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暖】芸姐(征文·散文)
爱情,对我来说就是奢侈品,没有鲜花,钻戒或甜言蜜语。有的只是真挚的情感和真诚的相互关爱,以及平凡的人间冷暖……
——题记
那年,爷爷和父亲的相继病逝,我不得不丢下书包离开了学校。一年之后,家实在撑不下去了。我不得不撇下家人、母亲,背井离乡踏上了南下打工的路程。
南下的列车,穿梭与万水千山之中。一路上,我喝凉水、啃干馍,可是还没等我走下火车,我那贴身口袋里的300元路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那些可爱的小偷给顺走了。
流着眼泪,心里慌慌的。随着人流,走出站门。城市里的霓虹灯五彩缤纷,交汇闪烁。举目无亲,我该怎么办?我从心里开始埋怨起哥哥姐姐来,你们不该在我临走的时候,每人悄悄多塞给了我50块钱。那要卖多少地瓜干?多少鸡蛋呀?现在可好,全部便宜给了小偷。妈妈、哥哥、姐姐、我太没用了,我对不起你们!我一个人站在广场边上默默地流着眼泪,悄悄地哭。随着出站的人流,盲无目地的游走在城市间的大街小巷。脚丫子磨起了泡,钻心的疼,我只能呲牙咧嘴的忍着。肚子饿得咕噜噜乱叫,口渴得嗓子眼直冒火。
一天、两天、三天……我从广州流浪到了一个叫做珠海的城市。实在饿极了,会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去捡人家丢掉的烂水果吃。走到一户人家门前,我兴奋地看到了一个自来水龙头,就像沙漠中遇到了绿洲似地。赶紧跑过去拧开,准备猛灌上几口。突然,“哗”的一声,一个老奶奶把一盆泔水当头泼在了我的身上。她还气势汹汹嘴巴里“呜哩哇啦”不知道骂些什么,一直骂个不停……
一会儿工夫,来了两个身穿制服的人,他们捏着自己的鼻子,连踢带打的把我拽进了写着《某某村治安室》的地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经过这阵势,腿当时都吓软了,更是支支吾吾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我本来就不会说普通话,他们说的话我更是一句也听不懂。吼了半天,他们不得已还是把我连踢带打得给轰了出来。听他们大致意思是,以后不要在这个地方再见到我。要我滚得越远越好!
我盲无目地昏昏沉沉地走着,身上实在是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忽然我看见前边不远处,一个小孩子把一个包子刚啃一口就甩在了地上,紧跑几步上前,刚要伸手去捡起来,一只皮鞋抢先一步,一脚踩了上去,顺势一拧……
顿时,我两眼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我正躺在树荫下,周围围了一大圈人。一个三十来岁的老大哥,一手拿着面包,一手拿着一瓶水在轻轻的喂我。“醒过来了,醒过来了!这小子命可真大……”人们兴奋地说着。后来我才知道,救我的这位恩公是一位河南老大哥。
后来,这位大哥看我可怜,把我领到他家,并让我住在了他家。一直到我找到工作之后,我才搬了出去。他送我的几百元钱,快十年了,几次还他,他都不肯收下。
“人生在外,谁能不遇到一点儿困难?互相帮帮,谁都不容易。”这是那个大哥经常对我说的话。
后来在那个大哥的帮助下,我进了一家五金工厂,帮人家开冲床。第一次操作机器,轰隆隆的巨响,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哐嗵,哐嗵……”冲压机的冲压声瞬间巨响,耳朵几乎都要震聋。“挺住,坚持,一定要坚持!”我每天都在不断地给自己打着气。
可是,有一天还是出事了。那天,莫主管(湖南人)叫我把铜料剪一更根,我以为叫我帮他捡一根钉呢,整个车间找遍,都没有找到一根钉,他是主管啊!无可奈何,只好跑去宿舍,把自己挂蚊帐的钉子拔下来一根交给他。谁料到他一见到钉子,立刻大发雷霆,狠狠地把我臭骂了一顿!这还不解气,他又跑去办公室到老板那里告状,要求炒掉我。当时老板正在挖鼻孔,听他说完竟然笑得前仰后合鼻涕都笑喷了,原来,莫主管的意思是叫我把铜料剪一公斤。
下班后我在宿舍跟工友们讲这件事儿的时候,一个非常漂亮的工友小妹,一直用手捂住嘴巴在那儿笑。
“人家都气死了,你还在那儿笑?!”我生气地对她嚷道。她说“我没笑你,我牙齿疼还不行吗?”她拿开手依旧笑着回应我:“人家都差一点儿被炒掉了,你还笑?”我又白了白她说道。
“我没笑你,我牙齿白还不行吗?”她依旧笑盈盈的回应着我。也正是这个“牙齿痛和牙齿白”,后来成了我真正的宿命。
