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善良，是生命底色上最柔软的黄金，纯净、高贵。让我们在尘世的修行中，在梦的大雄宝殿里，供奉自己纯洁的灵魂，让自己的内心越来越美好。
　　
　　 【父亲的慈缘】
　　 入冬了，鸟雀用利喙啄破星夜，曙色刚刚抵达窗口。“嘭嘭嘭，嘭嘭嘭”，急促的敲门声，必是早起的父亲又骑车从寿宁禅寺返家了。
　　 想是回来取冬衣鞋帽的！我一下子从电脑旁弹起，赶紧开了门。
　　 “都怪我不好！这两天下雨降温，已清理了衣物，准备今天下午送过去的！”
　　 “没事，知道你们忙。我每次回来都是一摸带十杂的，给这位师傅买点药，替那个师傅带些吃食，为邻近居士们传些话……”
　　 “怎么家里也来了老鼠？幸亏我把鼠夹早送回来了！”收拾衣物时，父亲看到沙发下的铁鼠夹派上了用场，高兴呢。那还是春天里父亲特意回来买的。当时，母亲炒了香香的五谷杂粮，去磨坊细细地磨了，让我送去寺院以增进素食的营养。谁知父亲宝贝似的放进柜里，竟然被老鼠咬破袋子，于是守夹待鼠了很长一段时间。等到再无动静，上月才送回来的。
　　 “您教教我，怎么一只也没逮着啊？”我一脸沮丧。
　　 “就放些饼干，最好有香味。我一逮一个准呢，每次捉到了，还得提了夹笼，走得远远的，去放生。”父亲说得轻轻巧巧的。
　　 “放了？”其实也用不着狐疑呀，以父亲的居士身份以及一贯的性善心慈，放生是自然的了。可我还是忍俊不禁，笑声像白云一朵一朵从心海浮起。想到须发斑白的慈父，身着一身灰衣，朝阳下提了这黑笼，迢迢地踩遍院外泛着银光的草地，走过郁郁葱葱的林子，走远，再走远。
　　 笼子里贼眉鼠眼的家伙，如临大敌，缩在一隅，瑟瑟发抖，一定以为大去之期到了。岂知，走出了松林，走过了菜地，又过了公路，田野的气息扑面而来时，竟接到放生令牌：“走吧，冤家！走得远远的，念在我送了这么远的份上，可别再回来啊！”
　　 当然，父亲一路上肯定还在替它诵经念咒，三皈依，广种佛因。
　　 为了术后的康复，寻到一处净地，母亲把从病魔虎口拉出的父亲送到郊区的寺里皈依了。从此，劫后余生的父亲从善如流，念念慈悲，一心向佛。
　　 沐浴佛恩，承蒙僧人护持，去了不久，父亲便一日好甚一日。因他一心清净，遂被委派管理念佛堂。这一日，秋意重重飒飒风，无边落叶萧萧下，庄严的钟磬声里，忽闻嘶叫，声声悲切。换了三柱香，父亲便循声往阳台上寻到一只受伤的麻雀。翅膀上淌着血痕呢，父亲连忙捧去清理伤口，擦了医生酒精，简单给它包扎了，又去斋堂张罗饭食，就此喂养起来，日日呵护有加。日久生情，小鸟常在父亲肩头、臂间、掌上跳来蹦去，在床上踱来踱去，直到康复放飞。
　　 父亲的童话不胜枚举。其他如收养流浪狗、野猫，喂食人家送寺来放生的白鹅、灰鸭、公鸡云云，简直数不胜数。
　　 慈悲的眼里，一草一木，鸟兽虫鱼，豺狼鼠辈，何物不是“善知识”呢？念念有情，善善相应，诚如寺联曰：“佛在心中，念念无声求有应；身于界外，诚诚有愿降吉祥。”
　　 曾经衣不能系扣、食不能举箸、行不能开步、日常起居处处须人服侍的父亲，如今体健若常、行车自如。
　　 善哉！善哉！
　　
　　 【邻居大姐的宽仁】
　　 在我从小到大所认识的所有邻居中，这一位大我七岁的姐姐尤其情深意重。她是我刚工作时宿舍楼的邻居，两年后国企破产倒闭，大家各谋生路，分散天涯。
