和一束手工折叠的玫瑰花瓣。
　　 “喂，你干嘛去？”轮子叫住了捧着礼物出门的伟男。
　　 “给她送回去。”
　　 “你不要？那就给我吧，我要。”轮子不等伟男点头抢了过来，将围巾戴上，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可惜呀，这么好的东西不要。”轮子自言自语。“咦——”围巾里飘出一张纸片，打开，竟是一幅素描画像。
　　 “快看，画的是你耶。”轮子捧到了伟男面前，悠悠很有美术特长。
　　 伟男一眼都没看，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二
　　 一次，伟男和轮子在食堂吃饭，悠悠走了过来。“不好意思，没有座位了，我可以坐在这里吗？”面对着空着一半的食堂，悠悠发着嗲，说起谎来圆脸不红不白。
　　 轮子发话了：“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悠悠坐了下来。这一次，伟男没有躲开。吃到一半时，伟男以公式化的口吻对悠悠说：“下周的演讲比赛你要准备稿子，今天必须完成。”伟男是班级的学习委员，主管各种学习活动。
　　 “好，我现在就去。”“心上人”的话就是圣旨，悠悠饭也不吃了，屁颠屁颠地走了。
　　 “行啊，魅力无边啊，一句话指使的团团转。”轮子酸溜溜的。
　　 伟男面无表情地扒着饭。“诶，你看。”顺着轮子的手指，伟男看到了角落里的一对情侣在甜蜜地用餐。女的是班上的同学情情，男的是外班的。
　　 “看见没，一句话十块钱呢。”
　　 “什么‘一句话十块钱’？”
　　 轮子凑近他耳朵，“那傻小子看上了情情，找到了咱班的兰萍。兰萍说问出一句话要十块钱，结果问出了六句话，六十块钱。看，多傻。”
　　 伟男撩了一眼情情，继续吃饭。他不会想到，其他人也不会想到，情情后来成为了他名正言顺的女朋友，花了他不知多少个六十块，多傻。
　　 演讲稿写完了，按时交到了伟男手上。伟男一句话没说，拿过就走，送到团委通过后，伟男却通知悠悠，演讲比赛换人了。
　　 “凭什么，按照规矩，谁写的稿子就应该让谁参加。”悠悠很吃惊。
　　 “我决定让兰萍参加比赛。”兰萍，伟男的“绯闻女友”。
　　 “原来是为了她。”悠悠明白了，委屈的泪珠开始在眼里打转：“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这个演讲稿忙成了什么样？你让我今天完成，其实根本就不急着用。我泡在图书管理查资料，谢了改、改了写，晚饭都没顾得上吃。好不容易弄完了，居然是给别人做嫁衣。”
　　 其实，伟男和兰萍一点暧昧的意思都没有，纯粹是误会和臆想。
　　 “她比你更合适。”伟男不带一点温度。
　　 “我不干！”悠悠来脾气了。
　　 伟男不怕。当即召开班会向全体同学征求意见：这次的演讲比赛，兰萍是不是比悠悠更合适？
　　 “是。”有人有气无力，有人随声附和。
　　 “所以，悠悠同学请你以班级荣誉为重。”伟男气哼哼的。
　　 “凭什么要我以荣誉为重？”悠悠也硬上了。
　　 “这是民意。”
　　 “我偏不。”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杠上了。
　　 “哟，以为自己多大个人物呢，班级没了你就不转了。”有人在下面冷嘲热讽。
　　 悠悠哭了，大滴大滴的泪水流进紧抿的小嘴。三天后，最终还是兰萍站在了演讲台上。
　　 事情还没完，比赛过后的班会上，班主任就“有同学为班级做贡献爱讲价钱”为主题思想，匿名对“这位同学”进行了批评教育。悠悠脸色惨白，双眼空洞。