我进的这间工厂并不大。一排宿舍房,1号房间住着门卫和莫主管,2至6号房间住着男工,7号8号房间住着几个女工。不过说实话,我这个乡巴佬,“鸡站在鹤群里",还真是有点儿太另类,太拉风。
有了安身之所,我就开始晨起锻炼了。我喜欢在早起时里练武,爷爷亲自教的太极拳,已经有好些日子都没有练了。正在聚精会神地打着太极拳,突然发现女生宿舍窗口,有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正在悄悄注视着我。四目相对时,我的脸不由得不好意思的刷一下子全红了。是她!的确是她!“牙齿痛和牙齿白”。她微笑了一下,没有说话,轻轻地走了出来,示意我跟她走。
她把我带到不远处工业区的公园里。“以后你练武就到这里练好了,别人还都在睡觉。”她轻声细语地对我说。
交谈中,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叫芸芸,湖南人,刚好比我大一天,非要让我叫她姐姐不可。她还告诉我,莫主管是老板的小舅子,要我以后少惹人家……
从此,我们成了好朋友。她带我去买生活用品,带我去买早餐和吃宵夜。她经常对我说:“你们男生干活那么累,早上不吃早餐怎么行?”她有时候还帮我洗洗衣服。最为重要的是,她经常耐心的帮助我补习文化,她教我:的,地,得,的用法;她教我斜玉旁不能念做提王旁,她教我:在和再,要分清用法;她还教我:飞机不能说成灰机,开会不能说成开肺,脑袋不能说成老壳壳,老人不能说成恼人……
那天,星期天工厂不上班,芸姐带我去海滨公园玩玩。芸姐,紧紧的拉着我的手,生怕我一不小心走丢了。
我第一次坐无人售票的公共汽车,第一次知道坐车一定要前门上车,后门下车,第一次看到人们自觉排队上车下车。车上人不多,我们找了两个空位子一起坐下。看着车上的乘客我还是忍不住笑了,你看嘛,那位老奶奶看上去有60多岁了,还穿着那么鲜艳的花衣服,染着那么黄色的头发;还有门口那位帅哥,把头四周剃得光光溜溜的,只留中间一撮撮头发扎成了一个小小的小辫子,特像我们小时候玩的鸡毛毽子,还特别喜欢把脖子扭几扭,煞是滑稽,煞是好看……
人越上越多,没有座位了,后上来的乘客只好站在那里,手拉吊环象猴子一样荡来荡去。那一站上来一个姑娘,浓妆艳抹衣着暴露,低的不能再低的吊带衫,用两根细细地透明胶线在肩上轻轻地系着,太危险了!如果一下子断了怎么办?我在心里犯着嘀咕。又一站,上来了一位老大爷,芸姐赶紧站了起来,把自己的座位让给了那位老大爷,我也赶忙站了起来:“来,芸姐,你坐,我站。”我和芸姐就这样相互推让着,谁也没有坐,很快就到了海滨公园站。
下了车,芸姐仍旧紧紧的拉着我的手。“你记着,走路一定要靠马路的右边走,这是交通规则。”她对我不停地说着。“这么多人全部走右边,左边不是浪费嘛?”我回应她。“扑哧。”一声,她笑了,笑得我莫名其妙。跟着她,我学会了过马路要走斑马线,要看红绿灯。
海滨公园,我倒是不怎么稀奇。山,还没有我老家的山高,花,也没有我老家的花儿开的妍,就是游人特别多罢了。只是那海,波光粼粼,一碧万顷。
“傻眼了吧?”芸姐问道。
“嗯,傻眼了。”我说。
中午,芸姐带我去平生第一次吃了肯德基,平生第一次喝了可乐。下午,芸姐又带我去逛了商场,帮我买了一套西装和衬衣。那一趟珠海之行,芸姐花掉了她一个多月的工资,她很是开心!我却心疼得要命。
“芸姐,你为我花这么多钱,我工资都没得发过一次,什么时候才能还你呀?”我问芸姐。
“还用你还吗?傻瓜。”芸姐从来都不爱多说话,一双温柔的眼神总是娇羞的微笑着。
“哦!”我在她面前也总是不敢多说什么,只好轻轻的应了一声。
我和芸姐刚回到宿舍,厂里那几个大姐就围拢了上来:“呦呦,金童玉女回来了!买了什么好东西没有?有没有买拖糖啊?快拿出来!怎么这么小气,拍拖了连拖糖都舍不得买……”大家七嘴八舌的笑成一片。“没有嘛,哪里是拍什么拖嘛……”芸姐轻声细语的笑着回应,脸已经红到耳朵根子去了。我更是一头雾水,懵懵懂懂迷迷糊糊。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们就这样谁都没有挑明,我仍旧住在男生宿舍,她依旧住在女生宿舍,只有休息天和下班的时候才总是粘在一起。那些日子,她教我认字,教我读李白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教我读李清照的: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还教我读范仲淹的:岳阳楼记……说岳阳楼就在她们老家洞庭湖岸,有机会一定带我去看看……我也跟她讲我们家乡属于封闭小山村,一直没有通电,别说电视,除了手电筒,其他一样带电字的电器都没有。夏天或秋天的晚上,我们就是帮爷爷奶奶搬来竹椅,竹凳,放在桂花树下的石桌旁,潽上大碗桂花茶,然后数着星星看着月亮听他们讲故事。有时候也要帮爷爷装袋旱烟,或帮奶奶打打蒲扇。就这样经常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你们还不搬到一起住啊?”几位大姐老是这样问我们,问得我们脸都红红的。期间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已经有了家室的莫主管老是在工作中刁难我。原来是他追芸姐很久,芸姐都没搭理过他,所以他很是嫉妒我。工作中几次找我的茬,还总要炒我的鱿鱼。