　　 马年的初冬，我们邂逅街头，她正要去寻医问诊，说经常闹病，头晕脑胀，颈椎腰椎时常发难，疼痛难止，成了医院的常客，也不见好转。
　　 一天黄昏，我备了自制的酵素和南瓜饼去探望她。姐姐正在厨房做晚餐，看到我欣喜万分，立刻关火，并麻利地清出橱柜里所有精包装的碘盐，一古脑儿全都塞给我。她在盐厂工作，常年供盐我家食用。
　　 每次见面，我们总有叨不完的家常话，叙旧情，谈现状，吐烦恼，想未来……说着说着，她不时中断话头，又一个劲儿夸我越长越漂亮了，羡慕我年轻有文化，能够做自己喜欢的工作，不必处处受制于人。虽是平常的寒暄之语，却一面让我心中暖流溢满，一面又使我含泪欲泣，替她苦难的命运鸣冤抱屈。
　　 一切缘于六年前的一场车祸。
　　 那天清晨，她下夜班刚骑车出厂门，突然被一辆运盐货车撞晕倒地，血肉模糊，后经医院抢救，晕迷三天三夜，亲人和同事们认定她必死无疑。然而，她硬是顽强地睁开了乌青肿大的眼睛，除了身体多处骨折、撕裂等创伤外，脑震荡的后遗症相当严重，导致精神恍惚，一直住院大半年之久。
　　 可她生性仁厚善良，为减少肇事者一家的巨大损失，竟主动带着半条人命草草出院。她说，自己已经这样，恐怕是命中注定，不能再拖累了人家。同情司机上有二老，儿子才出生不久，媳妇又没工作，车贷还欠着，后期医疗费、护理费、误工费等诸多该争取的费用她都放弃了。
　　 明眼人都摇头，莫非她被撞傻了？失去了工作能力，她的后半生可怎么过啊？而我，从来就知道姐姐是个异数。她吃苦耐劳、坚韧执著，小小的个子里蕴藏着无与伦比的能量！出院不久，她就四处找工作，嘴皮磨破，鞋底踏穿，方做了盐厂保洁员。
　　 昨天又在菜市偶遇，她精神大好，沧桑的脸上喜悦和感恩溢于言表，像初冬的阳光漫天弥撒着......
　　
　　 【表妹的绿萝】
　　 筹划很久，今天得以早早成行。一包衣服，一袋副食，一提书，出门几步便气喘吁吁。清幽冬晨，哪里见的士影儿？
　　 有学生陆续出了家门，喊一声，便有了小帮手。来到大路上，一位身着迷彩工装的父亲徒手送儿子去参加青少年拓展训练。攀谈中，自自然然地又帮我卸去一重。的士来了，正好到车站搭上了首班车，车上高速，一小时便身处邻市了。
　　 肩上掮一袋，再左提右挈，下得车来，再度举步维艰，好在1路公交近在眉睫。站牌下，一位雀班脸大姐好心接驾，问我包包裹裹去哪里？原来刚好同路，都在终点转乘6路去服装城，真是喜从天降，相谈甚欢，一路帮携。为上大一的女儿申请贫困补助，衣着朴素的妈妈才辗转奔波，这是第二次前往。得知我是老师后，她笑得更纯粹了，仿佛遇着吉祥鸟。
　　 下车了，陪我一起等来了笑口常开的表妹，吉神姐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为了迎我，今天休息在家的表妹把小家拾掇得纤尘不染。金锂在透明的鱼缸里摇头摆尾，龙须兰在客厅朝我微笑。一盆盆在阳台窗口荡秋千的绿萝、吊兰，招展着碧绿的手臂。家并不很大，却肃立着一件光洁书橱，四大名著赫然在目。
　　 “都是全棉的！摸摸，可软和哩！家里的棉垫絮全套上了，这是专门给你做的！”笑着，说着，明艳艳的笑脸饱绽如一朵阳光中的向日葵。沙发上早卧着一大堆花花绿绿，比我高出半个头的妹子，得意地展示她的“才艺”——一手缝制的被套好几床，还有内衣、围裙、袖套、抹布什么的。
