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乡】老院子(散文)
老院子,在乡下。
穿过老街,走进老胡同,就能看见老院子。
老院子,简陋,质朴,如土墙上的仙人掌,历经岁月的风霜,颤颤巍巍却依然顽强地屹立在时光里,等我深情凝望。
我无法忘记那里的一切,更不能忘记曾经的岁月。我的根深深地扎在老院子的每一角落,那里扯着时光里最深的记忆,那里有生命里最幸福温馨的光阴。
不思量,自难忘,老院子是我成长的地方,是家,是根,是生命的原乡。老院子的阳光,将岁月拉长,老院子的风,把我吹到了远方。回眸处,老院子始终在心坎上。
老院子偏长。中间界开,北面坐落着一座老屋,三间瓦房。东边一间厨房,西边两间西厢房。挨着厨房的地方有一棵老椿树,笔直地生长着,根深叶茂,郁郁葱葱。南面挨着中间界墙的西边是鸡窝,东边是猪圈。最南边是栓牛的地方,伫立着一根大木桩。在大木桩右边,有一棵小枣树,再往前走,就到了院子门口,没有大门,有两扇木栅栏,是爸爸用几根木棍绑起来钉在门口两端的。每次放学回家,家里没人,我就会推开其中的一扇,听它吱呀一声的为我开路。
老院子的日子仿佛是一成不变的。早晨,公鸡的啼鸣拉开了生活的序幕。妈妈起来为我们做早饭,在厨房烧火做饭,燃起一缕缕炊烟。我趴在被窝里,开始早读。爸爸起来给牛添加草料,猪在猪圈里,懒惰得睡着懒觉。然而,老院子里的风景却是随着季节变化的。
春风刚刚吹过,挨着南墙的韭菜就带来一抹绿色,墙缝里的野草也偷偷地探出头。小鸡在院子里乱跑,踩歪了韭菜苗,被妈妈一顿臭骂。牛儿眸眸地瞎叫着,猪也凑热闹在猪圈哼哧着。老院子一派生机。邻居阿婶看见我家韭菜鲜嫩鲜嫩的,就忍不住和我妈说:“丽她妈,我割一把中午做韭菜花。”“割吧,割吧,我家孩子不爱吃韭菜。”妈妈笑着回答着。邻里之间,院子里,菜地里的东西,仿佛都是一家人的。夏天,阿婶家菜地里黄瓜长得好,又直又长,前面顶个小黄花,齐刷刷得长在黄瓜架下,西红柿也红彤彤的,让人垂延欲滴。每次割草路过她家菜地,我和芳芳都会去摘几个吃。阿婶看见也不会说什么,反而会多摘几个熟得通红的大个柿子塞到我们手里。
阿婶家的院子,也是老院子,和我家老院子错着。我家院子在胡同西边,她家院子在东边。阿婶家院子只有一间老屋,院子里长着一棵老枣树。阿婶的一生是孤苦的。一个人拉扯大两个女儿,一个儿子。阿婶家没有院墙,只有一截土堆,挨着老胡同,因为她家院子高,这土堆就好像她家半截的院墙。我和阿婶小女儿小娟同岁,从小一起玩耍。我俩淘气,总喜欢在她家土墙上走来走去,里面是一块空地,阿婶种上了菜,有黄瓜,豆角。在夏天的时候,就为蔬菜搭上架子,让它们顺着架子攀爬。这些蔬菜植物好像有灵性似得,阿婶下午搭好架子,第二天早上就看见它们缠绕在架子上葱茏着。盛夏的风,吹开了黄色的黄瓜花,吹开了浅粉色的豆角花,引蜂招蝶。我家院子里南墙根的小菜园子里也盛开着这些蔬菜的花儿,赶趟似得,竞相开放。我们俩走在小娟家土墙上,看见蝴蝶就去扑捉,一不小心就弄断了缠绕在架子上的瓜藤。阿婶从地里回家,看见菜园子一片狼藉,总会呵斥小娟一顿。而我偷偷在我家土墙背后,看着小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那里哭泣。每次,等阿婶走远,我就去安慰小娟,然后一起在老胡同玩“倒贴墙”,看谁在土墙上倒贴的时间长。“少儿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我们哪里知道阿婶扛着生活的重担。为了节省钱,供孩子读书,阿婶一年四季都在忙碌着。