　　 “你做事是不是有点欠考虑？”轮子事后问伟男。
　　 伟男白了他一眼，一副“都是她的错”的表情。
　　 演讲赛事件后，悠悠沉寂了一段时间后又恢复了往日的开朗活泼、大大咧咧的本性，仿佛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悠悠就是悠悠，天大的事情过去了就忘得一干二净。她依然没心没肺地对着伟男狂抛媚眼、大献殷勤。有事没事往他身边凑合，围着他打转。伟男咳嗽一声，悠悠买来喉糖，伟男干咳两声，悠悠递上菊花茶，伟男连续咳上三声，悠悠就会大惊小怪地尖叫“赶紧上医院”。伟男不厌其烦，尤其有一回，帮了倒忙。
　　 伟男将一袋硬币放到教室的课桌上后有事离开了。回来后，硬币没了，悠悠阴魂不散地出现了，手里捏着一张纸币。“我帮你把零钱换成整的了，求了人家好久才答应给换的。那么多硬币，得一枚一枚数出来，我只用了半个小时就数出来了，手都酸了。怎么样，我很厉害吧。”
　　 “谁让你随便动我东西的！”伟男冲她大吼：“你知不知道我攒这些硬币多不容易，谁让你换的。课本剧马上就排演了，你让我拿什么做道具啊？我说你的手怎么那么欠啊？能不能少管点闲事，少给我找点麻烦啊？我这么倒霉认识了你——我不管，你自己看着办！出了事，你要负全责！”
　　 伟男气急了，有点口不择言。吼完了，伟男摔门而去。
　　 晚上，轮子递给伟男一袋硬币，“她求了那店主好长时间，挨了不少骂，赔了不少小心，就差没掉眼泪了，人家才同意给换回来的。她也是好意，别怪她了。”
　　 伟男仍气鼓鼓的接了过去。
　　
　　 三
　　 花季雨季的到来，躁动不安的同学们通过各种方式挥霍消耗着有限的黄金岁月，比如谈恋爱。悠悠幻想着某一天自己和伟男也可以像其他情侣一样并肩走过校园的花草小径，一起吃饭，逛街购物，甜蜜浪漫。曾经的不务正业、胡作非为成为了多年后不可磨灭的记忆。那些年，不懂的珍惜的何止青春。
　　 很快，一学年结束，期末考试正在进行时。考试时间分为上下午。吃过午饭后，伟男和轮子走出食堂，远远地看见悠悠正在树下和几个女同学聊天，头上的火红蝴蝶结在阳光下跳跃着。曾几何时，悠悠开始模仿兰萍的穿衣打扮，拾人牙慧。只要兰萍一有新动作，第二天准会体现在悠悠身上：蕾丝长裙，粉色鞋子，心形项链，黑色丝袜等，简直就是兰萍的翻版。
　　 经过悠悠身边时，伟男突然眼珠一转，灵光乍现。他停住脚步，走到了悠悠面前，“和我换一下考场吧。”
　　 悠悠和几个女生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为什么？”她问。
　　 “你就说换不换吧？”伟男显得很仗义，轮子在底下牵他的衣角。
　　 所有的目光集中在了悠悠这边，悠悠咬了咬嘴唇：“换！”
　　 伟男说了自己的考场后，拉着轮子走了。轮子皱着眉头：“你为什么和她换考场？”
　　 “不为什么。”伟男说的是真话，他只是突然产生了想法。
　　 轮子有点担心：“可是，万一让监考老师发现了，要按违纪处理的。”
　　 “没事。”伟男不以为然：“考试的学生那么多，老师哪能个个记得住？”
　　 正说着，开考的铃声响了，同学们涌入考场。
　　 那一天，对于伟男和伟男的班级来说是不平常的一天，甚至可以载入“班史”。高空的太阳散发着刺眼夺目的光芒，却怎么也无法驱散背后的阴冷。
　　 悠悠出事了，班级出大事了。轮子的担心不幸被言中了，事后他不停地咒骂自己“乌鸦嘴”。悠悠被监考老师认了出来，尽管悠悠演技高超、巧舌如簧，但监考老师刚正不阿、执法如山。悠悠被清除出考场，期末成绩作废。不仅全校通报批评，连带着全班蒙羞，“违纪处分”记录档案。班主任为此勃然大怒。