　　 “哇，这么多，漂亮！留着你婆婆用吧！”惊喜中，我想到了老人。
　　 “早有啦！穿的，用的，她为我们不知做了多少呢！人勤是个宝，什么都不少！”老人家也是笑意盈盈。
　　 吃过蒸得冒香的紫暑，喝了自制的豆浆。天忽然阴了，忙忙地下楼打酒买肉，冒着凛寒起来的风，表妹骑上电动车载着我，不多时，便到达塑胶厂看望失伴单飞的舅舅。
　　 “一条路又远，你怎么来了呀？”一见面，舅舅的背都挺直了许多，我连忙拨通了远在深圳的妈妈的电话，兄妹俩通过电波互诉衷肠。
　　 眼疾手快的妹妹，像到了自个儿的地盘，拿出猪蹄洗净，用堡炖起来了。我知道，这小屋里的家什，是燕子垒巢般滴滴点点迢迢而来的。大到冰箱、彩电，小至煤气灶、电炒锅，多半是她的乌鸦反哺。
　　 “妈妈早就嘱咐我，您每年生日都要我抽时间来祝您大寿，可我暑假忙，中秋国庆忙，早错过了，真是不孝！昨听妹妹说您手指烫了，我看看……小时候，您待我们多好啊！还记得……”当我愧疚难安地补递上生日红包时，一生刚强似铁像渡船一样广渡众人的汉子，眼泪刷刷地涌流：“快拿走！你们的钱，我谁的都不要。我这不是月月来钱吗？知道你们全家都惦记着我，我好着呢，姣枝（表妹）每月来看我几次，烟酒肉没断过。等我哪天不抽烟，不喝酒，不吃肉，就不中用啦……”
　　 “孝顺姑娘又来看我老头啦！哟，还来了个舅侄姑娘！双喜，双喜！”递烟，倒茶，让座，左邻右舍东说西笑，分享着喜悦，他们都是从附近乡下来工作的熟人，浓浓的乡情像藤丝丝缕缕地缠绕在空气里，把初冬冒出的冷气一扫而光。舅舅笑眯眯地介绍来人，我们一一感恩着伯叔姑婶对舅舅的照顾。一会儿，来个阿妈，说手机的时间不会调。妹妹顺手接过，我俩三下五除二，搞定了。老人高兴，妹妹更高兴，早笑成一朵大丽花。
　　 叙了会旧，把小屋里里外外做了通卫生，往沸腾的高汤里加了红枣、枸杞，我们依依不舍地起身。出了门，小妹忽然折回身，捶捶大脑袋：“瞧我这记性，早想把这些酒壶送给酒坊。今天又差点忘了！”
　　 于是，大家同心协力将之串在一起。我提着大小二十余个白塑胶壶，坐在小小的车后，像白鹤振翅般飞起来了！
　　 到了，把这么一大堆“宝物”献去，坐拥酒城的老板笑得合不拢嘴，谢不绝耳。众多的大肚酒缸，封口上鲜红的绸布擦洗着阴沉的天空，那么明，那么艳！
　　 晚上有课等着，我得赶上最后一趟车返家，依然是“三大件”——一包、一袋、一提，提的是我进门就赞不绝口的一吊绿萝。原是12元被请进门的一钵，被妹妹分栽几次，如今处处绿意摇荡。
　　 眼前，随遇而安的精灵已经吐出一枚小叶。每片叶儿，都是那么纯净的绿，那么汪汪的碧。每次浇水，绿叶间便摇曳起做普工的表妹的欢声笑语。那碧绿的藤条，四处伸展、交缠着，一如这世间，你我的、他她的、远远近近、大大小小的情缘。
　　 尘缘一梦，梦如绿萝。
　　
　　 【王老师的假发】
　　 这个冬天是我的最暖！终于不怕冷了，总像风奔跑着，总热得像团火。
　　 自从做义工后，知足欢喜的感恩心日胜一日。每次赶赴荆门，都像背着春天上路，聆听大德老师们大爱天下、家和人乐的切身体会后，归来如同秋谷满舱。这次回家后，心中恒如圆月一轮团照，身轻体安，诸事顺遂。那么多熟悉的面孔，总在眼前撞来撞去......