在小娟家里,看见过她们家的全家福。小娟的爸爸是个军人,但,小娟从出生就没见过爸爸。我也没见过。小娟的爸爸英俊潇洒,个子瘦瘦的,高高的。这是照片给我留下的小娟的爸爸的记忆。听老人们说,小娟的爸爸是烈士,在部队牺牲了。当年,部队上来人送烈士证书和慰问品,小娟的妈妈才知道他牺牲了。原来年轻漂亮的小娟妈妈,阿婶,一下子老了,就像院子里的老枣树,守候着岁月和光阴,只为了能和他团聚。然而,他走了,留下三个年幼的孩子,给阿婶。
“寡妇门前是非多”阿婶刚强,一个人扛着生活的苦痛,再苦再累从没见过阿婶哭过。阿婶个子不高,却很劲道,干活干净利落,走路呼呼有风。家里地里都是一把手。
上次回家。妈妈还在。老院子里的月季有的盛开着粉色的花朵,有的含苞欲放着。那是八月。界墙上的八月菊也盛开了。椿树依旧庇护着老院子。只是,少了牛儿,猪,鸡。因为我们兄妹几个相继长大,相继成家。爸爸妈妈就不再喂养牛,也不再喂养猪。老院子少了这些有生命的东西,感觉缺少了点什么似得。老院子南墙根那个小房子还在,里面是盛放杂草的地方。以前有喂牛的时候,爸爸就收集满满的一屋子干草,留着冬天喂牛。院子里也听不见母鸡“咕咕哒”的声音。记得小时候,每次母鸡下蛋之后,总会昂着脖子在院子里“咕咕哒”的叫唤一阵。妈妈听见母鸡叫声,就会抓起一把玉米粒扔到院子里,奖励它们。在那个贫穷的年代,那些鸡蛋可是我们小孩子营养的保证。
和妈妈在椿树树下说话,阿婶听见我的声音,也从她家过来了。阿婶老了很多,脸上的皱纹就像她家院子里的枣树的树皮,皱巴巴的。岁月的苦难,压弯了这个坚强的女人,这个女人用自己的坚韧扛起了所有的苦痛。两个女儿出嫁了,儿子也成家立业。她的院子里就剩下她和那棵老枣树守着岁月和光阴。那一天,我和妈妈阿婶说了好多话,还讲起了小时候我和小娟淘气调皮的往事……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我家和阿婶家就一直相处得很好。秋收夏忙,她在地里忙,小娟就在我家吃饭,晚上和我一起睡觉。我们俩总有说不完的话,惹得奶奶不耐烦地吼我们两句:“还睡不睡了,明天还要去学校。”我俩做个鬼脸,钻进被窝继续着悄悄话……外面的星星眨着眼睛,夜疲倦了,安静了,我们也沉沉的进入了梦乡。远处,田野里的蛐蛐吱吱地鸣唱着秋天的收获。老院子包容着我们孩子一颗童真的心,给我们一个甜美的梦……
我喜欢秋天的老院子。菊花次第开放,散发淡淡的清香。院子里挂满黄灿灿的玉米棒子,屋檐下串着几串红辣椒,老墙上还挂着几串豆角,那是妈妈为下一季留下的种子。而阿婶家枣树上挂满红灯笼似得红枣,深深地诱惑着我……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知不觉中,老院子已经成为记忆。如烟的往事里,老院子编织的那些平淡无奇朴素的人生过往,让我在如水的光阴里,学会了接受宁静和平淡,学会了在简洁中领悟快乐。老院子像一张淡淡的水墨画,深深地定格在我的脑海里,那血浓于水的亲情早已融入生命,温暖着我的从前和未来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