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调动通知的那天早上，我参加了简短而严肃的集体谈话，县委组织部部长孙立斌、县纪委书记霍廷均先后讲话，大意是服从组织安排，大胆开展工作和廉洁自律等等。最后，要求此次提拔的所有干部必须在当天下午自行到新单位上班，一切从简，不接不送。
　　 听完最后四个字，我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焦裕禄第一次到兰考县委报到时，一个人提着个铺盖卷儿的情形。多少年来，干部提拔调动，都是组织部和原单位领导送去，新单位举行个欢迎仪式，组织部领导介绍一下新任领导基本情况，宣读一下调动通知，新单位领导致欢迎词，最后美美地撮上一顿，皆大欢喜。像今天这样不接不送，冷冷清清，没声没息的到新单位报到上班，我还真有些不适应，难免有些落寞。
　　 按常理，我从一个大乡镇的党委书记调回县城，到财政局这么一个大家都十分向往的位置上当一把手，第一时间会收到铺天盖地的祝贺电话和短信。而今天，我的提拔好像没有人知道一样，悄没声息，直到集体谈话结束，总共才收到三条短信：一条是老同学洪亮发来的，一条是镇长廖志强发来的，最后一条是我老婆翁美丽的。前两个都是祝贺我步步高升，仕途顺利，大展宏图。我老婆的短信内容很简单，只有四个字：心想事成。没有祝贺，没有祝福，这，又一次让我感到不适应和沉甸甸的失落。
　　 在返回镇里去收拾东西的路上，一向爱说话的小陈今天突然变得沉默寡言，他只在上车时对我说了一句话，祝贺魏书记。这是我收到的第四个祝贺。我说，祝贺啥，就是个平调。我突然觉得有些对不住小陈，他已经给我开了六年的车，本该在我调动之前把他安排到办公室当个副主任啥的，可是这次调动太突然，还没来得及。要是搁以往，我还可以把他带回县城，继续给我开车。可是，现在不行了，上边有规定，领导调动一律不许带司机到新单位。想到这里，我说，小陈，对不住了，跟我鞍前马后这么多年，我也没给你办成啥事……小陈闷声闷气地说，魏书记是个清官，没啥对不起的，我干的就是这个工作。小陈的话我不知道是夸我还是损我，听后，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办公室被我弄得一片狼藉。正在我忙着收拾东西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我把满是灰尘的手在衣服上胡乱擦了两下，接通了电话。电话里说，魏局长您好，我是财政局办公室主任李扬。我说李扬你好，请问有啥事？李扬说，魏局长是这样的，今天下午您就先别来上班了，我给您收拾一下办公室，等明天收拾好了您再来。我问，收拾办公室需要很长时间吗？李扬说，魏局长，办公室还是老局长原来的办公室，可是，老板台、老板椅、沙发都要换一换，所以……我问，那些东西都不能用了吗？李扬有些迟疑，顿了一下说，用倒是都还能用，就是，就是……我问，就是啥？李扬说，就是以前都有先例，新领导不用老领导的办公用品，都要换一茬新的。我说，李主任啊，你的心意我理解。要不这样，你先不要动，我下午就到，等我到了以后再说。李扬很为难，说，那，那就等您来了再说吧。
　　 下午，我来到办公室。在一楼大厅，副局长李一然迎了上来，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李副局长说，魏局，欢迎欢迎。今天早上本来准备发短信祝贺一下，一想，您下午就到，还不如见面祝贺，所以就没给您发短信。我说，有啥祝贺的，不就是平调嘛！李副局长说，您从乡镇回到县城，这也是提拔呀！说完，李副局长一拍手，楼道里、办公室里蜂拥而出的人一下子把我围了起来，他们边走边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我一愣，问李一然，你这是唱的哪一出？李副局长说，上边不送，我们可不能不接呀！给您个惊喜！我不好多说什么，就跟大家打招呼说，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好了，以后在一起工作，希望同志们多多配合，都回到办公室工作吧！
　　 李一然告诉我，我的办公室在三楼。电梯里，我对李一然说，别搞这么复杂嘛，兴师动众的，多不好！李一然说，魏局批评的是，下不为例。我笑笑说，下不为例。李一然给我介绍说，这就是咱的办公室主任李杨。李杨朝我笑笑点点头说，魏局好！我说，李主任好。咱先到办公室看看？李扬说，按照您的指示，您办公室里一样没动。
　　 走进局长办公室，嗬，眼前的一切真是把我吓了一跳！这个局长办公室好大的气派，不但面积大，足足有百十来平米，而且老板台超大，足有三米长，真皮老板椅，还有真皮沙发，足足能坐二十几个人。我说，李局，这里我就免了吧？李一然迷惑不解，啥，您不在这里办公？我点点头，这个办公室比县委书记的都阔气，我可享用不起。再说，上边有规定，这样严重超标。李扬说，那，那您的办公室……我说，好办，选个小的，能办公就行，老板台换成跟李局长一样大小的，沙发也要换成普通的。李扬为难地说，这个……李一然说，啥这个那个的，按照魏局的吩咐办就是了。李扬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似的说，一切按领导交办的去执行。
　　 晚上下班的时候，李一然和李扬来对我说，您今天刚来上班，中层干部都嚷嚷着要我组织大家给您接风洗尘呢。我说，大家的好意我领了，上边有规定，这样不是明摆着违反纪律吗？李一然说，魏局，您多虑了，这个不让公家花钱，我们自掏腰包，这个总不违反纪律吧？我说，这个当然不违反纪律，但是，外人可不这么看，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没有花公家的钱？传出去很难说清楚的。李一然思忖了一下说，还是魏局考虑得细致周到，如今扑风捉影的人大有人在，不惹这个麻烦也行，那就改日再聚？我说以后天天在一起工作，还怕没有机会？你给大家解释一下。李一然说好吧。刚要转身出去，又折回来说，噢，对了，您的办公室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整理好了，是李扬亲自弄的，要不您去看看？
　　 刚刚收拾好的办公室是小了许多，但是显得紧凑而不拥挤，朴素而不失大方。我坐在老板椅上说，李局，你看咋样？李一然连声说好，好，简单大方，就是没有以前豪华气派了。我说，办公室只是用来办公的，不是摆阔气炫富的地方，搞得那么气派有啥用？不怕背后戳你脊梁骨？李一然说是是，魏局说得对，做人做事一定要低调。我说，低调仅对个人而言，而艰苦朴素的作风是我们党的立党之本，到啥时候都不能丢，你说是不是，李局？李一然边点头边说是是是！
　　 在回家的路上，我的手机短信铃声一直响个不停。我边走边浏览，全部是局里中层干部发来的，内容都差不多，一是表示祝贺，二是希望在以后多多关照。按理说，我应该很有礼貌地一一回复。但是我觉得那样做不仅累，而且太过俗套。我摇了摇头，心想，现在的人都太现实，太浮躁，都想在第一时间给你留下个好印象，然后再为以后发展铺好路。
　　 我一个短信都没回。也许他们觉得我有些另类，有些不近人情。我想，他们怎么看我不要紧，而我看一个人，不是看他对你怎么说，而要看他怎么做。路遥知马力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