　　 悠悠的人生从此留下了一个永远无法抹去的污点，为自己所谓的“爱情”，为自己的年轻付出了代价。悠悠揽下了全部的责任，一个人承担了所有的后果。
　　 一切终究会过去。这件事后来还是过去了。没有人知道悠悠是怎样捱过那年夏天的。悠悠不说，即使过去了十年，也依然守口如瓶。
　　 “你就不能说句话吗？”轮子质问伟男。
　　 伟男将脸转向别处。
　　 时光如水，轻轻流淌，悄无声息地扣除着青春年华。每个人都在不知不觉地改变着。悠悠变得文静了，伟男变得深沉了，轮子变得收敛了，情情与外班男友分手了。
　　 仍是一年夏日的午后，由学习委员升任团支书的伟男宣布全体同学下午去操场劳动，如无特殊原因不得请假。
　　 “我有事，下午兴趣小组有活动。”悠悠举手对伟男说，班级乱哄哄的。
　　 伟男看了一眼悠悠，没有说话。
　　 下午，悠悠回到教室时，班长兰萍和团支书伟男正在等她。看得出班长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全班都去操场劳动了，你去哪儿了？”
　　 “我去兴趣小组了，和书记请过假了。”
　　 “什么时候，我不知道。”伟男否认。
　　 “你忘了——”悠悠将当时的场景描述了一遍，包括细节。伟男听后直摇头：“当时班级很乱，我确定没听到。”
　　 “我明明和你说了，你再好好想想。”悠悠急了。
　　 “我当时脑子有点乱，真的没印象。”伟男仍然摇头。
　　 “你就等着班级的处分吧。”兰萍扔下句话，走了。
　　 三天后，“处分”下达了，操行评定记过一次，扣分罚款。悠悠不死心，提出“上诉”。由于没有人为悠悠做出证明，班主任“驳回上诉”，维持原判。这件事后来惊动了语文老师，她不忍自己的课代表、爱徒受委屈、不开心，特意找到伟男“谈话”，最终也没能改变结果。悠悠抹干了眼泪，换上毫不在乎的表情：“不就是个处分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认了。”
　　 “你TM是不是太狠了！”轮子这次爆了粗口，揪住了伟男的衣领：“你敢说你真的没听到！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伟男轻轻地：“关我什么事。”
　　 轮子松开了伟男，“啪！”反身打落了桌上的水杯，掉到地上立刻四分五裂，溅起的碎渣闪着光亮蹦到了伟男的脚边。
　　 窗外，阳光正盛，骄阳似火。
　　
　　 四
　　 火热的夏天终于过去，第一场雪纷纷落地时，伟男和请情情确立了恋爱关系。悠悠减去了一头长发。当时校园里流行一种说法，剪发为断情。短发的悠悠显得忧郁，淡淡的哀愁我见犹怜。
　　 悠悠也谈起了恋爱。和男友牵手漫步校园，一起吃饭，逛街购物，偶尔也会露出笑容，很假。不久，悠悠与男友分手了。重新单身的悠悠很闷，经常一个人坐着发呆，人也变得丢三落四。一次晨读，竟然把复习资料弄丢了。发现后，火急火燎地跑回操场，伟男正站在那里等她。
　　 “你丢了，被我捡到了，还给你。”
　　 “谢谢。”悠悠接过，道谢后，匆匆离开。
　　 伟男有些失落。一转头，正好对上了情情恼怒复杂的目光，这两道光束一步步接近他。
　　 与情情恋爱后，伟男很忙很累。校园内外，经常出现两人漫步、吃饭、逛街的身影。原来情侣间该做的事他都会做，以前还以为他矜持、高傲呢，原来自己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