　　 遂加倍呵护这满头秀发，打算护至腰间后，剪下送给王老师做假发。以后再长出来，给婆婆、母亲也做两顶，让老人家们都“青春永驻”。
　　 每晨细细梳如云黑发时，六旬高龄的王老师那关切和蔼的笑容和青春利落的直短发就会浮现眼前。老人家放弃会计高职，做义工已经八年了，是为荆门传统文化复兴开疆拓土最早的义士之一。多年来，哪里举办传统文化活动就活跃到哪里，尤其是在荆门，期期坚守着最前沿的繁忙岗位，经她打理的爱心款项殊胜庄严，绝不容许半点亵渎。
　　 想起那天晚上在集体宿舍，我按捺不住好奇心，唐突地问：“王老师，您的头发咋比我的还黑亮啊？一根白发都没有哩！”
　　 “哈哈，鬼精灵，又被你识破罗！一千元定制的呢！”王老师笑说着，像妈妈一样拢过我的肩，叫我来摸，再一摸，松动了！里面还有一头花白！
　　 “王妈妈啊，您可真臭美啊！”年轻的老师们笑作一团。
　　 “哈哈，我可不是爱俏啊，做义工吧，每天要面对全国各地来的亲人们，特别在这前台接待，白发苍苍的，人家不是以为我们荆门没年轻人做事啦！”
　　 鉴明是假发后，好奇心退位，这响亮的回答，让我无地自容、眼眶如潮。我不敢再说半句话，只是使劲仰着脸，只怕眼泪决堤，我何时能放下一切，像老师这样全心全意融入众生呢？做义工本来就是年轻人的事啊，可是王老师不仅扎扎实实地做了，还不抢年轻人的道，恨不能时光倒流，用青春活力来提供更多更完美的服务。
　　 为了树立义工和荆门人形象，平时片纸都剪成条儿正反两面记事、不浪费点墨的朴素老人，竟然花天价做了一顶假发！这由真发定做以假乱真的“假发”，成了此期义工们心中最亮的暖色。
　　 节俭朴素第一的王老师怎么舍得如此破费啊？平时打材料总叫我们用废纸，能手写尽量不打印，如果有修改就用铅笔书写，止语期间用来交流的纸张硬是被切成窄窄的片儿，写东西想打草稿都被训练成一次成形……而这样的浪费，我可是整整做了四十年啊，羞愧羞愧！
　　 大家都唏嘘够了，精干的王老师又快言快语道：“举办传统文化讲座是公益活动，每一分钱都是由爱心人士捐助。如果我们不好好使用，有辱天命啊！节约，再节约，一期一期地办下去，才能服务更多人……”
　　 老义工们的言传身教，让新生代的接力者蓬勃成长。我们每天乐乐呵呵的，像风一样，在教室、寝室、餐厅间穿梭着。
　　 心纯意净，改天换地。我们欢欢喜喜地把寝室洗漱用水抬到教室厕所，取代自来水用于冲洗；晚上学着王老师惜水如金地洗个囫囵脚，从前的大手大脚就此剧终；就连做厕所卫生或者清洗水杯，每每看到小贴士的温馨提示——“节约用水，是珍惜资源爱惜福报的最好行为”，都不由得嘴角上扬，心领神会，拦腰截断种种“恶习”，与此前的散漫无拘泾渭分明，对天地万有的感恩和敬意向心底深处盘根。
　　 耳濡目染，就连初来乍到的学员们，无论高矮胖瘦，来自南疆北陲，不管要解决工作、婚姻，还是家庭、疾病等疑难杂症，到了这块“风水宝地”，都自自然然入乡随俗，惜水节能，吃尽碗中最后一粒米，并用开水涮涮喝掉，既不浪费一丝一毫，又方便洗涤。
　　 在宽敞整洁的感恩厅列队文明就餐，男士先，长者前，悄无声息，恍如默片。饭毕，桌面依然光可鉴人，地面不撒一蔬一饭，依旧纤尘不染。“厨中有剩饭，路上有饥骨”，“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知恩、感恩、报恩的传统文化理念已经深入了每位学员的心中。
　　 做义工，如此美好！遇王老师，何其幸运！只要有梦，冬天一路向暖！
　　
　　 后记：
　　 小小的善，微微的喜，绵绵的孝，融融的暖，日升月落间飘洒在人间大地，像春风吻过池塘的脸颊，像夏月牵手回家的小路，像秋雨抚摸一地的桐叶，像冬雪莹白大地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