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养我老，那我问你，你姓不姓孙？”孙老大红着脖子，气愤愤地责问儿子老海。
　　 老海一边用快刀削竹竿，一边翻着白眼，瓮声瓮气地说：“我不姓孙，你姓孙，我姓龟孙！”
　　 “你……你……”孙老大气得扬起巴掌，狠狠地掴自己的脸，“好你个王八羔子，你难道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
　　 “哎，你还别说，我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满意了吧。嘿嘿！”老海根本不在乎孙老大对自己的叫骂，“你说我不养你老，那我倒要问问你，你养过我爷爷的老吗？你记住了，我情愿养二叔二婶的老，也绝不养你的老！”孙老大被老海的话呛得喘不过气来。
　　 “我让你顶嘴！”孙老大憋得实在没办法，随手捡了根竹竿就抡老海，老海左躲右闪，爷俩在院子里撕腾起来，闹得鸡犬不宁。
　　 老海的女人看老海舍不得下手，就从里屋跑出来，冲着孙老大就叫骂起来：“你现在不中用啦，就眼里有老海了，老海最需要帮忙的时候，你跑哪里去了？老海出车祸的时候，你到老海跟前问过一声吗？邻居还跑前忙后的呢，你哪？我们超生要罚款，你躲到哪里去了？工作队来推俺家的房子，你在哪里？两个孩子长那么大，吃过你一块糖吗？你好好想想，你做的哪一件是人做的事？现在眼里有我们这家人了？早干啥去了？你说啊说啊！”
　　 孙老大怔住了，举起的竹竿停在了半空，看热闹的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死了丈夫的老海的婶子，“噗”地一口吹掉了半截烟屁股，“呸”地一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用脚使劲坭了坭，摇晃着肥胖的身子，对着老海喊道：“不养就不养，别再丢人现世了，孙家的脸都被你们给丢尽了！该干嘛干嘛去吧。”话一落地，大家都笑着散了，孙老大低下头，灰溜溜地走出院子。
　　 老海的婶子看不过眼，见侄子侄媳妇还不肯罢休，就劝说道：“你俩口子能跟他老不是熊的一般见识，吵能吵个里表唻？打能打出个道道唻？他不嫌丢人，你们也不嫌丢人？别忘了，你们也有子女，就这样闹下去，不是拿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吗？净给自己光鲜的脸上抹灰！都那么大的人了，哪头轻哪头重还掂量不出来！”
　　 “不是，婶子你也都看到了，那是爹能做的事吗？他哪样事做得像个爹样？！”老海心里的憋屈也只能给胖婶子说了。
　　 “你爹娘这两个老熊行得是不是人行的事，可你们到底是小辈，允许爹做错事，可不允许儿子大逆不道。”胖婶尽管心里恨透了孙老大夫妻，可人到晚年，总是很凄徨的，更何况孙老大的婆娘患上了病，半身不遂躺在病床上。
　　 唉，人就是这样，你势头盛的时候，别人并不巴结你，跟你对着干；可你倒霉了败落了，倒不跟你计较了还原谅你同情你起来。这，大概就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人性吧。
　　 “理虽然是这个理，可是婶子，现在让我俩养老，我们心里真感到别扭！”老海的媳妇到底是明白人。
　　 “不行！他的老我绝对不养，俺娘，我可以考虑考虑！”老海叫道。
　　 “啥？养你娘？你脑子进水啦？你娘比你爹更不是人！”老海的媳妇瞪圆了眼睛，嘴角里溢出白沫，滔滔不绝地说道：“婶子，老海的娘行的那事，你都见识过，哪一件是一个娘该做的！俺结婚没房子，是俺叔和老海出力挣钱硬盖的，出了多少血，流了多少泪！老海，你忘记二叔领你找你娘的那光景了吗？你娘咋说的，你都忘记了？二叔咋被你娘奚落的，你都忘记了？虎毒不食子，你娘恨不得要吃了你。二叔可是为了咱才挨了你娘两大巴掌啊！钱没借来一分，倒找来了一肚子窝囊气！不是因为这，二叔咋出事走的？你又咋出的车祸！我的老海啊，这些，难道你都忘了吗忘了吗？！啊？你都忘了吗？”
　　 老海的媳妇嚎啕起来，哭得胖婶两眼出泪，心里酸酸的。老海早已像一头牛，哞哞地哭了起来。“我咋能忘咋能忘啊！”老海边哭，边用手使劲砸那条没有知觉的残腿。“她做得再不对，可谁叫她是我娘呢，她是我娘啊！我咋有这么个狠心的娘啊！”老海哭得雷人一般。
　　 孙老大回到家，摸了一瓶酒，走到了他爹的坟前，跪在长满蒿草的坟墓前，给爹娘磕了四个响头，拧开酒瓶盖，咕嘟咕嘟地喝起酒来。
　　 风，吹得蒿草呼啦啦地响，远处的扬尘，把整个村庄都遮盖住了。凌乱的头发，撕心裂肺的哭声，传递着孙老大的忏悔与愤怒。
　　 孙老大死了，死在了他爹的坟头前，脸扭曲着，一嘴白沫，贴身的衣服被扯得凌乱不堪，胸前有深浅不一的血道子。当村子里的人发现他的时候，他早已经断了气，在给他穿棺衣的时候，胖婶发现他的破衣兜里有一张硬纸。胖婶哆嗦着手捻开一看，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一行字：
　　 啥是爹？钱是爹！爹是啥？没钱的爹是王八蛋！爹，对不住！
　　 胖婶哭了，老海和他媳妇哭了，来帮忙的邻居都哭了！
　　 葬了爹，老海整日里围着他娘转。