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虬枝苍劲的老榆树在村头矗立九十九年，它熟悉小村每家每户的炊烟如何笔直的升上云霄，如何醉汉般的斜过山尖。它目睹着小村的悲欢和荣辱，月落和日出。在风雨中，在寒冬里，在阳光下，紧紧拥抱着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土路上的尘埃一层叠压一层，小小的榆钱儿也一层叠压一层。牛羊的蹄角声，颤颤的黄昏，以及骑着摩托风驰电掣般闪过的少年的身影，那稻花的香气和聒噪的蛙声都在它古老的年轮里此起彼伏。
　　 深秋的清晨雾气还没散去，几只乌鸦绕过老榆树在明志的房顶上“啊、哇、啊、哇”地盘旋了几遭后飞走了。明志知道自己的婚姻散了，就像严霜打过的葫芦藤，蔫啦吧唧地垂在篱笆上。昨天晚上老婆楚燕急匆匆的消失在路转峰回的桥头，他知道他的燕子再也不会栖落在自家贫寒的屋檐了。俗话说得好：贫贱夫妻百事哀。七年的婚姻，三间矮房，一个五岁的男娃。他痛苦地闭上双眼，任凭滚烫的泪水滑过冰冷的脸颊。他拼死拼活也难在地垄沟里刨出老婆向往的冰箱、彩电，金银首饰和五彩缤纷的时装。楚燕初中毕业以后在城里打过工，虽然是个端盘子的饭店服务员，但是也比村里的柴火妞见多识广。这个快要穷掉底的家，如何拴得住她的心。无数次锅碗瓢勺的碰撞，无数次大吵小嚷让明志的心感到窝窝囊囊的。谁让自己没能耐呢？你看看西家的有志在外跑运输，东家的凌志在城里当瓦工，哪一个不是大把的钞票拿回家？哪一个不比你强一百倍？老婆楚燕用手指点着明志的脑瓜门儿说：你就是个废物！八杠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主！
　　 同村的杨花是楚燕的姐妹，一直留在城里打工。每次回来都打出租车，打扮的时髦洋气。听说一个月能赚到五六千元呢，大包小包提回家的礼物，也让她的父母在邻居面前觉得骄傲。楚燕看在眼里，内心里这个不服呀。论长相，论聪明，你杨花哪一点我比不上？她心里暗暗发狠。要不是明志和孩子拴着她，说不定自己早就在城里混出个人模狗样儿了。收完地里的玉米后，楚燕就进城找杨花去了。她再也不想守着那灰土土的破房子了，连儿子歇斯底里的哭喊都没能让她回头看上一眼。明志彻底绝望了，他坐在门槛上一颗接一颗地狠狠抽烟。满地的烟屁股，紧锁的眉头将无尽的痛苦和愤怒都集中在一起。深秋瑟瑟的晚风把他拉回了现实，抱着睡着的儿子他失魂落魄地向父母的小院走去。
　　 这年的冬天来的早，老榆树身上落满了晶莹的雪花。把儿子交给年迈的父母，明志也踩着初冬的小雪坐上打工的火车。家散了，但是他还有儿子。我就不信邪了，你楚燕能在城里打工，我他妈的就不行？他啃过一块儿凉馍后，钻进硬座的下面伴着火车的“哐哐”声酣然入梦。绿茸茸的青草地，太阳暖暖的照在身上，明志满腿的泥浆在水田里插秧。爸爸！爸爸！他看到儿子张开双臂奔跑着，奔跑着。忽然掉下山崖，小小的身躯像一片轻飘飘的树叶。儿子！儿子！他大声呼喊着，一个激灵醒了。无尽的黑暗，刷刷的风声，在冰冷的铁轨上不知疲倦的狂驰、狂驰。
　　 冬去春来，明志在建筑工地上苦干了两个年头。虽然又苦又累，但是他有的是力气。工头喜欢他的老实厚道少言寡语，经常的照顾他。一起喝喝酒，打打牌。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明志也赚到了几万元的工资。这几年国家政策好，老板从不拖欠农民工的工资。除了经常想儿子，他在工地上干的挺顺心。那些牛啊、马啊、犁杖啊、锄耙啊、都渐渐地淡出了他的生活，他像一个农村的老鼠在城市里潜移默化的蜕变着。
　　 怎么说自己也是一个强壮的汉子，在寂寞的午夜他开始想楚燕，想女人。白天在工地忙忙碌碌还不要紧，他最近就怕晚上。内心的孤独像无数的蚂蚁啃食他的躯体，又像无数的火苗炙烤他的精神。每次开完工钱工头都会到地下旅馆或足疗店找小姐，舒舒服服地享受那份刺激来宣泄他的生理欲望。工头说：明志你他妈的还是个老爷们儿不？真不想女人？舍不得钱呀？钱是王八蛋花了再赚。哪天我带你去足疗店潇洒潇洒咋样？那里的小娘们够味儿，够火辣，包你心情美丽感谢上帝。哈哈哈！这时明志的脸就红的发烫，心突突的乱蹦乱跳。两年没碰女人的身子，他早就有些按捺不住。可是他又没有那个胆量去找小姐，只能让熊熊的欲火暗自燃烧。只有拼命的干活，用汗水冲淡荷尔蒙所产生的海浪般汹涌连绵的冲动。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工程终于竣工了。老板让工头带领大家到饭店去庆祝一番，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明天工友们就各奔东西，一个个黑黢黢的汉子都醉得东倒西歪。明志也有些醉了迷迷糊糊地，工头带着他穿大街走小巷在一个偏僻的小旅馆门口停下来。拍着他的肩膀说：兄弟，今天是咱哥俩儿潇洒的日子。里面的小妹个个人美，盘儿靓，会发嗲，会按摩。老板！老板！一进门儿工头就大声喊。一个五十多岁的胖女人迎了出来。哎呦，大兄弟呀您可有些日子没来了，该不是发啦大财忘了我的小店吧？工头一边嘿嘿地奸笑着，一边把手伸向胖女人的屁股。我倒好说，今天一定要伺候好我的兄弟。我这兄弟好久没见过女人了，绝不差钱儿！胖女人说：两位大兄弟呀，今天您可来着了，我店里才来了两个美人。马上就给您安排，包您满意。小花儿，小燕儿！来客人了。昏暗的灯光里扭过来两个女子，浓重的劣质香水混合着低档烟草的气味儿扑了过来。工头搂着其中一个说：我的小花儿，快让我亲亲。然后迫不及待的闪进一个单间，随即关紧了房门。另一个女人则腻呼呼地向明志贴了上去，一句大哥呀，呀字还说出口，身体一下就僵住了。楚燕？！明志的目光瞬时定格了，大脑一片空白。如同被抽了筋骨的蛇，瘫软在地上。口里喃喃着：怎么是你？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