有一次,莫主管不知道在外边犯了什么事,下午刚上班没有多久,一大群人各个提着棍棒冲进了车间来,按住莫主管就是一顿好打。女工们尖叫着躲在墙角,男工们也都赶紧往后退缩,眼看着就要出人命了。我赶紧走上前去劝说:“不要再打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结果他们真的不打他了,反过来把我围了起来,他们喊着:“叫你多管闲事,叫你多事!”一时间几条棍棒全部向我轮来。情急之中,我顺手抄起一根木棍,疯了一样向他们冲去,嘴里还喊着:“我和你们拼了!”他们几个人看我的样子,一下惊呆了。他们四处乱跑着,有几个还蹲在地上不敢还手。芸姐赶紧把我拉到一边,看看我伤着哪里没有?工友们也围拢了过来。那一次,我看到芸姐伤心地哭了。嘴里连连说:“你要是有个好歹,我咋活。”
从那以后,莫主管对我的态度一下子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称兄道弟的可是好了。老板也对我另眼相待,没过多久工资也一下子涨了好多。工友们也对我比以前更是好了,有几个男工对我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非要跟我拜师学习武艺不可。那些大姐姐们更是夸芸姐好眼力,有福气,找对了人儿,那一年,我十九岁。
那一年,身边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儿。首先是一个广西工友手指头被冲床压断了两只,被紧急送往医院;把芸姐的魂儿都吓破了。
“傻瓜,我再也不想让你开冲床了,太危险了!”芸姐紧紧抱着我说。
“不怕,没事,我会小心的。”我说。
接下来是一位湖北的大姐,老妈突然中风住院了,她连工都没来得及辞,工资也没有来得及拿就匆匆赶回家了。芸姐,又是伤心了好一阵子。真是祸不单行。两个月没到,一位四川大姐的老公从平房上摔了下来,据说摔断了一条腿,四川大姐当时就晕了过去,害得芸姐又在那儿哭了好久。后来,我陪芸姐去医院看望她们,给他们留下些钱,他们说啥都不肯收下,大家推辞了好久,哭成了一团。我们走的时候,还是把钱悄悄塞在四川姐夫的被窝下。
那年的6月25号,领完工资,芸姐没有出声就跑去给我买了一部手机。
“我又不要这个,要它也没有什么用吗?”我说。
“跟你家里人打电话用啊,”芸姐答道。
“我的亲戚邻居,哪一个都没有得电话。”
“明天给咱妈也买一部寄回去……”好激动哦,芸姐竟然第一次说了“咱妈。”
“买了也没有得用的,咱家不通电,没得地方充电。”我说。
“哦,那就算了,不过,你也得给我带上它。”
就这样,我带了一部一年多也没有通过一次电话的手机,芸姐送的。
农历七月初六,是芸姐生日,初七我生日。还有一星期多,芸姐就在外面租了一间房子,自己搬了过去。初六那天晚上,芸姐在排档请全厂人去吃酒,说是庆祝我们两个人的二十岁生日。老板和莫主管也去了,莫主管还买了很大很大的一个生日蛋糕。那天晚上,大家都喝了很多酒,长这么大,第一次过这样的生日,第一次吃生日蛋糕,我心中那种激动与兴奋可想而知,快乐的想跳起来。
送走了大家,已经是半夜两点多了。在几个大姐姐的一再怂恿下,芸姐半推半就第一次允许我和她住在了一起。
那一天,我知道了芸姐家许多事情。芸姐的爸爸妈妈都是小学民办教师,因为妈妈常年有病早病退了,全家人只靠爸爸一个人微薄的工资过生活。芸姐还说,其实她还有一个哥哥,十几岁的时候,就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去世了。说这话的时候,芸姐泣不成声,我也哭了。我告诉芸姐:“姐,以后我一定和你一起好好养活你的爸爸妈妈。今年过年,我们就去看他们,陪他们一起过年,然后我领你回我家。我一定娶你。好吗?”芸姐高兴得答应了,并轻轻地‘嗯’了一声。“姐,你说爸爸妈妈会不会不喜欢我呀?”我又问道。芸姐连声说:“不会的,傻瓜!他们会很喜欢你的。”芸姐带泪的脸上轻轻的笑了一下,头靠在我肩上把我搂得更紧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